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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靜謐。

點點熒光飛舞于湖面。

岸邊, 黑衣束發的青年手執長劍,揮舞出一道道凌厲劍氣。

星光映照著劍身上寒芒,青年面容隱于黑夜, 唯獨一雙亮若寒星的眼,在交錯璀璨的劍光里依舊不顯黯淡。

葉雲瀾旁觀自家弟子使劍, 「這三年, 為師教予你映天劍法,其中‘驚雷’、‘掣電’、‘驟雨’三式, 你都已有大成。」

他頓了頓,似是沉思了會,才道︰「還剩最後一式,‘微瀾’, 你且使與我一觀。」

沈殊抬手擦去額角汗水,道︰「是, 師尊。」

他深吸一口氣,盡力放平心中戾氣, 還有所有綺念雜思,將手中長劍平舉,想象著長劍前方是一片平湖, 而長劍掠過湖面,如同清風拂起微瀾。

可劍一使出,他心中便生了感覺。

不妥。

葉雲瀾的聲音亦在同時響起。

「沈殊。」

沈殊動作停止, 垂首低低喊了一聲︰「師尊。」

心中升起幾分失落。

他在劍道之上天賦非凡,「驚雷」、「掣電」、「驟雨」三式, 掌握速度都極快,唯有這式「微瀾」,已經苦練足足半年, 卻依然听不到自家師尊一聲滿意的贊許。

他其實知道原因為何。

他心中有太多渴念和妄思,做不到「微瀾」所需要的心境。

想到又令師尊失望,沈殊默默攥緊了手中的劍。

卻沒有想到葉雲瀾只道︰「你無需氣餒。映天劍法本來便只有三式,你能在短短三年間學得大成,已經超越了這世上無數劍修,這第四式,是為師後加進去的。若非之前你翻看劍譜時見到為師批注,纏著為師要學,為師本不會教你。」

映天劍法乃是他專為沈殊選取的劍法。

雖然只有三式,卻蘊藏變化無窮。

而且劍法招式凌厲,正適合年輕氣盛,尚不懂得收斂鋒芒的沈殊去學。

當初,他被送入魔宮,魔尊為他取下陳微遠用來禁錮他靈力的鎖靈環後,第一本去學的劍法,便是這映天劍法。

他當年在魔尊藏書閣中第一眼見到這本劍法,便對劍法中的意境甚為喜歡。

後來,魔尊發現他修習映天劍法後,便饒有興致說要與他一同修習,比一比,到底誰學得更快。

輸者會有懲罰。

魔尊劍道境界比他高上太多,而劍道本觸類旁通,他自然是比不過對方的。

而對方的懲罰,大抵是些床笫間的惡趣味,即便不比劍法,這人也總有其他理由來折騰他,他早已慣了。

溫存過後,魔尊便會抱著他,將劍法中每一點每一滴,都細細掰碎了說與他听。

那時候的魔尊,難得細心溫柔。

他腦中有很多修習過劍法,都是魔尊得知後先他一步學會,然後將心得體悟再細細告知他。

魔尊當年以之為樂趣。

只是即便魔尊,也沒有將映天劍法衍化出第四式。

雖是由映天劍法衍生而出,但「微瀾」的意境,卻與前幾式的驚雷掣電,狂風驟雨完全不同。

死水微瀾。

心若死水,方生微瀾。

這是他登臨踏虛之後衍化的劍法。一劍之下,數千年無人能破的天機陣在他的面前轟然破碎,蕩然無存。

世人給這式劍法的另一個別稱,是「湮滅」。

「有些劍法,本就不是你現在的年紀和經歷,還有現在的心性所能領悟的。」

「若可以,為師倒寧願你,永遠不必懂得這式劍法的真意。」

葉雲瀾揉了揉沈殊的頭。

沈殊已生得很高,此刻被模頭,卻依舊如少年時一般,垂首在他掌心蹭了蹭。

發絲柔軟,蹭得掌心微癢。

葉雲瀾道︰「不必糾結于一式劍法。來,你且與為師切磋一番,也算是為明日論道會熱身。」

自從那次葉雲瀾被引發傷勢,沈殊已經許久沒有與葉雲瀾交過手了,「師尊,您的身體……」

「方才我與徐清月比試劍境,雖未出劍,卻也有劍氣凝心,若不以切磋宣泄,反而更加麻煩。」葉雲瀾道,「不必擔心。出劍。」

沈殊抿了抿唇,迎著葉雲瀾清冷目光,還有無可置喙的語氣,終是緩緩拔劍。

切磋之後,師徒兩人休息。

葉雲瀾靠坐于柳樹下。

閃爍著銀光的垂柳在他身邊搖擺,他單手搭于膝上,靜靜看著夜空。

繁星蒼茫遙遠。

如同有些人和事,已經無可追憶。

沈殊坐在葉雲瀾身旁,一直在觀察自家師尊的情況,唯恐葉雲瀾忽然便咳出血來。

靜靜看了許久,對方側臉蒼白沉靜,仿佛透著虛渺的微光。

他們離得這樣近,對方似乎比天邊明月更為遙遠。

沈殊驀然心頭一緊,忽然出聲道︰「師尊,我來為您揉肩吧。」

剛切磋一番,肩頭確實有絲酸痛,葉雲瀾無可無不可地輕輕頷首。

沈殊便利落用手撐起身體,到葉雲瀾身前為他揉肩。

他的手修長有力,帶著常年練劍的薄繭,按揉肩頭的力道不輕不重,十分舒適。

青年單膝跪在他面前低著頭,眼睫垂落,眉目俊美。

葉雲瀾抬頭,便撞上對方漆黑深邃的眼眸,里面似乎有深流暗涌,卻也有繾綣溫柔。

他有了一瞬恍惚。

很像。

很像那年他躺在杏花樹下,花瓣落在那人肩頭,那人一點點將靈力注入他身體中,深深凝視他的模樣。

克制的危險,入骨的溫柔。

他抬手,緩緩模上眼前人的側臉。

「師尊?」沈殊啞聲道。

葉雲瀾忽然回過神,將手放下。他側過臉,低聲道︰「沒什麼。」

他沒有看到,他放手後沈殊驟然深沉黑暗的眼眸。

總是如此。

沈殊想。

總是忽然走神,或是望著一物發怔。有時明明在望著他,卻又像是透過他,在望向別人。

師尊,你在想什麼?

「我們回去罷。」葉雲瀾起身道,「明日論道會,你也需早些休息,養足精神。」

沈殊︰「……好。」

——

通靈澗,紫月谷。

此次論道會,來自北域宗門的弟子都被分配在紫月谷之中。

「清月,你選的這處洞府,環境十分不錯。」

陳微遠坐于玉石凳上,清俊面容上帶著淡淡微笑,面色卻有幾分蒼白。

徐清月端著一盞茶走來,眉頭緊蹙,「陳師兄,血脈之力並非無窮無盡,哪里有似你一般肆意取用的。」

他將茶盞放在陳微遠身前,茶盞踫撞桌面的聲音略有些重,彰顯著徐清月的怒氣,「怪不得你們陳族之人多是短命,當真是,當真是半分不知珍惜自己……」

陳微遠道︰「窺探天機,本就要付出代價。」他說著,忽然輕輕一笑,「清月這樣擔心我,是否怕自己以後有了個短命夫君?」

徐清月抿了抿唇,沒有答話。

他與陳微遠相識在十二年之前。

一開始,是他主動接近的陳微遠。

那時候他們尚且年少,他在比武大會上對陳微遠心生仰慕,想要結識。

但後來,卻是陳微遠追求的他。

他們那時已是相熟好友,陳微遠的告白令他驚愕,他以為陳微遠與他結交,原來竟是當他是女子看待,生了半日的氣。

然而陳微遠卻很認真地告訴他,

他不通情愛,對陳微遠的追求不知所措,起初避而不見,然而一次秘境之中陷入危險,他與陳微遠共困險境,對方對他處處照顧,無微不至,還為護他而受傷。

後來他答應了對方追求。

他覺得自己應當是喜歡陳微遠的。所以,他會想要與對方見面,也會為對方受傷而焦急憂心。

但喜歡和愛,究竟是不是同樣的東西,他到現在,都還不明白。

忽然之間,徐清月腦海中掠過今日葉雲瀾長劍直指向他時的模樣。

他心口忽然又劇烈跳動起來。

他……這是怎麼了?

「別擔心,」陳微遠站起身,握住他的手,「師兄自有分寸,何況,不是還有你麼。」

陳微遠低頭吻了吻他的額頭,「徐家有上古木靈血脈,生靈之氣循環不息,只要我們以後雙修共進,這點血脈耗損,又算得了什麼。」

徐清月雖然不通情愛,卻並非不懂「雙修」二字,一時臉頰泛紅,明艷昳麗。

陳微遠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低啞道︰「……清月。」

徐清月感受到陳微遠呼吸噴在他額頭,平日無人時候,陳微遠素來喜歡這樣與他親近,他剛開始十分羞恥,後來也是慢慢習慣,今日卻不知為何感覺到一絲不適。

「怎麼走神,嗯?」陳微遠忽然開口。

徐清月忽然推開他,慌忙道︰「陳師兄,明日……明日我還要參加論道會。」

「我想,葉道友和他弟子也會參加論道會。如果我能打敗他的弟子,是不是便能讓他刮目相看。」

陳微遠道︰「清月,你怎麼到現在還想著旁人,師兄可是會生氣的。」佯裝微怒,見到徐清月手足無措模樣,又輕笑一聲,「師兄只是開個玩笑逗逗你罷了。行了,清月,你去休息吧。」

徐清月松了一口氣,「師兄也早點休息。」

陳微遠頷首。

走出徐清月的洞府後,陳微遠面上笑意卻倏然斂去。

——

陳微遠做了一夢。

他在厚厚的雪地之中走著。

大雪落滿他肩頭。

遙遙的,他看到有個人執燈站在白梅樹下,不知等他等了多久。

那身影單薄削瘦,立于風雪,令他難得生出一絲垂憐。

對方執燈朝他行來。

他看不清對方的面容,只看見一只縴長白皙的手,為他輕輕拂去肩上雪。

他心頭驀然一動,在那人收回手之前,忽然將對方的手抓住,將人拉入懷中。

那只手很柔軟。

而靠在他懷里的那具身體,亦很柔軟。

柔軟到他的心里。

畫面一轉。

他正在書案前處理公務。

忽有一種清冷溫柔的香氣環繞著他。似是白梅的香氣,又似含有其他。

有人走到他身旁,將一盞熱茶輕輕放在他手邊。

輕聲喚他︰「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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