饅頭是真香,真好吃。大鍋蒸的,籠屜上墊的麥秸,下面爐膛里燒的玉米秸。饅頭靠著大鍋邊的一側,還烙出了金黃色的硬,最好吃的就是硬。
到現在還懷念那個味道,那個年代盡管生活條件有限,但真的有很多美食在味蕾里記憶至今,無可比擬的。
老黑吃完也贊不絕口,說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饅頭,說得二嬸笑得合不攏嘴。
吃過午餐,正好有客人來找二叔打听種子行情,這樣我們幾個就正好又移師小西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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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小義也沒啥事,也跟著過來了,這樣,本來就不大的小西屋,顯得更成了立錐之地。
但老黑說,這樣兄弟們擠在一起,更加顯得團結溫暖。
老黑還嘆到︰「一定要珍惜兄弟們在一起的日子,以後大了,成家了,有孩了,可能沒有時間和精力聚在一起了。也許沒現在這份濃郁的感情了。」
「感情肯定會有的,而且會越來越深!」小義表示反對,「咱們永遠都會是兄弟。」
「明理?明理?」院子里傳來二叔的喊聲。
「是叫你,大哥。」我和小義同時听出來,提醒著老大。
「哦?找我干什麼?」堂兄臉上抽動了一下,「我沒有什麼事,我又沒什麼事。」
堂兄明顯心里發虛,嘴上念叨著給自己壯膽,不情願地起身拉開門。
「咋?爹?找我啥事?」听見堂兄在門外答應著二叔。
「上哪去了?找不到你。剛才我上茅房,看了看欄快滿了,你下午和小義一起用小推車往外推推,清理清理。」二叔安排著活。
「沒事,讓清理清理欄。」小義笑著說,「把老大嚇一跳。」
我們老家,每家每戶都有個豬圈,人畜共用,稱之為欄。
下邊是個大坑,隔幾天撒進去一些泥土,冬天就撒爐渣,蓋住排泄物,顯得衛生。
豬沒事就在大坑里玩,吃飽玩夠了,坑的里端石條做的台階,算是有個小樓梯吧。
豬會順著台階上到上面台子上趴著曬太陽,睡覺,美好的生活。
人需要解大手的時候,要拿個小木棍或是樹枝子趕著豬,態度要和藹,豬要一動彈,作勢嚇唬一下就好,不要真打。真打急了,豬一頭把你拱下去可就麻煩了。
我回老家最犯怵的就是去豬欄,好在後期二叔家不養豬了。還有學校北邊那個大坑廁所,以至于此後很多年經常晚上做噩夢,掉進大坑,已經有了陰影。
那個年代沒有干淨的廁所,農村如此,城市亦然。
「小義?小義啊?」堂兄在院子里叫。
「我得出去了,老大叫我。」小義跟我和黑哥打完招呼推門出去了。
「听見了吧?咱爹讓咱倆把欄清理出來。」堂兄跟小義通報。
「開始?怎麼辦?我先挖吧,你找小推車往外推。」小義干活從來不偷懶,先挑髒活累活。
「行,累了再換我。」堂兄看樣同意,沒啥意見。
「老黑,你去堂屋跟二叔喝茶吧,我也出去幫把手,人家兄弟干活,我躲在屋里不好。」我跟老黑商量。
「行,悠著點,你干不了這活,反正我這小體格是干不了我幫不上手,也不坐著喝茶了,我在院子里給你們鼓勁中不?」
老黑吐露出有錢捧個錢場,沒錢捧個人場的意思,看樣子態度還挺端正。
小義去換了雙長筒雨靴,順著台階小心翼翼地下到了欄里。向上一伸手,堂兄把一把鐵鍬遞給了小義。
小義挺直腰。用力把鐵鍬插到泥里,用腳向下使勁蹬了蹬,然後用手握緊鐵鍬用力晃了晃,讓鐵鍬下的土松散一些,然後一用力鏟出來一鏟,「嘿」的一聲,用力鏟上台子。
這時堂兄從大黑驢的睡房推出來一個獨輪小推車,上面帶了個鐵制斗子,斗子里也有一把鐵鍬,推到豬圈門口,把車子停穩。
堂兄拿起車上的鐵鍬,從台子上把小義已經鏟上來的淤泥,再鏟到小推車上。
經此兩道程序,一陣惡臭已經彌漫了小院。我不禁用手捏了下鼻子,然後扭頭看了眼老黑。
老黑像沒事的人一樣,感覺啥也沒聞到,手里還端著杯茶,一邊喝,一邊跟小義說,「悠著點小義,別閃著腰。」
「沒事,黑哥,這活兒小意思,念書不行,干這個咱第一。」小義笑著說。
我放下了捏著鼻子的手。
「老黑,你不覺得臭啊?」我靠近老黑,輕聲問他。
「習慣了這事,家家戶戶都有。村里經常的。學校也經常的,習慣成自然了。」老黑還是那種無所謂的淡然態度。
我放下捏著鼻子的手。
眼看著小推車快要裝滿了,我走了過去,「大哥讓我來吧,我試一下。」
說著,我蹲子,兩手握住小車的兩個把手。
「慢點,別,你不行海超,這活不是你干的。」堂兄大叫。
「沒事!大哥!嘿!」的一聲,我學著小義猛地用力抬起了車把手,可是因為沒掌握好平衡,力道又用得過猛,車子向一邊偏去。
我趕緊用左手使勁扳住車把手,阻止了車子往左傾倒。
但是左手用力猛了,小推車又向右邊偏倒過來。于是又趕緊右手用力,讓小推車重量帶動的我,腳下也不穩,步履蹣跚。
如此這般,手忙腳亂了兩個來回,算是多少模準了點小推車的脾氣。
我像是喝多了的醉漢,推著小推車,歪歪扭扭,東倒西晃地好歹推到大門外。
我把小推車上的淤泥倒在牆根處,算是成功了一回。
往回推,沒了負重就簡單了,我邁著輕快的步伐,吹著口哨,把小推車推到豬圈門口。
「這活怎麼樣?超哥?比念書如何?」小義在欄下笑著問我。
「嗯,這活還行,我覺得有可能讀書的話,還是要努力一下。」我苦笑著說。
「哈哈……」堂兄和小義還有老黑都大笑起來。
「笑什麼呢?」二叔聞聲從堂屋里出來朝我們喊了一聲。
「噓……!」我趕緊阻止大家,「沒事二叔,我在跟著大哥和小義體驗生活,小義說我干得還行。」
「行什麼行?好樣的沒有干這活的!不好好讀書,就只能干這個!」二叔抽著煙,說著耐人尋味的話。
(108)
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我們兄弟三個,一個多小時就把豬欄清理地干干淨淨,又往豬欄里墊上了新土。上面台子也用鐵杴,掃帚打掃得一干二淨。
「行了超哥,你也跟著受累了,體驗了一下生活。」小義走上來對我說。
「去洗洗吧,太髒了這活。」堂兄招呼我。
奇怪,剛開始時,捏著鼻子躲不了的臭味,我身在其中干了一個多小時,反而沒注意到臭味,但是出了一身臭汗。
「我得好好洗洗,擦一擦,出了一身汗。」我說著朝水井走去。
「海超,別月兌光脊梁了,天涼了,感冒著。」老黑看我想把上衣都月兌了,阻止並囑咐我。
「好吧,我用毛巾擦擦脖子和臉。」我說著擼起了胳膊,放棄了月兌光上身的打算。
我仔仔細細地用肥皂洗了胳膊,洗了臉喝脖子。前後打了三四遍肥皂,盡管參與干了,但心理上還是有反應的。
「進來喝水吧超哥,好樣的,什麼活都能下手干!」小義贊到。
我好容易洗干淨了,其實是在過心理關,總也感覺沒洗干淨。
「咱不進去喝水了吧?出去轉轉吧?」我跟兄弟們提議。
其實我是想出去在外面散散自己身上的臭氣。
「好!出去轉轉看看我們這個大莊。」小義打趣地說。
其實我們這個村莊很小,只有六七十戶人家。盡管小,村里卻有兩個灣,莊北邊那個灣較大,也較繁華,因為身處村莊的東西交通要道。
所以村里雞鴨鵝們都喜歡來此聚堆,雞們在岸上轉悠著追逐嬉鬧,捉蟲吃。鴨子和鵝就各自踱著方步,或翻著外八字腳,撲稜稜地急三火四地沖下了水。
別看在岸上走得不好看,略顯凌亂。但鴨子們一下了水,就顯得的那麼高冷淡然,就那麼悠然漂浮在水面上,沒有了岸上的慌亂。
其實兩只腳在水里狠忙活著,但外界都看不到它們的辛苦努力,只看到了鴨子們的坦然。
大鵝是灣里的老大,翻著外八字。左歪右晃,這里逛逛,那里看看。像是在視察自己的領地。甚至有一兩只大黃狗侵犯過來,大鵝也敢把長長脖子貼近地面,擺出一副廝殺的架勢,要決一死戰。
黃狗也是沒事來溜溜彎,沒必要跟大鵝斗個你死我活,悻悻然一步三回頭的逃走了。
看著灣邊有些著急的人家冒出的裊裊炊煙,我此刻真的體會到了音樂老師那天描述的農家與世無爭,悠閑淡然的生活。
耳邊像是蕩起了團支書那首悠揚動听的《又見炊煙》。
「超哥,黑哥,去一支路看看吧。」小義把我從思緒中拉回。
一支路是老家村東頭的一條南北向土路。
「好的好的,第一次發現農村真的很美。」我走在出村的路上和老黑說著。
「有些感觸了吧?」老黑笑著說,「生活需要用心去體會。」
「農村能有什麼好?還是城市里好,啥都有,人多,車多,熱鬧。」小義走在前面回頭插了一句。
「你現在還年輕,不懂你超哥剛才理解的東西。」老黑慢悠悠地跟小義說到。
「嗯,我是挺想去城里,等很俺爹學兩年種子,過上兩年,我也去城里打打天下。」小義看樣子心存高遠。
「我支持你的想法,小義,人是應該多出去看看,多出門闖闖,尤其我們男人。」我贊同著小義。
「說不定還能去煙海,超哥到時要罩著我啊。」小義往回走了兩步,摟著我的肩膀說。
「沒問題!兄弟。我們男人就算讀不了萬卷書,也必定要行萬里路!」我也摟過小義,拍著他的肩膀說。
「對!男人來講,增長見識是很必要的見多識廣嘛。做人做事,看問題就不會那麼小家子氣了。」老黑也贊同我的看法。
「老大怎麼沒跟出來?」我這時發現堂兄沒在。
「大哥可能又自己看書去了,大哥性格比較怪,不知他心里想些什麼。」小義說。
「你小孩,不懂。大哥是心里有心事了。自己在跟自己對話呢。」我笑著跟小義說。
現在一支路向東望去,金秋時節,快要成熟的玉米個個飽滿,在微風中晃動著自己豐腴的身姿,傳來了整齊的刷啦啦的響聲。
路上已經有早落的黃葉了,預示著金秋時節即將到來。
秋天是收獲的季節,我反而心里空蕩蕩的,我不知道我的收獲在哪里,沒有那種收獲果實的踏實感。更談不上什麼喜悅感。
「老黑,看樣子我要想別的辦法了。」我把頭貼近老黑的耳朵小聲說。
「嗯嗯。」老黑點點頭,「看樣,二叔這里是走不通了。咱倆再合計合計。」
「在這樣沉甸甸的收獲季節里,我反而感到空落落的。老黑,你有過這種感覺嗎?」我眼望著遠方,問著老黑。
「曾經有過,也慌亂過,但當我想好了,我要什麼,自己到底能干什麼後,心里就踏實多了。」老黑還是不改他一貫的淡然風格。
我看著腳下這條小土路,依稀又看到了父親獨自走向遠方的背影。
這一路,田里搖晃著的玉米秸,沉甸甸的玉米穗,倒像是壓在我心上的巨石,讓我喘不上氣來,躲又躲不了,起又起不來。
看著父親的背影越走越遠,身影越來越傴僂,步履越來越蹣跚。
我本來是有能力隨父親前行的,有能力攙扶起他的臂膀,支撐住他老去的背影。可現在我再如何努力伸手,卻怎麼也夠不到了。
我錯過了什麼?我還能追上父親闊步向前的那刻嗎?這會是我的永生遺憾嗎?
我自己狠勁的搖搖頭。
「怎麼了海超?」老黑問我。
「你現在對未來就那麼明確嗎?不感到迷茫嗎?」我又追問他。
「順其自然,一切隨緣。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其實老黑讀的書不少,嘴里經常會整出一些超出我們年齡的詞。
我那會還不是太理解老黑的話,雖然知道什麼意思,但心里沒有任何這方面的領悟,中年以後,回想老黑當年的很多話,做的很多事,真的感覺他是有些不凡。
包括,許多年後老黑救了我一命。我才領會到什麼叫緣分,才真正理解到當年我們兄弟幾個在酒桌時,老黑說的那句︰「我們兄弟的相識,老天必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