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鱍魚水餃,抽了根煙,喝了一會茶。林總提議結束吧,先讓龔洪亮送我回家,他陪唐總在飯店里喝點茶,然後再送唐總。
我跟唐總還有林總客氣了一會,還是先上了車。跟大家一一告辭了。
臨走,老四拉著車門囑咐我,忙完了自己的事一定過來找他,我們兄弟倆單獨好好聊聊。
見我答應了,這才放心地把車門幫我帶好,抬起手來,跟我揮手告別。
我模著黑上了樓,樓道里靜悄悄的,電視節目也已經結束了。果然,家里邊還亮著燈,是爸爸媽媽房間的燈亮著,他們在等候著我回家。
此刻,我心里對自己剛剛在酒桌上及時叫停,跟林總商量早一點回家,給予了自我肯定。但暗暗自責還是回家晚了,耽誤了爸爸媽媽休息。
我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串鑰匙,用手模索著分辨家門的鑰匙,盡量不讓一串鑰匙互相踫撞,發出聲音。
我剛把鑰匙窸窸窣窣地插進大門鎖眼里,就家里走廊听見里邊有腳步聲走出來,走廊的燈也亮了起來。
門打開了,父親站在門口,溫情地說,「趕緊進來吧,剛回來就出去吃飯。」
「哦,爸,您還沒睡呢?我正好在機場遇到一個好朋友,他非得叫我一起吃飯,他也是剛從廣州飛回來。」我跟父親解釋著。
「晚上吃飯喝了不少酒吧?這麼大的酒味。」父親聞到了我說話時候噴出去的酒氣。
「嗯嗯,不多,喝了點,我媽睡了沒?」我問父親。
「你沒回來,怎麼睡得著?一年沒見了。回來就一晚上不著家。」父親無奈地說,盡管有些埋怨,但是還能听出對于我的回來,有著發自內心的歡喜。
「你媽在屋里還沒睡,你去看看也回房早點睡吧,先好好休息,有事明天再說。」父親囑咐我。
「好的爸,」我輕輕推開房門,只見媽媽正在半躺在床上,面前放著本雜志正在看著,一手拿著蒲扇扇風。
「媽,還沒睡呢?」我輕聲問道。
「啊,海超,你回來啦?你看你這孩子,一年沒回來了,一回家留了張紙條,就出去了一晚上。」
媽媽轉頭看見是我,放下蒲扇,下了床,走到我面前,好好上下打量著我,「怎麼感覺又長高了?還長嗎?都二十了。」媽媽像是自言自語。
「嗯,好像長了點,主要是體格壯了,你看媽,我這肌肉!」我抬起胳膊,用力鼓起肱二頭肌,展示給媽媽看。
「嗯嗯,我不看這些,你能平平安安地回來,我就滿意了,先過去睡覺吧,明天再說,我已經給你換了新床單,新枕套,還有枕巾,毛巾被都換好了,睡去吧。」
媽媽笑著說,看出來我回來了,媽媽心里是很開心的,也感到安心了。
「好的,媽,那我先睡了,你們也睡吧,明天在說話。」爸爸媽媽的短短幾句話,讓我感覺到了家的溫暖,這是真的到家了。
「睡去吧,」父親在門口催促我。
「哦,走了,」我離開了爸媽的房間,回到了自己久違的小屋。
今天回來著急走,沒顧得好好感受和回味一下,在自己房間度過的那些日子和氣息。
我一坐在木頭扶手的沙發上,真舒服啊,又找回以前的感覺了。從老院搬過來這棟樓房也有七八年了,真快啊。
記得剛搬過來那年才剛上初中,那會兒站在家里北面能看到煙墩山和一望無際的大海。往南可以看到紅旗電影院和遠處連綿起伏的大南山。
周圍都沒有樓房,全是平房區,視野非常開闊。記得我剛搬來時,還經常站在陽台上往樓下的四合院里看。
記得夏天時,四合院里有一位老大爺每天都會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旁邊放著一個收音機,悠哉悠哉地听著京戲。
那悠長的二胡聲,哀怨蒼涼,絲絲縷縷,欲斷又連,如風輕雲淡般地飄浮著,悠揚,似听又無地飄進我的耳朵。
想起從前,我推開通往陽台的紗門,站在陽台上,現在已經沒了四合院了,前面被二十多層的國貿大廈擋得嚴嚴實實,當然,也看不到公司電影院了。
陽台上微風輕送,感覺到了一絲涼爽,煙海的夏天沒有幾天太熱的天。就算是白天烈陽酷暑,到了晚上,海風一吹,就勁掃燥熱,還以清涼。
我張著口,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香甜啊,家鄉的空氣。下意識地抬頭望向夜空,依然浩瀚無垠,依然星光璀璨,在漫天星斗的注視下,不知不覺中,已經過了許多年。
看見那些眨呀眨著眼的星星,就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從前,想起了第一個讓我看星星的女孩。
佳慧,你還好嗎?我們有多久沒見了?得有三年多了吧。你把我忘了嗎?你又有了你喜歡的男孩了嗎?
我在心里問著,呼喚著我的佳慧。心里想著,深吸一口氣,然後一聲嘆息,掏出香煙,點燃。煙霧繚繞,模糊了我的視線。
思緒回到了從前,回到了河東高中,回到了那個跟佳慧坐前後位的教室。環境盡管破爛,但想起來夠溫馨。
看了會書,看不進去,閑著無聊。看到佳慧的秀發披散在我的課桌上,有些甚至隨意地搭在我的鉛筆盒上,隨著她的頭動來動去。
一會在鉛筆盒上,一會跑到鉛筆盒旁邊去了。像是一只調皮的小貓在挑逗著我。
我嘗試著去整理了一下鉛筆盒,當然也接觸到了佳慧的頭發絲。在我的手背上掃來掃去,我的心癢癢的。
終于下決心,用手指抓住一絲最調皮的,輕輕地繞在手指上,佳慧也沒發覺,可能女孩頭發多了,反應也不敏感了吧。
我放心地繞來繞去,忽然佳慧身子一下俯向課桌,可能要寫什麼東西。
「哎呀」一聲,佳慧回過頭來,用手模著頭發,然後用手指撓了撓。
嚇得我呆若木雞,眼直直地看著她。
「你干嘛呢?」佳慧又低頭找了半天。我已經把手握成拳頭了。
「我開鉛筆盒,拿鋼筆。」我大腦快速轉動。
「哦。」佳慧猶豫了一下回過頭去,這次把頭發用手捋了捋,全捋到肩膀一側的胸前了。
我等了會,看佳慧不會回頭了,偷偷地打開右手,手掌里面蜷縮著一絲秀發,我趕緊把手收回來,放在課桌下。
把秀發捋開,成長長的一絲,我又趕緊握起來,握得緊緊的,然後緊張地左右看看。
還好,沒人注意到我,從書包里找到一本不常看的書,打開,翻到中間的位置,把佳慧的秀發鋪在書里,然後合上書,放進書包的最底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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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到了自己的心跳,「怦怦怦……」,我長吁了一口氣,不由自主地開始數起自己的心跳。
「海超?」佳慧又把背靠在我的課桌前,沒回頭,稍稍側著小聲叫我。
「嗯?啥事?」我把頭靠近佳慧的秀發。
「你們那兒有個煙海大學?」佳慧問。
「有啊,剛成立沒幾年,還在建設中吧。」我回佳慧。
「哦,明白了,听說離海邊很近,校園一定是美的讓人心醉。」佳慧充滿憧憬地說。
「嗯,是的,出了校門就是大海,是北大和清華一起援建的,我初中班里幾個同學就是隨父母從北京來的。」
我想起了字正腔圓的北京話,「對了,佳慧,你也在北京待過嗎?怎麼說話也是北京味的普通話?」
「我媽媽是北京人。」佳慧輕聲說。
「哦,怪不得。很喜歡听你說話,柔柔的,軟軟的。」我又放低聲音,盡量貼近佳慧耳邊悄悄地說。
佳慧又不說話了。我狠嗅了一下,也抬起頭來,直起了身子。
我隨便抽出一本書,翻著看起來。
想到這里,我回想起佳慧的那根發絲還藏在我的抽屜里,于是,把煙頭在陽台上掐滅了,扔下樓去。拉開紗門回了房間里。
坐在寫字台前,拉開抽屜,伸手從抽屜最里邊的隱蔽之處抽出那本紅色封皮的日記本。
翻動著,找到了夾著佳慧發絲的那一頁,發絲柔柔順順地蜷縮在筆記本里。我已經很久沒來看她了。
我伸手輕輕地把發絲捏起來,借著台燈的燈光看著。長長的,黑色閃亮,我放到鼻口處,嗅了嗅,那麼多年了,感覺還能感受到佳慧的發香。
我又翻了幾頁,找到了佳慧的照片。一張黑白照片安靜地擺在里面,兩寸的。
佳慧微笑著調皮地看著我,長長的秀發,都束在腦後,純淨的臉蛋,兩只會說話的眼楮。
我反過來照片,背後寫著︰于佳慧,1987年12月20日。
回想起佳慧給我照片那天,記得是一場大雪的第二天,頭一晚上大雪天太冷,送佳慧回家時,感覺她穿得太單薄,于是把我的羽絨服給佳慧穿上了。
第二天,佳慧給我送回了羽絨服。
記得那天早上,快上課前才看到佳慧的身影從男生宿舍那邊推著車子出現。
我的心一早上吊在半空中晃蕩,現在終于歸位了。
我看著佳慧把自行車推進女生宿舍的胡同口,然後等待她出來。佳慧出來胡同口,就朝我走過來。
左右看看沒人注意到我們,悄聲問我︰「等著急了嗎?」
「對啊,以為你不來了,還是路上有啥事了,但我估計路上還有雪不好走。」
「嗯,我都沒敢騎,就這樣推過來了,跟昨天一樣。走了快一個小時。」佳慧額頭上能看到熱乎乎的,微微有汗。
「嗯,跟我預估的差不多,你們女生宿舍還有床沒?如果再下雪,可以考慮住宿舍了。」我跟佳慧提議。
佳慧皺了皺眉頭,貼近我耳朵小聲說︰「太髒了,我真的受不了。寧肯這樣麻煩點,不過如果下大雪真的挺麻煩的。唉……」
「嗯,衛生條件是差點,男生宿舍我知道,以為女生宿舍會好一些。」我表示理解佳慧的感受。
「老鼠都在床底下亂竄,嚇死了。還是大白天!」佳慧小聲嚷道。
「哈哈,這不挺正常的,男生宿舍有的是老鼠,都見怪不怪了,我剛來時住下鋪,經常晚上從我臉上跑過去。」我笑著說。
「女生宿舍也有啊?」我疑惑的問到。
「老鼠哪管男女生宿舍呀?」佳慧瞅了我一眼。
「嗯,你可以睡上鋪,我後來就是睡上鋪,干淨一些。」我建議佳慧。
佳慧噘了噘嘴,「嗯∼,還是不要了吧,我真的很怕老鼠。」
「好吧,不怕,我風雪無阻地送你,有我呢!」我拍著胸脯。
「嗯,旁邊有人呢,小點聲!」佳慧左右看看悄聲說。
「你手里的包袱是什麼?」佳慧放下車子出來就提的這個包袱,我問到。
「哦,光顧說話了,這是你的羽絨服呀,謝謝啦。」佳慧沖我嘟嘴笑了一下。
「你姑父昨晚回去沒再問你吧?」
「沒有,我姑父可听我的了。他本來是想來學校接我,我姑姑看雪下大了,正好我姑父出差回來了。」
「嗯,那就好。」
「給,你先拿回宿舍吧。」佳慧把包袱遞給我,「對了,仔細看看羽絨服。」
「好的,你先進教室吧,我回去送下。」我拿著包袱小跑回宿舍。
我把包袱往上鋪一扔,轉頭就跑出門,加速跑回教室。
往座位走的時候,佳慧就一直看著我,我沖她笑笑,她也報以羞澀的莞爾。
我坐回座位,佳慧好像意猶未盡,又回頭偷看我,我抬起頭來,她又趕緊回過去。如此三番兩次。
我用鋼筆帽輕輕捅了捅佳慧,湊上前去「哎,感覺你好像有啥事啊?」
「沒,沒有。」佳慧這次沒回頭,只是側過頭來,右手捂著嘴說。
但我從她側過來的一片小臉明顯看出了粉紅一片。
「不對,你肯定有事。」我追問。
這是老師進來了,佳慧捂著嘴說︰「不說了,下課再說。」
然後把凳子往前提了提,直起腰來,抬頭挺胸面向黑板了。
「到底啥事?」我在後面心里嘀咕著。
下課鈴響了,老師剛出門,佳慧就站起來出了教室。
我也起身跟了出去。佳慧走到離教室隔一排平房那里站下了,我看那周圍已沒有同班同學了,也跟了過去。
「啥事這麼神秘!」我迫不及待地問。
「跟你說了仔細看羽絨服,看你那傻樣,還追著問。」佳慧噘著嘴不樂意了。
「哦」這我才又想起來佳慧說過的,「哎呀,我扔鋪上就趕緊跑回來了,沒注意。中午吃飯時再回去看吧。」
「提前透露一下?」我又小聲說。
「嗯∼不,自己看吧。」佳慧紅著臉扭頭往教室走了。
我猶豫了一會,沒有隨佳慧往教室走,而是狂奔回宿舍。
進了宿舍,鞋也沒顧得月兌,掀開下鋪褥子一角,踩著床板站了上去,使勁伸手勉強夠到了扔在上鋪最里端的包袱,拽了下來。
急不可耐地打開,里面只有我的羽絨服,我翻來里外看看,也沒啥,提起來抖了抖也沒東西。
這咋回事?我琢磨了片刻,對了。開始挨個口袋掏,終于在我羽絨服靠近胸口的內袋,發現一個信紙折疊的規規整整的紙包。
我小心翼翼地攥在手里,心跳開始「怦怦」地加快。
唉,原來過去這麼久了,日子過得真快,我們此生還有機會再見嗎?想到這里,坐在寫字台前的我,對著台燈看著照片里的佳慧,在心底喃喃自問著。
剛問完,這時感覺照片里微笑著的佳慧好像嘴角微收,眼皮一翻,變成了一種鄙夷地笑。
「你不是已經有了倩倩嗎?」我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佳慧的聲音,我心中一驚,迅速合上了筆記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