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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群炎麟獸飛掠過天際, 整個通靈澗都被它們身上燃燒的火光映亮,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即便是皇朝帝君出行,恐怕也不過如此。」有人感嘆。

葉雲瀾看著浩蕩火光, 想起之前葉尋所說,他哥哥為了救他而失蹤, 而葉尋來天池山, 就是為了尋找他的哥哥,忽然便覺出了一點諷刺。

葉尋所要找的哥哥, 不就好端端在這里麼。

——被無數的跟隨者環繞,坐在飛天車架之上俯瞰人間。

曜日皇朝太子,葉懸光。

葉雲瀾在心底低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眉目淡漠蕭疏。

旁邊沈殊忽然出聲︰「師尊, 那個曜日太子,真與他們說的一樣, 年歲未足三十,就已經快要突破凡身六境了麼?」

凡身六境, 為練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渡劫,修行越是往後,所耗費時間越長。

沈殊修行三年到達金丹期, 已是足以驚世駭俗的速度,但即便以這速度推算,他修行至渡劫期, 也至少還要三十載。

而葉懸光年齡甚至還不足三十。

沈殊天資世間罕見。

可葉懸光,卻是整個上古世家, 傾盡一族之力才培養而成的一柄絕世神兵。

對方的出生被天書預言,繼承了整個葉氏一族最為精純的血脈之力。

……還有他的血脈之力。

葉雲瀾道︰「傳言並未作假。」

沈殊沉默了一下,道︰「看來我平日修行, 還是不夠努力。」

葉雲瀾眉頭微皺,道︰「曜日太子有上古血脈之力相助,出生的時候便已是元嬰,你無需與他相較。」

沈殊︰「出生……便是元嬰?」

葉雲瀾「嗯」了一聲。

沈殊道︰「血脈之力……真有這樣強大麼?」

葉雲瀾並不打算騙他,平靜道︰「或許,比你想象中還要強大。」

沈殊道︰「這對世上其他沒有血脈之力的修士,是否有些……不太公平?」

「公平?」葉雲瀾語聲流露出一點嘲諷,「這世上哪里有真正的公平。」

他看著天邊燃燒的火光,沉默片刻,「只是,血脈強大有時也未必是好事。上天給予人天賦,同時也會令人背負重責。」

當年,他被陳微遠救下後不久,就听聞曜日太子突破蛻凡境,登臨帝位,統領整個曜日皇朝的消息。

那時候,葉懸光年齡還未過半百,消息一出,震驚世間。

後來魔尊身死,他受到道魔兩道的圍剿,逃入西洲光明野。

當時曜日皇朝已經一統西洲,葉懸光被世人尊稱為「長明帝尊」,曜日皇朝境內,道門魔門的勢力都得到了很大的遏制,他籍此逃過了圍剿,隱姓埋名修行,一直到劍道大乘,世間再無人能夠置喙他的所行所為,才復又行走世間。

在他被世人既敬又畏地稱呼為「劍尊」後,曾于朝暮巔,與長明帝尊有所一晤。

朝暮巔本是當年西洲曜日皇朝與星月皇朝分界之地,西洲一統後,朝暮巔便成了長明帝尊一處行宮所在。

山巔晝夜兩分。

東面陽升,西面月出,恆久如此。

那日,是他親自提著修羅劍去朝暮巔找的長明帝尊。

長明帝尊立于陽面,身著玄黑袍服,頭戴紫金冠,負手而立。

山風卷起他衣袍,帝尊低沉聲音破風傳來。

「朕君臨天下已有兩百余載,所負之人良多。最為遺憾之事,是朕此一生,雖得掌山河萬里,卻始終,親緣淺薄。」

他帶著猙獰鬼面,手執修羅劍,立于朝暮巔的暗面。

月光流淌在他握劍蒼白的指節上。

他淡淡道︰「帝尊身邊有父母親族,更有後妃無數,如何算得上是親緣淺薄?」

長明帝尊卻道︰「倘若父母親族對你只有期許卻無容忍,後妃萬千只為責任而無情意,世上本該與你最為親密的親人因你離散,你便該知道,為何朕會說自己,親緣淺薄。」

他道︰「我自出生起,便無親無故,後半生也一直孤身獨行。陛下所言,我不懂。」

長明帝尊轉過身,燦金色眼眸如曜日灼灼,低聲重復了一遍,「是,你不懂。」

他靜默了會,道︰「我來此地,只是想向陛下求取一物。」

長明帝尊︰「何物。」

他道︰「我想要皇朝寶庫之中所藏的,世上最後那朵斂魂花。」

斂魂花乃世上至為珍貴的靈物,若尋常人敢向帝尊這般直接開口,早已被拂袖擊飛,然而長明帝尊只道︰「你要斂魂花做什麼。」

他道︰「護佑我想護佑之人。」

長明帝尊一怔,半晌,卻是低低笑了一聲。

「原來,你也已經有了想要護佑之人……」

帝尊說著,抬起那只能夠喝令江山,執掌乾坤的手。虛空被憑空撕出一道裂縫,一朵流淌著黑白二色光芒的花朵被從虛空中取出,躺在帝尊的手心。

長明帝尊向他攤開掌心。

他將斂魂花接過,小心翼翼放進儲物戒中,與一盞破碎的魂燈放在一處。

「敢問陛下,我需要付出什麼代價?」他問。

長明帝尊重新負手而立,平靜道︰「無需代價。」

頓了一會兒,卻又忽然道︰「若可以的話,我想要听你喚我一聲‘兄長’。」

這一回,長明帝尊沒有再自稱朕。

他抿了抿唇,那聲「兄長」,始終無法說出口。

「請陛下另提要求。」

長明帝尊看著他,道︰「君無戲言。朕已說了,無需你付出代價,便不會要你付出代價。這聲兄長,你叫不叫,與朕願否幫你,並無關系。」

「不過可否告訴朕,你所想要護佑之人,是誰?」

他沉默了許久,才道。

「他,是我未過門的……道侶。」

那時,他並沒有想到,朝暮巔之行,是他前生最後一次與長明帝尊見面。

三十年後,天地大劫起,人世支離破碎。

天荒裂縫首先于西洲出現,域外天魔肆虐人間,

長明帝尊只身前往裂縫,以身為祭,將那道天荒裂縫徹底封禁,人世苟得十年安寧。

帝尊是第一位在大劫中殉道的登仙階強者。

他听聞消息的時候,立在中洲與魔尊一同生活過的院落中,看著杏花緩緩飄零于地。

忽覺世間最為難測的,是天命。

天地大劫的來臨,其實擅衍天機者從很多年前便有察覺。

葉氏一族有神器天書,推演之力只比全為命修的陳族稍遜。

長明帝尊應天命而生,是葉氏一族破劫的關鍵。

只是,天書中天命之人救世的預言,葉氏一族傾盡全部血脈之力的培養,換來的,也不過只是人間苟存的十年。

……

葉雲瀾目光沒有注視那黑夜里耀目的火焰太久。

他側頭對沈殊道︰「走罷。」

沈殊點頭。

兩人走過繁華的修真者市集。

葉雲瀾修為雖無,眼力仍在,為沈殊挑選到了幾種合適的靈材,此行已算圓滿。

他並沒有打算立時回月影壁洞府,而是在通靈澗周遭隨意漫步起來。

通靈澗中景色詭譎美麗,許多景色,在人間難以得見。

行行走走,到了一片熒光飛舞的靜謐湖畔。微風略過身側,湖岸邊有銀色發光的垂柳輕輕搖擺。

人煙清寂,是一處撫琴的好地方。

恰沈殊近來有戾氣生出,正好能令其清心凝神。

便對沈殊道︰「將為師的琴取出來。」

沈殊便從儲物戒中取出古琴。

葉雲瀾接過古琴,月兌了冪籬,將之放在身側,雙手搭于琴弦,信手試了幾個音,便開始閉目彈奏。

琴聲幽遠飄蕩在湖邊。

這幾年,沈殊時常听自家師尊撫琴。

從未曾覺得厭倦,反而越來越是喜歡,只要听著琴音,心頭滿溢的戾氣便能夠被短暫撫平。

湖面四野有熒光飛舞,婆娑樹影緩緩搖曳。

暗處,幾根陰影在歡樂地扭動,時不時悄悄伸出,想要勾住一點飛舞的熒光。

旁邊卻忽然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響。

琴音已經戛然而止。

沈殊皺眉。

葉雲瀾抬眸往聲音源頭看去,發現垂柳邊,躺了一個人。

一個受重傷的人。

對方身著一身玄衣,有血在他身邊蔓延開。

不知是否錯覺,那血泛著淡淡的金光。

葉雲瀾目光微凝,起身走過去,看清了這人容貌。

普通。扔進人群里便認不出的普通。

身上有一道穿胸而過的傷,傷勢很重。

「師尊,這個人……」沈殊遲疑。

葉雲瀾垂眸看了片刻,在對方腰間一枚玉牌上停了停,道︰「帶他回去。」

——

痛。

這是他半昏半醒時候的第一感覺。

腦海中混亂記憶縈繞。

朝暮巔,狂風呼嘯。

他扶著劍,咽下喉嚨腥甜的血,勾唇冷笑,「許星煌,你輸了便是輸了,使出這樣下作的手段。」

許星煌站在原處,狠狠看著他,「你敢廢我修為,令我血脈根基俱毀,就該知道,我族不會放過你……」

身披黑焰的魘獸王從虛空竄出,上面坐著一個帶著星月面具,身披黑甲,手持□□的武士,氣勢之強。已經超越渡劫。

他面無表情擦去唇邊的血,拔出地上長劍,扯了脖子上的太古玉髓,扔給一旁呆立的少年。

「小尋,走!」

□□穿透胸腔。

鮮血噴濺。

……

「你醒了。」

忽然听到一道清冷的聲音。

他從幻夢中清醒。只覺渾身欲碎。好不容易,才慢慢睜開眼。

有人坐在床邊,正看他。

對方面色十分蒼白,眼尾卻有一顆朱紅點綴。

容色之美,盛過世間繁花萬千。

而且……如此熟悉。

他下意識喃喃︰「母親……」

葉雲瀾皺了皺眉,這人莫不是受傷傷到腦子了,居然會把他當做是自己的母親。

「我不是你母親。」他淡淡道,「只是路邊偶然撞見你倒下,才隨手將你救回。」

他看著眼前人的冷冽眼眸,慢慢回神。

不一樣。

他的母親柔婉順從,只會依著父親的肩頭微笑,不會露出這樣漠然的表情。

這個人……

他心中忽然生出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勉強直起身,發現胸膛的傷勢已經被包扎過了,但因為重傷,修為暫時無法動用。

這是他這麼多年來,最為虛弱的時候。

「你叫什麼名字?」眼前之人問。

他猶豫了片刻,深深看著那張像極了自己母親的面容,終是出聲開口。

「我叫……古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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