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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七)-(六十八)

1987年的春節聯歡晚會,是我僅有的兩次沒看過的春晚,不過盡管沒看,但那年春晚橫空出世的一個帥哥和他的歌曲《冬天里的一把火》也已經勢不可擋地席卷中華大地。

很多人都會哼唱,也包括我。我們學校的鎮街上,那麼偏僻落後的小鎮,也貼有費翔的大幅明星照。

火紅的緊身小西裝,燙著大卷的奔頭,遮在額頭上的長長的五指。

商店里出售著盜版的磁帶,鎮上電影院貼著到處跑江湖的歌舞團節目單,主打歌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演員也在盡力模仿費翔的造型,但個頭和氣質難以復制,尤其那雙深邃的藍色眼楮,魅力四射,深情似火。

班里女同學只要一聚堆,听話題,90%是費翔和他的《冬天里的一把火》,剩10%是在談論《故鄉的雲》。

費翔的魅力在那個訊息閉塞的年代就燃爆了整個中華大地。

甚至于大興安嶺真的燃起了一場大火,一位林場工人啟動割灌機引燃了地上的汽油,滅火不及時,導致了一場燒了一個月的特大火災。

小道消息把火災的責任歸于了費翔,埋怨都是費翔春晚唱得《冬天里的一把火》太火爆了,終于在初夏的五月引燃了大興安嶺。

當然是無稽之談,但百姓們津津樂道,都裝作自己掌握了內部機密。

以至于傳說,後來費翔再開演唱會,對演唱《冬天里的一把火》都有了心理負擔,需要邀請現場觀眾一起唱,一旦再有事,好一起擔責任。

大興安嶺火災經過五萬多軍民近一個月的拼死奮戰,終于撲滅了。

中午時分,學校里的大喇叭也正在轉播著中央人民廣播電台的新聞。

播音員抑揚頓挫,慷慨激昂。我手掐著一個饅頭,眼前飯盒里盛著幾塊也學著同學禮拜天回家,跟二嬸要的咸菜疙瘩。

一口咸菜疙瘩,一口饅頭,听到播音員播報今天的日期,突然反應過來今天是我的生日。

我看著手里的咸菜疙瘩,忽然感覺,悲從心起,酸自鼻頭。眼圈里就有了眼淚打轉。

自憐了一番,心里暗暗下定決心,這個生日要記在心里一輩子。也算自己的人生經歷了一些小坎坷,小苦難,日後也有了吹噓的資本。

郝超被他舅舅叫回老家了,不知有啥事。曹柯依舊在四處亂竄,神龍見首不見尾。

下午上課的路上看到了老姚,他們班已經在進行高考前最後的沖刺,為了徹底改變自己的人生,為了逃離農村的環境。

郝超下午回來了,帶了一個壞消息。他媽媽跟舅舅可能為啥事鬧得不太愉快,加上郝超轉學回來學業也沒有顯著提高,所以郝超的父母商定把他召回蘭州。

郝超也不願意走,那個年齡交的哥們兒,感情真摯,全是掏心窩地相處。有一分錢兄弟倆掰著花。

我更不願意郝超回去,已經適應了有個兄弟跟我一起度過艱難困苦,如此惡劣的環境也讓我無視了,感覺日子過得還挺開心。

一听郝超要回蘭州了,心里一下子空了,又剩下自己孤軍奮戰了。

父母命難違,郝超已經在收拾行李了。鋪蓋也是從舅舅家借用的。不用那麼遠往蘭州背了。

我也請了假,幫郝超收拾東西,他一個車子帶不了,然後我也用自行車一起幫他往舅舅家帶。

路上感覺舍不得,就決定把郝超送到鳶亭市的火車站。從那里再分別。

郝超听說我要送他到火車站,也很高興,又多出了許多時間相處。

把鋪蓋送回他舅舅家,跟他舅舅匆匆告別。郝超的自行車也是舅舅家的,這樣我騎車帶著他,直奔縣城汽車站。

郝超一路不舍,在後座不停地跟我說他家在蘭州的地址,他媽媽單位的電話,他爸爸單位的電話。邀請我一定去玩。

「嗯嗯,」我在前邊一邊用力地蹬著,一邊迎風流淚。

把自行車存在汽車站,買票去了鳶亭市。

鳶亭汽車站離火車站很近,大概一公里。還好排隊的人不多。只有一趟車,青島-蘭州(西寧)的。

十六歲的年紀,頭一次結交那麼遠的朋友,都格外珍惜。

趁著郝超去廁所的空,我買了一張站台票,決定要送郝超到車上,成年後怎麼也找不到當時那種跟朋友難舍難別的感覺了,可能大家都會掩飾自己的感情了,哪怕轉身就是一生。

火車還未進站,我們在車站候車室的長條椅子坐著等。候車的人不是太多,有些旅客就睡在長條椅上。

候車廳門口有個冰棍攤,賣冰棍和汽水。我過去買了兩根冰棍,坐著一邊吃一邊聊。

盡管還不到最熱的時候,但大廳里通風不好,也是感到很悶熱,頭頂的幾個吊扇,「呼呼」地轉著,刮來的風也是一種污濁的臭味。

牆角堆的壞西瓜皮,腳底地煙蒂,還有月兌了鞋,躺著睡覺的旅客,共同調制的。

我倆都裝作有說有笑,談論著學校的事情,談論著我倆的單間宿舍和大蚊帳。

郝超還笑說,「這次你可以獨佔大蚊帳了,不用怕我做夢時一腳踹你身上了。」

郝超睡覺不老實,翻來滾去。做的全是激烈的夢。

「我走了,你可以讓曹柯搬過來我那床住。」郝超幫我出主意。

「曹柯才不會專一于一個床鋪,他每晚都輾轉不同的宿舍。」我跟郝超說。

「我可受不了,每天睡在不同人的床鋪上。」郝超說到。

「嗯嗯,」我點頭表示贊同,「你終于熬出來了,回去不用受這個罪了。」

嘴上說著位郝超開心,心里其實還是不舍得他走,忽然有了很強的孤獨感。

盡管還有曹柯他們,但其實跟郝超的情況最為相同。共同語言也最多。互相也最能體諒到對方的心思。

背景的不同,導致有些溝通其實是不順暢的。尤其是生活習慣和衛生忍受程度的不同,更是讓我跟除了郝超以外的其他人保持了一定的距離。

大廳里傳出播音員的播報,由青島開往蘭州方向的列車馬上就要檢票了。

郝超有些難過地說,「我走了,海超,你回去吧,謝謝你來送我。」

我笑著說,「別著急啊,我已經買了站台票,送你進車廂。」

「真的嗎?」郝超很興奮地跳起來,感覺分別的時刻又被延後了。

六十八

進了車廂,我幫郝超把隨身的一個手提箱放到行李架上,然後看到有空位,安排郝超坐下,已經有西部口音在車廂里嘈雜。

郝超跟我說,「听到西北話好親切,好久沒听到了感覺氛圍一下子變了。」

看到有座位,我也坐到郝超對面,看著他興奮地說著听到家鄉話的感受,為他高興。那一刻,也暗自想念煙海,我自己的家。

後來,我回味那天,其實一路送郝超,難以分別。也是為了自己能多多感受郝超回家的心情,希望自己能感同身受。

羨慕他能回到父母的身邊,盡管在父母身邊時,我總是盼著父親出差不在家。

自己一個人在外時,才真正能感受到當初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幸福和快樂。

「海超!快開車了!趕緊下去吧!」郝超喊著我,把我的思緒拉了回來,與此同時听到車廂廣播,」列車就要開車了,請送親友的旅客抓緊期間下車。」

「哦哦,」我答應著,可是**卻抬不起來。心里想著,舅舅家的大表姐在泰北市,我不如也去一趟。

打定主意,我跟海超說,「我不下車了,送你到泰北,我去表姐家。」

「真的嗎?」郝超在車廂里雀躍起來了。

「這樣我們還有好幾個鐘頭呢?我去問問列車員幾點到泰北。」海超興奮地說到。

我說,「咱們一起吧,正好補個票。」我口袋里還裝十幾塊錢,媽媽剛通過郵局匯款過來的生活費。

到了列車辦公席,打听了火車半夜到泰北,補上車票後,正好剩了一張大團結。

郝超拿出臨走時他舅舅給塞的幾個煮雞蛋。還有一個小包袱包的帶殼的花生。

我們邊吃邊聊,開心一路。開心也是不同,郝超是真的開心,月兌離苦海。我是暫時做一兩天的鴕鳥。但我確信那一刻是開心無比的。

郝超邊上坐了一對老夫妻,听到郝超說普通話,就打听我們去哪里。

郝超跟他們說了他要回蘭州,以及自己的情況。那對老夫妻也是去蘭州,也是回山東老家探親,往回走,這樣可以陪伴一路。

老兩口打听我們的關系,郝超就說了我們的情況,學校里好的睡一個大蚊帳,都是外地獨自一人住校。

然後說我是專程來送他,本來是送到火車站,現在一直送到泰北。

老夫妻嘖嘖嘆道,「同學感情是最真摯,最單純的。」

然後老兩口相視一笑,說道,「我們曾經也是同學。」

老夫妻也參與到我們的聊天,說起了他們年輕時候的同學友情。

老夫妻也是大學畢業。我也就提起可以我的父母,也都是本科大學生,說起了為何將我轉學回老家讀書。

老夫妻算了算年齡應該比我和郝超的父母都大,也感嘆他們那個年齡。考大學如同登天一樣艱難。也都是從農村考學出來的。

這次,他們夫妻回老家也去自己的母校看了,感嘆學校沒有什麼變化,尤其教學和生活條件基本接近他們讀書那個年代。

並鼓勵我和郝超努力學習,以後能為國家盡一份力量。

我和郝超連連稱是,老兩口又你一言我一語地說道,「當然,為國家做貢獻,不光只有大學一條路,條條大路通羅馬。畢竟現在能上大學還是極少數的。」

我和郝超頭點得更積極了,無疑都比較贊同老夫妻關于上大學的表態。

天色漸漸黑了下來,車輪「 當, 當」地聲音提醒我離下車的時刻越來越近。

我內心也在猶豫,還要不要再往前送,條件不允許了,口袋里的錢也不允許,陌生的沒有安全感的前路,也不允許了。

我決定就在泰北下車,就此跟郝超別過了。

車速降了下來,快進站了。

我問郝超,「你還有錢嗎?路上還得一天多。」

郝超模了模口袋,掏出三塊錢還有幾張毛票,笑著說,「就剩這些子彈了,我媽讓我跟我舅要點,臨走也沒跟我舅要錢。」

「不過沒事,沒什麼花錢的地方了,到站我姐來接我。」郝超放心地說。

「給我吧,」我把那三塊多錢從郝超手里拿了過來。

郝超詫異地看著我,我拉開拉鏈,從夾克衫里邊的口袋里掏出那張大團結。

「拿著!你路遠,用得著,」我遞給郝超。

「別,你還要回去買票,現在半夜了,怎麼也得找個地方住。」郝超紅著臉堅決推辭。

火車的 當聲間隔時間越來越長,開得越來越慢,馬上要進站了。

我站了起來,對郝超很不在意地笑了笑,「沒事,也有人在外邊接我。不用擔心,一定拿著!」

我把大團結塞進郝超的衣服口袋,轉身向車廂門口走去。

「海超!謝謝你!」郝超在我後邊跟出來。

列車猛烈地前後晃了一下,停住了。早已等在車門口的列車員戴上了大檐帽,用套口鑰匙打開車門,然後掀起腳下的擋板,露出了台階。

我第一個跑了下去,「海超!」郝超在後邊叫著我。

我沒敢回頭,一直跑到一個站台柱子後,我藏身柱子後邊,確信郝超看不到我了。

眼淚嘩嘩地流了下來,再也止不住了。不知道是為了離別而流,還是為了自己而流。

听到火車一聲長鳴,我擦了擦眼淚,偷偷伸頭看了郝超的車廂。

見他在車窗邊,一邊打開車窗,一邊伸出頭,急切地向外找著,「海超!海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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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啦!」郝超沒找到我,只能竭盡全力地向車外大喊。

火車開動了,越來越快,越來越遠,載走了郝超,載走了我們那些開心的日子。

自那次泰北分別,我和郝超再也沒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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