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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四十六)

下午兩點半,我們坐的老爺車干咳了一路,終于到了,把我和父親送到了我們下車的「天合店」國道邊。

我和父親還沒下車,在過道里,就看到車門口,翹著腳,伸著頭,向里東張西望的二叔。

「二叔,」我向二叔打招呼,「我們在這兒,馬上下車。」

「海超!」二叔看到了我們,高興地笑了起來。

「回來了,哥,」二叔伸手接過父親手里的提包,「跑了幾個鐘頭?」

「早晨六點開的車,中午在半路停車吃飯耽誤了半個多小時,這不跑到現在。」父親抬腕看了看他的「上海牌」手表,「兩點半多了,八個多小時,刨去吃飯時間也得七個多小時,跑得太慢了。」

「行,安全到家就是好事,」二叔高興地說。

「這是老二吧?」父親看著二叔身後怯怯笑著的男孩問,「上次回來沒能住下,上學去了沒看見。」。

「對,男孩們排行老二,叫小義,」二叔回頭拉過那男孩,「叫大爺,這是親大爺。」

「大爺。」小義不好意思地笑著。

「也長這麼大了,上次看見還這麼高,」父親用手比劃著說。

「應該海超大吧?」二叔算著,「對,大一歲,叫哥哥。」

二叔又跟小義介紹我,「其實你們小時候也都在一塊玩過。」

「哥,我提著吧,」小義接過我手里的大旅行包。

「沒事,我提著吧,」我客氣著。

「還是我來吧,哥,」小義力氣很大,提著大旅行包很輕松。

「趕著驢車來的,在那邊拴這呢。」二叔說著帶我們往路邊一顆大樹走去。

樹下拴著一頭大黑驢,正在仰天長嘯,它身後是一輛板車。

二叔把父親先攙扶上去,坐好,又把提包放上去,我自己爬了上去,與父親對面坐著。

小義跟二叔說︰「我來吧,爹?」

「不用,你大爺回來了,我得自己趕,不放心你。」二叔堅定地說,「你也上車吧,跟你大爺和海超說說話。」

小義很輕松地跳上車,對父親一笑,「大爺,沒坐過驢車吧?」

「哈哈,我在家的時候,咱們家還不存頭驢,撈不著坐。」父親大笑著說。

「以前就是小推車,都是你們爺爺推著趕集,基本都靠走著。」父親在跟我和小義說著以前的事情。

「坐好了,咱要往家走了。」二叔在車前邊解開拴驢的繩子,牽著驢走上公路,很輕松地跳上車頭,甩開鞭子,空中一聲脆響,然後大喝一聲「駕!」

大黑驢收到指令,相當配合地開始邁開蹄子,闊步向前。

穿過國道,拐入了一條更窄更安靜的路,但也是柏油路。

路上沒什麼車,汽車很少,半天看不到一輛,最多的就是馬車、驢車、或者慢吞吞的牛車。

「前邊就是馬尾街了吧?」父親坐在我對面,向四周不停地打量著,滿懷深情地看著。

「對!到鎮上了,」二叔回頭說到,「往南,再往東十里路到咱家。」

「大爺,回來住幾天?」小義問父親。

「我住不了一兩天,快過年了,我這個活越到過年越忙。」父親解釋著。

「不過,你海超哥住的時間長,你們哥倆好好伙著。」父親又囑咐小義。

小義笑起來,「放心吧大爺,自己的哥哥。」

小義比我矮一個頭,瘦,但顯得很強壯,一點贅肉沒有那種,大大的眼楮,四方臉,輪廓分明,高高的鼻梁,額頭寬寬的,小平頭,很精神。

「小義,你上幾年級了?」我問到。

「上聯中,明年畢業。」小義回答。

「聯中?」我不大明白地問到。

「聯中就是初中,」父親解釋道,「上完聯中,再上高中。」

「對!說起家里的事,你爸爸就比你明白了,」二叔一邊喊著驢一邊說,「高不高中的,再說吧。他也不願念了,不是咱供不起他。」

「能上高中還是要上,」父親跟二叔說,「孩子有要求,就得讓孩子繼續讀啊。」

「他能考上大學最好,我能供起他了,」二叔很認真地說,「別說他一個人,就是他們姐弟四個都能考上大學,我砸鍋賣鐵也能供他們!」

「唉,不是讀書的材料啊,離你差遠了,老大。」二叔跟父親打趣到。

「是我自己不想讀了,大爺,讀足了,夠用的了。」小義說。

「我現在趕驢車不次于俺爹,今天俺爹不放心,非得自己趕,」小義笑著說,「其實這頭驢跟我好,听我的,驢不听話,俺爹光知道往死里抽。」

「嗯,這小子趕車是把好手,別看學習不怎麼樣,」二叔也了肯定小義。

「對吧,大爺?俺爹也說了。」小義嘿嘿地笑著。

「也行。趕好車也是工作,什麼干好了都是好樣的!」父親也鼓勵小義。

父親接著又說,「到現在就不讀書了,年齡太小了,能讀書還是繼續讀書。」

「唉,在下邊就這樣,一般讀到聯中畢業也就行了,再往上讀的少。」二叔解釋著。

「快拐了爹,別說話跑過了。」小義提醒著二叔。

「快到了,還差點,我看著呢,」二叔自負地說。

「都坐好了,我們要拐上下道了,不好走。全是泥。」

眼前出現一條土路,被車壓出的車轍一條一條的,坑坑窪窪,深淺不一。

驢車一跳一跳,上去下來。確實顛得很厲害。

所以說,我們不自覺地開始蹲馬步,**稍稍離開車座,不至于顛下去的時候,**蹲得太疼。

「快到了,快到了。過去梅城就到了,」感到二叔也很抱歉地說,「咱家就這情況,下邊路一下雨,下雪就壓得不像樣了。」

「進村了,俺爹今年剛蓋的房子,剛搬進來不長時間。」

村里大多數還是草房頂,間或有幾戶人家蓋的大瓦房,一般都是四間或五間,一個院牆圍起來。

也有沒有院牆的,用了些樹枝子,玉米秸稈纏在一起,權當籬笆。

天冷,村里的路沒有人。驢車載著我們,一路向村東頭駛去。

四十六

遠遠看到村東頭有幾個人影,也正在往這邊張望。

「俺娘出來等著了,」小義眼神好,抬起頭來仔細看著,「還有俺大哥,那個矮的應該是小順。」

「這麼冷,出來干什麼?」父親著急的說。

「都盼著早見面,這是個心情。」二叔又揮起了鞭子,給大黑驢加了最後一鞭子油。

驢車加快速度趕向家門口。

「哎呀,可把你盼回來了,哥哥。」我二嬸熱情地歡迎我們,二嬸四十出頭,動作輕快利索,抬手就先把父親攙下車,順手又提起我拿的那個大旅行包。

「別,二嬸,我自己來,太沉了,」我趕忙說。

「我來吧,娘,你趕緊和俺大爺回屋吧。」小義從二嬸手里把包搶過去。

「回來了,海超兄弟,」堂哥性格有些面,說話慢條斯理。

「大哥,你把大爺那個小提包拿著。」小義提醒堂哥。

「小順,提著網兜,」小義安排著,小順是小堂弟,看個頭還在讀小學。

小義有組織領導才能,是個當班長的料,我心里想著也跟在後邊進了院子。

二叔的新房子共五間,有一間西屋。院子地還是土的,看起來剛剛竣工不久。

「里邊吧,呀,海超長這麼高了!」二嬸在屋門口招呼著。

「好的二嬸,一起進吧,外邊冷,」我回二嬸。

「駕!」听到小義在院外吆喝驢,我又走了出去,看小義在熟練地卸車,把驢車的裝備一樣一樣從大黑驢身上卸下來。

把負擔都卸下了,大黑驢也深感輕松,渾身抖了起來,甩了甩頭,又仰天長嘯︰「嗷∼呃啊∼呃啊∼呃啊∼」

「走了,超哥,一起進屋吧。」小義給大黑驢添完了草料,拍了拍手上的土,想拉我,又怕手髒。

我一把摟住小義的肩膀,「走,一起進屋吧。」

堂屋很大,屋子里有兩個大鍋,東西各有一個鍋台,煙道同樣東西兩鋪炕。二嬸已經在燒大鍋了,往鍋底里不時地添著玉米秸稈,一手拉著風箱,我低頭看了看,灶台里爐火熊熊,給了我特別溫暖的感覺。

二叔和父親坐在靠北牆的八仙桌兩旁,一邊一把椅子。一人面前一杯茶,堂兄在忙著添茶倒水。

二叔在抽著一種黃色盒子的煙,我好奇地過去拿起來看,「豐收」牌,「海超也抽煙了?」二叔問。

「我不抽煙,沒見過這煙,看看而已,」我趕緊放下。

「不能抽煙!這是個壞毛病,我知道,但我改不了了,你們可別學!」二叔打開了話匣子,把話題轉到了我們身上。

「學習怎麼樣?海超?」二叔接著問。

「還湊付吧,」我支支吾吾地。

「唉,這也是我這趟過來的原因之一,」父親喝了口茶水,嘆口氣說。

「你們幾個出去玩玩去,小義領你超哥出去轉轉,」二叔安排著,「我和你們大爺說說話,談點事。」

「別跑遠了,門口轉轉,去一支玩玩,一會回來吃飯,」二叔叮囑著。

「好 ,走,超哥,我領你出去玩玩去。」小義對我說。

「我也去,我也去,」小順也吵著。

「走吧,一起。」小義摟著小順的脖子向外走去。

老家這個村子不大,听父親說也就七十多戶人家,但都是同姓同宗,二叔門前的路是村子里的主路,二叔的新屋在村子最東頭,小義說,這里以前是大隊的場院,現在沒有大隊了,早包產到戶了。

二叔院子門口栽了兩棵小樹,還很弱小,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超哥,你上高中了?」小義問我。

「對啊,高一,」我回答。

「我們這里上高中得去鎮上,」小義介紹說,「就剛才你們下車的地方不遠就是鎮上的高中。」

「哦,那每天上學放學也太遠了吧?听二叔剛才說有十里路。」

「不回來,都住校,」小義笑著說,沒法天天回來,有宿舍,自己帶著糧食去換饅頭吃,村里有一個在鎮上讀高中的。」

「學習挺好的,原來跟我大哥是同學。」小義接著說。

「哦,住校不挺好的?」我第一次知道上學還有這種方式。

自己心里想著,住校,這不是放鷹了?每天也不用擔心父親回不回家吃飯了,想玩就玩個夠。一幫哥們兒,一個宿舍住著,一起吃食堂,挺美的事啊。

我腦海里出現了,美東不慌不忙,拿著鋼精飯盒從容走向食堂的情景。

「超哥,你們那里上高中都離家很近嗎?」小順問。

「哦,不說近吧,但騎自行車最多十幾分鐘,也不用出去十里路。」我跟小堂弟解釋著,「但沒有那麼幸運住校啊,每天都必須回家。」

「住校有什麼好?那麼冷,連個爐子都沒有。」小義說到。

「不過自由啊,沒人管啊,多好。」我不屑地說,「爐子無所謂,多穿點唄。」

「超哥,你看,那就是我們的小學。」小順朝北指去。

我順著小順手指之處望去,一排很破舊的平房,有的教室玻璃都碎了,用破紙殼和塑料布遮擋的。

外面圍著一圈土坯院牆,牆邊和牆頭上是已經干枯了的雜草。院子里有棵樹上吊著的一個鐵鐘,和一個自制的破舊籃球筐,提醒我這是個有規定作息時間的學校。

那個年代城鄉差別真的很大,尤其是學校。

「我爹當年也在這個學校當過教師,」小義說。

「是嗎?」我很驚訝地說,「這我還真沒想到。」

「村里很多現在二三十歲的當年都是俺爹的學生。」小義自豪地說。

「我二叔還這麼厲害呢?佩服佩服。」我心里想著,這一排破舊的房屋怎麼也跟學校聯想不到一起,我二叔怎麼也跟老師聯系不到一起。

老家還有多少我想不到的?我對老家漸漸有了興趣,產生了想去了解它的沖動。

一支是村東頭的一條鄉村土路,貫通南北十幾里路的多個鄉村。

我站在一支路上,看著路兩邊參天的大樹,這條路應該有個年頭了,兩邊的樹也有歲數了。

放眼望去,一條小路曲曲折折,高低不平的車轍,向著遠方延伸。

我眼前仿佛看到了少年時的父親單薄的背影,順著這條小路,徒步,孤獨而堅定地走向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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