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警告?

葉雲瀾腳步僵了一瞬, 蒼白指節——力,捏緊了手中缺影。

他冷冷道︰「……——想多了。」

沈殊——了也沒追問,只——唇角微微勾起一點弧度, 似笑非笑的——里透出幾分狡黠——味。

黑暗里傳來的歌聲忽然大了起來。

那歌聲渺遠空靈,像——從極其遙遠的舊日, 隔生與死的距離而來, 歌曲旋律哀傷,卻又吸引著人不斷去傾——, 仿佛能賦予人永恆的安寧。

一點幽綠的火光首先在黑暗中亮起,一切開始慢慢顯形。

呈現在兩人眼——的,——一個完全不同——方才的世界。

漫天飛舞的亡靈眼眶里閃爍著幽綠魂火,一條白骨堆積的道路從腳下往——蜿蜒而去, 盡頭數一座巨大宏偉的白骨殿堂。

白骨殿堂模樣十分奇——,充斥太古時期粗獷的味道。

殿堂大門往兩側敞開, 哀傷而空靈的歌謠就從殿堂之中傳來。

正在這時,葉雲瀾——到「啪嗒」一聲。

他過轉頭看, 身後那扇他們進來時——過的「門」已經悄然合上了,仿佛從未存在過。

有風吹過來,帶來漫天飛揚的白色紙屑。

那些紙屑像——銀河一般從他們的頭頂飄過, 他看到其中夾雜著龐大的、紙折而——的房屋,五官空洞的紙人,還有雜亂的紙制家具, 蜿蜒而至那座白骨殿堂。

「師尊,此——莫非依然——……幻境?」

沈殊開口問道。

這樣奇異的景象, 似乎確實只能夠——「幻境」二字來解釋。

葉雲瀾卻並沒有立時回答。

他遙望著那座白骨殿堂,隱約從那里窺見了一些難以言述的偉力,與——世他曾所擁有過踏虛境界的力量有些相似, 卻更加廣袤、散亂、漂浮不定。

他取出一枚清心符捏碎,符咒所帶來的效果並沒有驅散眼——奇異景象絲毫。

閉上雙目,只覺周圍之物虛幻不實,似仍處幻境之中,但和之——的幻境相比卻有些許不同。

葉雲瀾想起——世,他進入幽冥秘境的時候修為尚低,有許多東西,以他當時的眼界能力並不足以窺探,但——而今。卻隱約有了些許猜測。

葉雲瀾道︰「或許。」

沈殊︰「或許?」

葉雲瀾︰「整個幽冥秘境第一層,本就——由大大小小不同的幻境所構。幻陣環環相接,幾乎佔據了整個第一層秘境九——之——說此——亦為幻境所在,倒也不足為奇。」

沈殊饒有興致——著,忽道︰「師尊——如何知道這許多的?我記得幽冥秘境開啟時日並不長,我們尚算第一批進入這里的人,一開始都只——無頭蒼蠅般亂撞罷了。」

葉雲瀾側頭瞥他一眼,冷淡道︰「我不像——,一進秘境,就被幻陣迷惑得昏頭轉向,渾然不知自己所在何方,所遇何人。明知自己——只無頭蒼蠅,卻還非要亂撞不停。」

沈殊聞言,忽笑道︰「師尊——還在生方才的氣嗎?」

葉雲瀾抿了抿唇,不理會他的問題,只——題轉回。

「若我所說無錯,秘境第一層由幻境所構,那麼,幽冥大帝為何如此設計?若——為了防止外人闖入,幻陣並非最好的辦法。幽冥大帝當年修為已至踏虛,若——他想,有更多簡單有效的方式阻擋外人闖入這處秘境之中,不必在設置幻境上耗費心。」

葉雲瀾清楚踏虛究竟——怎樣的一個境界。

它離凡人與仙——的最終分界只有一步之遙,已經具備了不可思議的偉力,心念一動,可覆乾坤。即便身死,所留下的尸骨道痕依舊能夠擁有其生——的部分力量,千年萬年,不可斷絕。

沈殊也沒——打岔,順勢問道︰「為什麼?」

葉雲瀾沉默了片刻,道︰「或許這些幻境根本就不——為了阻擋外人進來,而只——為了引導……死去魂靈的皈依。」

沈殊瞳仁如墨一樣——黑,自語了一句︰「死去……靈魂的皈依?」

葉雲瀾道︰「幽冥大帝生——五千年——,而那時候,正——大劫起,群星亂,輪回崩塌,諸邪橫行的時期。」

「那——這方世界有記載的第二次天——大劫,後來史書稱之為——鬼亂。」

沈殊漆黑眼珠轉動了一下,接口道︰「師尊所說,徒兒也有所了解。史書記載,那時天——異變。輪回崩裂,鬼魂滯留人間作亂,以人作祭,令得尸橫遍野,生靈涂炭,而鬼魂數量卻日益膨脹,幾乎傾覆人間。最終——幽冥大帝重建——府,復立輪回,以身鎮劫,才終——鬼亂終結。」

他頓了頓,繼續道︰「只——府之說十分虛渺,只記——書籍,卻——未現——世間。五千年以來,沒有人能真正尋得——府所在。幽冥大帝的洞府遍布五洲四海,所留秘境更多不勝數,但能夠稱之為——府的,卻一個都無。」

說至此,他唇邊忽勾起一點笑——,道︰「師尊提起這些,難道——覺得,這一處秘境,就——傳說中幽冥大帝所建立的——府?」

葉雲瀾有些驚訝沈殊對——這些古老之事的了解。

他蹙了蹙眉,臉色在鬼火映照下更加蒼白,沉默片刻,道︰「有些東西,修為未至,不要探究太多——跟緊我。」

說罷徑自邁步向那白骨殿堂——去。

沈殊跟上他,又側頭凝視著這人冷淡側臉,總覺得這人瘦弱得仿佛風吹就倒的身軀里,埋藏著他所不知的、許許多多的知識和隱秘,讓他越來越想要把這個人拆開探尋。

葉雲瀾覺察到他灼熱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步子越邁越快,半晌,終——忍不住轉頭道︰「怎麼?」

沈殊笑了笑,道︰「師尊雖如此告誡,然而——府之事,徒兒卻仍不免好奇。」

葉雲瀾︰「好奇心太多,對修行並無益處。」

「可——師尊,」沈殊唇角仍帶笑——,「輪回——府之事即便從來只在傳說之中,凡人們卻依舊常年累月祭祀鬼——,不知疲憊,可見人對生死,生來便懷有敬畏。而徒兒好奇——府,就如人想知道自己從何而生,又——歸——何處而去一樣,難道不——很正常的事——嗎?」

葉雲瀾道︰「沒有必要。」

說著,他似乎——識到自己的語氣似乎過——冷漠了,抿了抿唇,又道︰「萬物生——天——而歸——天——,而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道恆存,輪回自生,正常之時,並不需要人自己另立——府來進行規制和審判。」

至——不正常之時……

葉雲瀾並沒有——說下去。

他執劍在漫天鬼魂之中往——,已經站在了那座白骨殿堂之。

縹緲空靈的亡者歌聲已經很近了。

他一步步踏上台階,——過那扇對開的白骨大門,里面——一片幽幽的黑暗。

踩在堅硬平滑的——面上,腳步聲回響得尤其清晰。

白骨大門緩緩關上,兩側鑄鐵上逐次燃起幽幽血色火光,眼——一個無比高闊的殿堂。

他們正處在殿堂的最下端,台階一級級往上蜿蜒,最上首——一張巨大的木案,木案後——一張玄色高椅,高椅之後則——一片寬牆,牆上繪著一張陰森森的圖卷。

其上刀山火海、刀剪油鍋、銅柱蒸籠……無數四肢畸曲的人形在畫卷上哀嚎,描繪的正——一副「十八——獄受難圖」。

高椅上沒有坐人,但陰森火焰照耀之下,葉雲瀾卻感覺到周圍似乎有無數雙眼楮正注視著他。只——四周火光到底太過陰暗,模糊的目力難以尋覓那些隱——黑暗中的輪廓,他覺得眼眶有些干澀,手中缺影隱隱震顫低鳴。

那耳邊一直沒有停歇亡者的歌聲恍惚間幻變——了畫卷中萬千鬼魂的哭嚎,而畫卷上面十八重——獄中刀山火海,油鍋煎炸的慘酷——景,卻讓葉雲瀾恍惚想起,——世天——大劫肆虐,人世如——獄的——景。

那時他的生命已經行——到盡頭,即便功行踏虛,卻並沒有幽冥大帝當年選擇以身鎮劫的無畏無私。

人族喚他為鬼剎,視他為不詳。

而他所在乎的人和事,都已離他遠去久矣。

他並沒有拯救蒼生的雄心壯志。

他盡余生之力搜集那人殘魂,也終究功敗垂——,難敵天。

然而,即便如此。

到最後,他卻仍——了與幽冥大帝同樣的路。

正在葉雲瀾恍惚之時,旁邊傳來沈殊聲音︰

「師尊小心——!」

他被一雙有力的臂彎抱住,往一邊倒去,與此同時,凜冽的寒芒攜著風聲從眼——掠過。

葉雲瀾瞳孔收縮,看清襲擊他們的竟——一截血紅的鎖鏈。

那截鎖鏈從一管黑漆漆的衣袖中伸出,還在往下淌血,衣袖的主人身材瘦長,帶著高帽,鬼氣森森,恐怕便——傳說中的「黑無常」無異。

只——細看,那黑無常五官慘白僵硬,模樣不似人也不似鬼,身材瘦長卻薄得過分,分明又——一個紙人。

沈殊護著他在——上翻滾了兩圈,躲過攻擊。葉雲瀾被他抱在懷里,看見無數紙質銅錢雪花般從大殿漆黑的穹頂紛紛揚揚灑落,落了滿頭。

鬼影幢幢在身周飛掠而過,那黑無常手中血色鎖鏈交錯延長,如同蛛網封死了他們所有退路,待天羅——網形——,紙人的本體低垂著腦袋站到了黑色木案的左邊。

木案右邊也多了一抹白影,——慘白臉色的白無常,幽魂似——杵在那里。

而木案後方的座位上,不知何時已多了一個朦朧身影。

那身體如山岳高大,樣貌模糊不清,周身所散發出的沉沉威壓卻——踏虛境大能才能夠具備的沉重。

好一副閻王做派。

葉雲瀾目光凝在上首,心底有一個名字呼之欲出。

——幽冥大帝,謝九幽。

他心生狐疑。

如此氣勢不似幻象,他眼——的,究竟——當年大劫之後謝九幽遺留的殘魂,還——……

端坐高堂上的閻王沒有開口,反——其身後畫卷里傳出的鬼嚎之聲更加響亮了,聲勢浩大——在耳邊低語。

「——到聲音了麼?」葉雲瀾問沈殊。

以他角度,他看不到身後沈殊的臉,自也看不見沈殊面上已經蕩然無存的笑容和幽沉目光。

只有沈殊聲音在耳邊傳來。

「當然——得到。‘它們’,在向我問罪。」

他頓了頓,漫不經心道。

「——它們在問我,可曾放縱殺孽,殘害無辜,可曾逼良為娼,放縱yin樂,可曾不忠不孝,忤逆尊長。師尊,我該怎樣回答?」

葉雲瀾被耳邊青年低啞聲音和呼出的熱氣弄得身體微僵,沈殊為了護他,一手還握在他的肩上,捏得很緊。

他蹙眉抬手——沈殊爪子拿開,道︰「未曾做過之事,自然不必承認。」

「倘若我做過呢?」沈殊似笑非笑,「它們——不——要判我永墮閻羅,不得超生?」

似乎「不得超生」幾個字刺痛了葉雲瀾的——經,他驀然握緊了著缺影劍,冷冷道。

「休得胡言!……倘若真要判罪,也該——先判我。」

他掌修羅劍,——死亡寂滅之道,雙手曾沾滿鮮血,殺孽無數,即——後來行善積德,卻並非——為自己所行之善,所積之德。

若論罪,他早就該下——獄,不得超生。

沈殊愣了一愣,旋即卻微微笑了,「師尊清風明月,——火海舍身救人無數,閻王又怎忍心判您。」

「即便當真閻王無眼,判罪——您,徒兒欠您一命,也自當與師尊同去幽冥,為師尊受刑。」

他低眉垂首,在葉雲瀾耳邊輕輕道。

「惟願師尊……莫丟我一人在凡世便好。」

葉雲瀾怔了一瞬,面露怒色。

「——沈殊,這里——幽冥秘境,不——可隨——玩笑恣睢之——!」

沈殊卻道︰「既然師尊心知——玩笑,又何必如此掛懷?」

明明危險困境之中,他卻慢條斯理為葉雲瀾挑去粘在衣服上的紙錢,「那些鬼魂絮絮叨叨不停,實在煩心。徒兒方才只——見師尊心——沉悶,想戲言幾句想為師尊解憂罷了。」——

否戲言,也只有他心中清楚。

葉雲瀾不知他——之真假,卻實在被沈殊那句「同去幽冥」氣得不輕,他此世牽掛極少,沈殊——碩果僅存不多的掛念。

想起身訓斥,但——佔據了此方空間的密密麻麻鎖鏈卻依然封住了他們所有挪騰空間。

幸而座上的閻王仿佛也終——看不過眼了,只——驚堂木一拍,絮絮叨叨的鬼嚎聲停,閻王肅穆莊嚴的聲音傳來。

「爾等可知罪乎?」

閻王聲音回蕩殿宇之中。

葉雲瀾不答,只——斂容觀察,想要觀察出眼——這閻王——府,真實究竟——什麼東西,卻——旁邊沈殊道了一句︰「不知。」

葉雲瀾面上蹙眉更甚,有心想要沈殊慎言,畢竟幽冥大帝生——修為已經踏虛,而踏虛境修士的手段非普通修行者可以想象,若不小心觸動了什麼——縱然他能保沈殊一命,卻未必能夠剩下多少時間去為對方尋來引魂花。

「不知?」閻王冷冷道。

沈殊道︰「確然不知。不過,在下傳聞——府閻王手眼通天,能夠通曉人生——之事,判活人罪責有無。但請閻王賜教。」

「沈殊!」葉雲瀾忍不住低聲警告,卻被沈殊握住肩頭,輕輕捏了捏。

青年壓低聲音道︰「師尊放心,我有分寸。不過只——想要試一試這閻王真假,省得——被虛無幻象所騙。想來以史書上所記載的閻王肚量,不會被徒兒這些許試探觸怒才。」

葉雲瀾眉已蹙得極深。

這要他如何放心?

自從進入幽冥秘境,沈殊違逆他的舉止越來越多,葉雲瀾抿了抿蒼白薄唇,終究顧及眼下境況,沒——多言。

等到出去……倘若他還有命出去,必須得好好管教沈殊一番才。

實在太不省心!

閻王面容籠罩在模糊之中,高大如山岳的身軀像——一塊籠罩著冥府的黑色幕布,他沉沉——看著座下兩人,道。

「好,便如爾所願。來人,開孽鏡台。」

木案兩側,紙人做的兩個無常向其躬身一禮。

便——黑無常手中鎖鏈伸縮,葉雲瀾——到周圍牆壁上有齒輪  作響的聲音,而後他們——方的青石——板則往兩側掀開,露出來一個洞口,可見其下火焰翻騰。

一陣熱浪從洞口里涌出,那熱——和普通的熱不同,十分惡毒,幾乎灼得人里骨生疼。

葉雲瀾面色更蒼白了,凡人之軀難抵——獄之火,他體內本就有——火肆虐,此刻火上澆油,更——難熬。縱然如此,他——色卻依舊不動。

反——沈殊冷哼了聲,抬袖一揮,那灼人的熱——便散開來,只能在兩人身邊打旋,難以近身。

一面巨大石鏡連著座下石台被鎖鏈慢慢從火焰中拉起,閻王聲音——度傳來。

那聲音冷冷,威嚴無。

「石洞之下為十八層——獄。孽鏡台——溯因果,鬼者自有其歸處。請。」

黑無常的鎖鏈已經散開了一部分,露出一條通往——方孽鏡台上的路。

開孽鏡台審判罪行,這閻王難道真的把他們看——了鬼魂不——?

還未及葉雲瀾仔細思索,便覺察到旁邊的沈殊蠢蠢欲動,似乎當真想要登上孽鏡台去看一看。

沈殊確實躍躍欲試。

他很好奇,這所謂的孽鏡台——否當真能映照出他身上罪孽,也想要知道,以自己魔物之身,到底會被這——府閻王判往何方。

也許——十八層——獄的最底端,那傳說中的無間——獄?

沈殊臉上笑容擴大。

若真如此,他倒要好好比較一下,比之魔淵,無間——獄會否更加殘酷難熬,里面——否也會誕生如他一樣的魔物嗎?或者說厲鬼?

魔物本——瘋狂,他雖勉強有個人形,卻也並不例外。

沈殊心念欲發喧囂,已經等不及想要上——一試,卻猝不及防被葉雲瀾扯住了手。

那只手縴長有力,與他五指緊扣。

沈殊低頭看。

葉雲瀾側臉在幽暗火光顯出比平日更加凜冽的——態,像——雲巔的冰凌——花刺入他眼瞳,那美色比刀鋒更加鋒利,對方的掌心卻比流水更柔軟,教他一時怔然。

「別過去,」葉雲瀾道,「那不——可應付之物。」

這一次,葉雲瀾的——語沒有給沈殊轉圜余。

接著,沈殊看到他家師尊站起身,素白衣袖垂落下來,拂過他面頰,像柔軟的雪花飄落他的臉。

「在這等著。為師很快便回。」

對方說罷,向孽鏡台上——去。

沈殊終——回過——來,也立即站起身,卻——清脆的嘩啦啦聲響,黑無常手上鎖鏈結——網擋在他——方。

「孽鏡台一次只照一人。」

閻王道。

沈殊眼楮深紅了一瞬。他想拔劍,殘光劍身在他外露的殺——下輕鳴。

葉雲瀾目力不好,——力卻上佳,他已一步踏上孽鏡台石階,此刻卻轉過身來,看向沈殊,淡淡道。

「——若——跟上來,從此之後,便不必——喚我師尊了。」

沈殊的腳步驀然停在了原。

葉雲瀾沒去看沈殊表。這一世,他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人可以阻擋。

他邁步——上孽鏡台。

底下——獄火海燃燒,飛揚的火星在眼——飄過,沒有沈殊的庇護,灼熱的痛楚在侵蝕他的軀殼。不過,尚能忍耐——

府本——傳說。凡人祭祀鬼——之時,對死後世界加以想象,匯作文字與畫本流傳,便——了人們想象中的——府。但其實在幽冥大帝之——,本來並無——府存在——終究也只——而已。

後來——府的建立,——三言兩語難以盡述,終歸而言,乃——時也,命也,運也,由幽冥大帝在其中主導。

而孽鏡台,作為當年幽冥大帝鎮壓——府的三件絕世法寶之一,一直被後世的尋寶者所覬覦。

這座石台非實非虛,上面巨大的石鏡能夠把人整個都映照入內,映照出人生——所有罪孽。

無罪鬼魂自然能站——石台之上安然無恙,但一旦被閻王判定有罪,石台便會化實為虛,令上方鬼魂落入——獄火海,灼盡生——罪孽方可輪回。

在葉雲瀾——世記憶中,孽鏡台此物,並未在幽冥秘境中出世,幽冥秘境出世的——另一件震世的寶物。

而也正因那件寶物,他被人陷害污蔑殺害同門弟子,被賀蘭澤廢去經脈修為逐出宗門——

世與——府、孽鏡台有關的資料葉雲瀾腦海中一一掠過,而他的腳步終——在石台之上站定,目光投向石鏡之中。

光滑石鏡清晰映照出他的全身模樣,映出他清冷眉眼,他看到石鏡上方橫著幾字︰

「孽鏡台——無好人」。

傳說中,若——善魂,靈——空明,自身魂光無瑕無垢,孽鏡台便不會映照出它的影像,而若——惡魂,其惡——越大,映照出的模樣便越——清晰,「孽鏡台——無好人」之說便——如此而來。

看來自己,已被這鏡子判作罪大惡極。

葉雲瀾——微冷。

何為好壞?何為罪孽?

在——府,孽鏡台上,凡所映照,便為之罪。

鏡中影像飛快——流淌,映出他當年懸掛在執法堂,被眾多弟子唾棄,又拖下宗門外三千石階的場景,而後畫面一轉,映照出他被世人討伐,關押入浮屠塔的場景,還有他身著喜服,與陳微遠結——血契,轉瞬又被魔尊抱在懷中的場景——

那些光影極度在葉雲瀾眼——淌過,像——人死——的——馬觀花,怪誕而荒謬,細數著他身上所沾染罪孽。

為弟子之時品行不端,被宗門放逐——為罪。

為人之時背逆同族,與異魔同流合污——為罪。

為妻時三心二——,對道侶不忠——為罪。

……

數罪加身,孽鏡台下方的石台漸漸變得透明起來,就等閻王驚堂木一拍,就要——他送入——獄火海。

而鏡中也浮現出幾個血淋淋的扭曲大字——

「——可知罪?」

葉雲瀾卻忽然笑了起來。

沈殊站在他後方。不知有——無——,葉雲瀾身形,正好遮住了他窺探石鏡的目光。

他只能——著自家師尊略顯突兀的笑聲,在陰氣森森的——府里許久不停,仿佛看到了這世上最為可笑的東西。

葉雲瀾極少笑,如現在這般,還——沈殊所見過第一次。

對方輕笑聲如清泉擊石,極——動——,可沈殊卻——得心中戾氣橫生,手中的殘光劍——行出鞘,想要斬斷——方的鎖鏈,還有台上那面該死的石鏡。

更想上——摟住葉雲瀾單薄背脊,讓他不要——笑了。

唯有目光看向那已變作半透明的石台時,理智才堪堪遏制了沖動。

只——得座上閻王聲音︰「孽鏡台上溯因果,而今因果已現,善惡自分,——仍不服?」

葉雲瀾止住笑聲,——透出笑聲相反的、死寂般的冰冷,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閻王道︰「——見利忘義,背叛同門,——為不義——同流合污,助紂為虐,——為不仁——與人結為道侶,落下血契,又與外人苟合,——為不忠。如此,不仁不義不忠之人,依冥府律法,應入熱——獄受刑百載。若百年之後,魂魄仍在,則入畜生道輪回。」

沈殊——得眼中猩紅閃爍。

他腦中似乎分為兩半,一半在饒有興致——著,而本該被死死壓制住沉眠的另一半。卻忽然站出來憤怒反駁。

見利忘義,背叛同門?

他家師尊曾舍身救助同門,甚至不惜耗費全身修為。而這些天來,他還未見對方對什麼寶物動心。

同流合污,助紂為虐?

他家師尊潔身自好,喜靜獨居,何曾與人同流合污,外界那些覬覦之人,他家師尊踫一下都嫌髒。

……至——與人結契又與外人苟合,以他家師尊的品——,更——無稽之談!

什麼狗屁審判,簡直一派胡言!

沈殊目光死死看向葉雲瀾,卻只見葉雲瀾十分安靜,白衣烏發背影,看起來削瘦得近乎空蕩。

不仁不義不忠之人。

葉雲瀾安靜——想,這與——世世人對他的評判,可真——相像啊。

因為太過相似,在窺見鏡上景象時候他心中驟然升起的荒謬和譏嘲感也隱沒——虛無。

他——色漠然,就好似那些指責——他而言,只——飄零——肩上的落葉,他連拂都懶得去拂。

——即便他腳下的石台已經愈發透明,而高台上閻王執著驚堂木的手,已經快要拍下。

葉雲瀾道︰「可笑。」

閻王道︰「可笑?」

葉雲瀾道︰「我眼——所見,耳旁所——,一切都很可笑。」

「——府由人而建,評判人之一生。」

「可人的功過、罪孽和因果,難道真的能交由人自身來評判麼?」

閻王冷冷道︰「難道不該?」

葉雲瀾︰「——非善惡因時而變,世上沒有恆而不變的善,亦無恆而不變的惡。因為善惡之分,不過人自己所定義。而人——會變的。」

「何況人眼所見,未必真實。」

鬼亂橫行的年代,人間需要重新構建秩序,需要嚴酷禮儀,而——府則需震懾人心。建孽鏡台,評判人之善惡,就——重構秩序的一部分。

然而幽冥大帝以踏虛修為煉就的孽鏡台,終究無法做到真正窺見因果,替□□道。

閻王所看見也——世人所看見的,——府所威懾的也——世人的人心。只——,需要靠——府來平衡秩序的年代,已經過去了。以身鎮劫的幽冥大帝,也終究化——歲月的塵埃。

而此刻,面對葉雲瀾的言語,閻王並未發怒,那語聲依舊冷漠,如同真正的——仙一般無欲無。

他道︰「吾以身鎮劫,——魂融——府之中,以統御億萬鬼魂,平息鬼亂。吾所定規則經受天——大劫之考驗,為天道承認。身——府之中,便該遵守吾之規則,有何不妥?」

葉雲瀾道︰「所以我說可笑。」

「人食魚,人殺人——者無過,後者極惡,這——人所定的善惡——的規則。」

他閉了閉眼。

「而天——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閻王沒有——出聲。

葉雲瀾抬起劍,劍指面——石鏡,道。

「謝九幽,——的時代已經過去了。」

他直呼對方名諱,——色不見半點卑微和怯懦,仿佛在他面——的,並非那高高在上的閻王、史書中記載的幽冥大帝,而只——一個早已經逝去的、自己可以平視的人。

凜冽劍光如同長虹擊——石鏡之上。

而閻王手中握著的驚堂木,終究沒有落下。

那傳說中以無比堅硬的仙靈之石鍛造的石鏡,在這一擊之中化作紙屑散開,與此同時散開的,還有漫天紙錢與鎖鏈,木案左右黑白無常,以及閻王籠罩——外,如山岳般的袍服。

葉雲瀾看著化作紙屑消散的孽鏡台,並不——外。

他的推測並沒有錯,這整座白骨大殿,其實都只——幽冥大帝已經逝去的——魂所溢散的波動所映照出的一抹虛影而已。

黑白無常——假,孽鏡台也——假。

只因踏虛境有化虛為實之能,所以在他先——的感覺之中,周圍的一切才會如此似實似幻,難以分辨。

高處傳來了一聲幽幽嘆息。

「——啊。一切已經過去了……」

那聲音不——閻王低沉莊重,而變得清亮柔和,仿佛一個年輕書生。

葉雲瀾抬眼,看到褪去厚重袍服後,閻王真正的身形顯露出來。

對方的模樣並不如世人流傳的的威嚴肅穆,身形甚至十分單薄,樣貌則人如其聲,——一副俊俏書生模樣。

其身形已經半透明,行——消散。

幽幽火光穿透了他面頰,他坐在寬大的木案之後,手中拿著的也不——驚堂木,而——一只白色紙鶴。

「語蝶……」

閻王手中握著那只千紙鶴,低喃,似乎有些恍。

葉雲瀾緩緩收劍入鞘,——到身後傳來匆匆的腳步聲。

沈殊從背後——他緊緊抱住。

「師尊,」他手臂——力,聲音有點咬牙切齒——味,「——知不知道,方才差一點,——就要掉進到——獄火海之中,尸骨無存——」

葉雲瀾蹙了蹙眉,道︰「那些都只——幻象。」

「即便——幻象,」沈殊道,「我也不容您,有分毫閃失——」

他語氣陰沉霸道得教人有幾分熟悉,葉雲瀾一怔,想掙開他懷抱,卻依然被抱得死緊,低低斥了一聲︰「沈殊。」

時至而今,他已經沒有時間——去糾正對方的妄念,能在秘境里順利取得引魂花,幫沈殊解除身上禁制,已算了卻他今生因果,至——之後的一切……已經並非他所能參與的範疇。

他抬起手,去扳沈殊纏在他身上的手腳,折騰半晌,才把這纏人徒弟扯開,沈殊眼珠似乎還有點紅,他沒有理會,而——抬眸看向上方,閻王坐在案——的身影已經愈發虛幻了。

葉雲瀾——了上去,看到年輕書生摩挲著手上的白色千紙鶴,臉上有淡淡淚痕。

「自合身——府後,我忘卻了許多東西。」書生開口,「鬼亂乃天——之劫,滯留人間的鬼魂數量太多了,踏虛境縱然能夠開闢出一方空間容納它們,終究難以長久。最後,我只能以身體去鎮壓加固這方空間,——殘留——魂和漫長歲月去一一處理。人們稱這方空間為——府,呼我為閻王,實際上,我不過只——一只連自己所愛之人、所求之物都忘記了的亡靈而已。」

「這些年,鬼亂之劫已經過去,我也——要消弭——府中,只剩最後一只未度的鬼魂。」——

府深處,亡者空靈的歌聲還在不斷傳來。

歌聲柔美空靈,卻帶著幾分哀傷。

書生抬起頭,掌心捧著那只白色千紙鶴,道︰「——們既已行至此物,能否幫我——此物交予——?」

「既然已經記起來了,——為何不親自去見?」葉雲瀾道。

書生沉默了一下,道。

「我度不了。」

葉雲瀾低頭看著坐在高座上的閻王,對方年輕俊俏的臉上帶著疲憊和祈求,看起來實在不像——閻王,而——在外漂泊了許久已不知如何歸家的旅人。

他開口道。

「可。」

書生見他答應,微微露出一點感激——色,——度低頭去看手上千紙鶴,指尖顫顫撫模而過。

下一瞬,本就透明的魂靈消散了,周圍幽暗的火光也漸次熄滅,陰森森的——府大殿似乎在霎時間蒙上了灰塵,渡過了漫長古老的歲月。

腐朽的木案之上,放著一顆白森森的顱骨。

還有一只放在顱骨胖——方,被顱骨空洞雙眼凝望,歷經千百年依舊保存完好的,白色千紙鶴。

踏虛境修行者尸骸,即便已過去千百年,依舊殘存著不可思議的力量,如果——顱骨帶回去,煉——法寶,——兵榜上恐怕就要——多出一個名字。

只——葉雲瀾並沒有去動那顱骨,只——白色千紙鶴拿起,放在掌心。

沈殊一直在他身後看著,從方才葉雲瀾掙開他懷抱之後,他就一直沒有言語。

葉雲瀾沒有覺察到他異樣,只——注視了掌心千紙鶴,不知想到什麼,忽然道︰「沈殊,很多年——,——曾問過我,這世上——否真的有仙,如何才能夠——仙。」

「如果——仙就——如同謝九幽這般,忘卻自己,忘卻所愛之人,忘卻所執之物,只為既定的規則而活,千年萬年,恆存不變,——覺得值得嗎?」

沈殊嗤了一聲,「師尊,那廝可不——仙。他不過只——一個不人不鬼的——」

葉雲瀾打斷了他的——,「我只——說如果。」

沈殊道︰「若如師尊所說,那當然不值得。若連自己都忘了,自我也不復存在,——仙又有什麼——義?」

「不過……」他勾了勾唇,「若——仙能治好師尊身上的傷,讓師尊能與徒兒相伴經年——」

「那徒兒倒——可以考慮考慮。」

「沈殊!」葉雲瀾低斥了一聲,卻見沈殊目光幽幽看了過來。

「對了,說到這,」他仿佛不經——道,「師尊,方才那廝胡亂審判,說您曾與人結下婚契,又與外人……」他頓了頓,到底沒有吐出那個尖銳的詞語,只道,「徒兒想要知道,此事——否——真?」

他漆黑的眼底似乎囚困著令人恐懼的火光,又仿佛蘊藏著深達萬丈的海水,此刻海面泛起波光,流轉出幾縷可憐委屈——味,同時卻又深深教人不安。

他不解道︰「師尊,明明以——和徒兒說過,此世不會與任何人結為道侶,有徒兒一人作伴便已經夠了。您當初……莫非——騙我的嗎?」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