山道風平浪靜, 幾個天宗弟子小心翼翼往上走。
冷汗從容染臉頰滑——下來。
雖在同門面前說得大義凜然,其實他心中也沒底,只能循著古卷上——朱砂指引, 試探著往山道上走。
一步,兩步, 十步。
古卷上——指引沒有出錯。
容染松一口氣。
遙望遠處二人背影, 不禁咬牙加快了步伐。
然而,——他趕了半日, 好不容易追上去,正氣喘吁吁時,一抬頭,卻見那師徒兩人站在那里, 正分桃而食。連半點爭先之意都無,好似匆匆趕來的他是一個笑話。
他身後呂青書陰陽怪氣笑——聲, 道︰「如此閑暇愜意,不懼周圍諸多危險, 看來當真是掌握了這上山妙法,著實惹人欽羨吶。」
「同門之間本應互幫互助,他們既然知道, 為何卻不說與我們听?」跟著他——另一名弟子薛詠之憤憤道,「寶物共得之,——難同擔之, 這才是真正同門之義。趙師兄若真是出了什麼意外,他們逃月兌不——干系。」
容染抬了抬手, 用溫和——眼神示意他們安靜,然後抬步往山上走,在路過兩人時, 停——下來。
「方才趙靖趙師弟因為一時不察墜入陣法陷阱,生死不知。」他道。
葉雲瀾拿著沈殊給——絹帕擦拭指尖,如若未聞。
容染長嘆了一口氣,痛心道︰「你就沒——什麼需要解釋——時嗎?阿瀾,我不知道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然已經變得如此陌生。」
葉雲瀾手中動作頓了頓,撩起長睫,靜靜看向他。
容染怔——怔。
那雙狹長極美的眼楮仿佛攬盡——人間的輝光,然而塵世浮塵卻全然無法倒影入對方眼內。
——而他是浮塵。
容染咬了咬唇,——想繼續說什麼,卻听葉雲瀾道︰「我以為你知道。」
容染︰「我知道什麼?」
葉雲瀾慢慢擦干淨指尖,道︰「你手里——秘境——地圖,應當知道此地凶險。」
容染聞言瞳孔收縮。
陳微遠托陳羨魚將秘境地圖交給他之事,他未告訴過他人知曉,而地圖被藏于玉簡之中,平時他極少拿出讓人看見,葉雲瀾如何能夠知曉他——地圖?
葉雲瀾其實早已懷疑容染手中有地圖。
容染到達第三層——速度比前世快了太多。此番能安然無恙追上他和沈殊,也不過是證實——他——猜測。
葉雲瀾︰「你——地圖,也——上山之法,又為此次宗門弟子領頭,我又如何代君之責,去提醒其他弟子。」
容染一時不能反駁。
沒有注意到地圖上——提醒,確實是他不夠小心謹慎。
且他沒有告訴過其他同門他手中有地圖,葉雲瀾——話正中他死穴,
是他大意了。
他與這人相處多年,竟不知以這人清冷內向——性子,也能言語如刀鋒。
身後弟子們已經有些狐疑地看——過來。
容染柔美的臉上露出一點蒼白之色,道︰「師弟說笑。出發之前,我為了此次秘境之行能夠順利,特意查閱——許多古籍,——解到秘境中一些——況,才避開——不少危險,順利到達此地。可若因此說我手中有地圖,卻是師弟想得太多。」
他苦笑著搖——搖頭,「而且這山道崎嶇,陣法險惡,陷阱無數,師兄耗盡心——觀察推算才勉強避開危險。然而到此處也已強弩之末,幸好而今及時追上——師弟。師弟,作為師兄,我只想求你一件事——望師弟能夠為我——帶路,讓這幫跟著我——同門不要再——損傷。」
說著便俯身深深一躬。
未等葉雲瀾點頭或搖頭,容染身體忽晃——晃,仿佛月兌力般墜道。
「容師兄!」旁邊一個弟子忙上前去把他扶住,又將憤怒——視線投向葉雲瀾和沈殊,仿佛令容染倒下——人是他們。
「葉師弟,都為同門,不要做——太過分。」
「是啊是啊,容師兄都已經如此了,你——要污蔑他不成?」
「手握地圖的人是你,你可以輕松愜意,我們卻時時膽戰心驚,你過意得去嗎?」
葉雲瀾面無表情看著容染身後那幾個喋喋不休——弟子,卻忽想起他當年救人受傷後,在問道坡上被團團圍住時弟子們喧囂的聲音。
又回憶到許久之前,他從天魔肆虐——戰場上救下孩童,——回村莊時,人們背對他四散逃離的景象。
他沒有記住他們的表情。
但不管欣喜感激亦或厭惡恐懼,其實都是一樣的。
他手中的絹帕——給沈殊,淡淡道︰「走吧。」
沈殊低聲靠到他耳邊,道︰「師尊,我可以把他們都趕跑。」
葉雲瀾︰「不必。」
這是幽冥秘境,並非知道——路線、告知了危險便能全然安全的。
他們想跟,他也沒有必要去理。
山上——風愈發大了。
殷紅——楓葉逐漸被漆黑厚重——雪覆蓋,透明的風也變得幽暗起來。
忽然,天空中響起一道怒雷的聲音。
黑色的閃電從高空雲層中破出,而後只听一聲慘嚎,容染身後一名弟子化作焦炭倒下。
就站在那弟子身邊——呂青書徹底慌——,「怎麼回事?你不是掌握正確的上山之法嗎?秦師弟明明也是按你走過——路在走,怎會橫遭雷劫?是不是你——細節沒有告訴我們?」
葉雲瀾沒有回答。
他望著前方。
這已是山道——最後一段路,也是最危險的一段,隱在幽暗迷霧中——山頂已經見到端倪,里面隱隱約約藏著一座巨大恢宏——宮殿,里面有一道幽光直沖上方,攪出漩渦。
葉雲瀾︰「沈殊,注意觀察,此地危險難測。需時刻小心。」
呂青書面色時青時白,正想破口大罵。
沈殊忽然拔劍出鞘。
垂落的劍尖拖在身後,在呂青書的眼珠前映出一點寒芒。
他勾了勾唇,道︰「是,師尊。」
呂青書咽了口唾沫,閉了嘴。
天空中似乎還——雷聲在隱隱醞釀。容染被弟子扶著,此刻面色蒼白。
他道︰「沒想到此次探路這樣危險,是我連累了你們……秦師弟已經身亡,你們誰若害怕,便先退下山去,保得性命為上……」
旁邊扶著他那弟子道︰「這又如何是容師兄——過錯,分明是……」
他咬了咬牙,沒有再說下去,而是道︰「天宗弟子同進退共患難,我絕不會拋下容師兄逃走,師兄也莫再說這些話——!」
周圍幾個弟子也紛紛附和。
容染臉上扯出一點蒼白笑意,——未等他說話,天空中又是忽然一聲轟然巨響——
教訓的眾人頓時戒備萬分,可未想等來的並不是方才一閃而過——閃電,而是數枚燃燒著熊熊火焰的隕石!
山道狹窄,難以挪騰,剛剛附和那幾名弟子頓時急急往山下退去。
隕石墜落速度極快,慢了半拍——容染剛反應過來,裹挾著熊熊烈火的天石便已到眼前。旁邊那弟子嚇得已是六神無主,感覺自己肩膀被容染抓住,心里頓時生出一點希望,「師兄……」——
未說完。便覺身體被人一推,容染借力滾入山道旁——草叢中,留給他——只有視線里近在咫尺——可怖隕石……
「啊——」巨大——慘叫聲縈繞在浮幽山上方。
廣個告,【 \\ 】真心不錯,值得裝個,畢竟可以緩存看書,離線朗讀!
葉雲瀾被沈殊攬在懷里,冷眼旁觀,這一幕完整落入他眼底。
或許是機緣巧合,前世他與容染上山時,同樣也遇到了這些隕石,是他飛身將容染撲倒,才令對方逃過一劫。
裹挾著烈火的隕石擦著他——背脊而過,上面的背脊被燒裂開綻,血剛流出來便被燒得凝結。
容染——手驚慌握著他手臂,他以為他們之間生疏數年——關系得到緩解,只是或許,那時候容染握著他手,或許只是如今日般,想在危險時將他先行推出去罷了。
周圍的景象忽然模糊起來,傳來墜落之感,是他們方才為躲避隕石,不得不偏離腳下山道,跌入殺陣之中。
沈殊把葉雲瀾摟緊,便听得風聲呼嘯,兩人跌到了一片楓葉林中。周圍是比尋常高大了數十倍——楓樹,高不見其頂,只有紛紛揚揚的楓葉在不斷往下掉。
其中一片剛好掉在葉雲瀾手邊,留下一道淺淺血痕。
沈殊瞳孔收縮,看清楓葉邊緣上,竟——著鋸齒般的寒芒。他連忙翻身站起將葉雲瀾護住,挪騰躲避著紛紛而落的葉片。
葉雲瀾︰「小心。這是上古殺陣。現在還未徹底成形,必須在其成型之前破陣而出。」
他話音剛落,便一股怪風卷過身側,地上鋪滿——楓葉也隨著起舞,飄旋他們身邊,看似十分優美,卻暗藏無邊殺機。
這已經不是躲閃能夠解決的事——,沈殊拿起殘光,格擋開那些無法躲避的楓葉,柔軟的楓葉踫撞到鋒利的劍刃上,竟發出金屬踫撞——刺耳聲音。
葉雲瀾則凝——觀察著周圍幾棵楓樹——間距,計算陣法生門。
卻忽然听到一聲尖叫。
「我——臉!」
不遠處,容染一身白衣狼狽,被楓葉割出不少裂痕,正揮劍抵抗著殺陣。
只是他左半邊臉頰上卻有一塊皮肉燒焦開裂,是方才躲避隕石時候——擦傷,讓他柔美清麗的面龐變得十分猙獰。
方才,他在劍身反光上瞥見——自己模樣。
容染素來最為愛護自己——容貌。
他一直認為,容顏可為利刃,為刀鋒,為所——他本不能為之事。
當年將葉雲瀾私藏,也完全是出于他自己——私心。
他不能接受自己——容貌受損。哪怕只是暫時。
視線瞥向不遠處被沈殊護在懷里——葉雲瀾。對方無暇容顏像是高山之巔——雪蓮,高而遠地存在于那里,世俗難以超越。
他血淋淋面上露出一點扭曲痛苦的表情。眼楮里卻閃爍著痴迷向往——亮光。
他不止一次地意識到,他嫉妒葉雲瀾。
又如此愛他。
如痴如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