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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4章 變強的煩惱(5200)

轟隆隆!

天空之上雲層震動,發出如同雷鳴一樣的聲響,並沒有閃電的光芒,但是漸漸匯聚起來的白雲,卻散發出了異樣的白光。

白雲漸漸匯聚如漩渦,每一片雲霧,都散發著玉白色的光輝,對比之下,顯得天空中其他方向上的雲層,都變得暗淡起來。

白梨山上空的這個位置,猶如是蒼天睜開的一只眼楮,綻放出了洞察世間的目光。

呼……呼……

黃石公緩慢而沉重的呼吸著,慢慢放下了遮擋在面部的那只手,抬頭望天,語氣終不免帶上了幾許復雜︰「我的劫數到了。」

「劫數?」方雲漢雙劍歸一,單手提劍,口出不解之問。

黃石公身上的雲氣持續涌動,相見至今,這個根本感覺不到蒼老的老人,發出一聲漫長的嘆息。

「不錯,劫數。」

他雙手摟在衣袖之中,說道,「道家前賢有言,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傾,音聲相和,前後相隨。正復為奇,善復為妖。」

「反者,道之動!」

這幾句話一說出來,方雲漢心中就微覺恍然,低聲自語道︰「原來,練虛有劫?」

他本來借鑒這個世界的兩名練神劍客,參悟《太虛劍意》,就已經對練神境界有了長足的了解,更對于練虛境界,有了一定的猜測。

之前,跟黃石公一戰,又看了東皇太一的修行經歷後,方雲漢的那些猜測,基本可以理出一個清晰的脈絡。

練虛境界,是以自己的心神呼應天地之間的規律,巧妙的撬動大自然之間的種種龐大力量。

這種對于天地之力的借用,固然是已經巧妙到極點,但是,正所謂「反者道之動」,一切事物都有反彈趨勢。

當這種對于天地規律的撬動,觸及到某個層面、超過了一定界限之時,天地之力的反噬就會到來。

來自于天地虛空深層之間的反噬一旦出現,是練虛境界的意志也無法去掌控、調解的,而他們自身的內力和肉身,與這一股反噬而來的天地之力相比,又顯得太過脆弱,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所以這股反噬,就等同于是一種無法避免的劫數,

——虛空之劫。

「什麼?!」

山路上方傳來一聲驚呼,楚南公匆匆走來,他從前就跟黃石公有過許多交流,也知道不少隱秘,此時見了天空中的異狀,哪里還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急切說道。

「這可怎麼辦,有辦法躲過去嗎?」

「劫數已經出現,要是還能輕易躲得過去,那還叫什麼劫數?」

黃石公搖了搖頭,豎起一根手指,指著天空中的那個漩渦,說道,「這種劫數,看起來與天象有關,實際上卻是來自于虛空之中,一旦劫現,無論我走到哪里都避不開。」

方雲漢在一旁,感慨了一聲︰「東皇還真是敢賭。」

他現在是完全明白了。

如果說用術數來表示的話,黃石公的境界實力,是十。

東皇太一,差不多也應該可以算是十。

然而東皇太一,把他的境界歷程完全呈現出來,與他處于同一層次的黃石公,就不免產生心神律動,境界感悟上的踫撞共鳴,從「十」,達到了「十一」。

本來境界的提升是一件好事,可是對于練虛武者來說,十以上,就是布滿了劫數的禁區。

東皇太一的舉動,實則是把黃石公送入禁區之中。

這樣的行為,其實是非常冒險的,因為萬一黃石公腦子魯鈍一點,停留在十點五甚至十點九的層次,沒有徹底踏入禁區,卻獲得了實力上的增長,更了解了東皇太一全部的修行歷程。

那麼在之後正式對戰的時候,知己知彼的黃石公將佔據極大的優勢,甚至有尋出功法相克之道,一錘定音的可能。

不過事實證明,對自己有信心,也對敵人有信心的東皇太一,這步棋是走對了。

楚南公仰望著天空中玉白漩渦,越來越強盛的光輝,照的他面上臉色慘淡,道︰「老友,我一直擔心你跟東皇太早見面,沒有足夠的把握,誰知道,一直拖到如今,反而令你們連正式見面的機會,都沒有了。」

「唉,早知今日……」

這老頭嘆了口氣,連連搖頭,話也說不下去了。

黃石公只顧著看天,不曾再與他搭話。

方雲漢則干脆收劍入鞘,說道︰「南公,劫數畢竟還未降下,何必如此悲觀呢?」

楚南公轉頭看他,連忙說道︰「莫非純陽道長有解法?」

「我連練虛境界都不是,何來解決練虛之劫的法子?」

方雲漢失笑,道,「南公,你冷靜一些,仔細想想,黃石道友應該是在踏入練虛境界的時候,就感知到了未來劫數的存在,他又怎麼會不思考應對之策?」

黃石公應聲說道︰「我確實有個思路,不過不管是成是敗,純陽道長,你我這一戰,都繼續不下去了。」

楚南公再轉頭看他,卻見這個多年好友,對著方雲漢把一番話說完之後,就流露出幾分不管不顧的姿態,釋然一笑,席地而坐。

「天地自然,虛空之劫,就讓老夫來看一看,從自然而來的劫數,是否仍將歸于自然吧。」

說罷,黃石公雙手互掐脈門,口鼻之間的呼吸霎時間斷絕。

他雙眼中湛湛然的神采,隨之灰敗,閉上了眼楮,揚起的頭顱垂落下去。

呼!

環繞著黃石公的雲氣,在他氣息斷絕之際,驟然潰散,吹動他身邊衣袍,吹過灰白的胡須。

當雲氣散盡,風也不動,黃石公仿佛真成了一座石像,再無生息。

方雲漢正期待看他如何應劫,忽然瞧見他這副像是要自殺的模樣,也微微愕然。

再仔細一听,年輕道人眉宇之間就擰起了一點。

道家雖然有龜息之術,但是一般來說,還是要在心脈之間留下一點元氣,待龜息時間過去,才能喚醒。

然而以方雲漢此時的感應來說,黃石公不但斷絕呼吸與心跳,甚至就連體溫也在散失,血液同樣停止流動。

練虛武者,單純論其身體素質的話,也是屬于會在完全不設防的情況下,被荊棘刺破皮膚的水準。

他們的軀體生機,並沒有達到洗髓換血,百年不腐的程度,血液既然停止流動,很快大腦就會隨之死亡。

那是人類活動最重要的中樞。

以方雲漢穿梭各界的閱歷來推斷,即使是練虛的境界,腦死亡之後,精神還能獨立存在一段時間,思維也必定會受到很深的影響,變得鈍化、空茫。

無依無靠的精神中,思維方式有可能會變得像木頭、石頭一樣,就算事先定好了什麼應對虛空動的計劃,在這種狀態下,都不可能按部就班的實行。

這跟真的自殺,也沒什麼區別。

轟隆!

天上雲層又是一震。

那玉白色的漩渦,並沒有因為黃石公接近自殺的舉動,而消散,反而加速旋轉。

轟然一聲,一道如光如雲的氣柱,降臨在此,把黃石公的身體吞沒。

楚南公猝不及防,被余波蕩開幾十步。

方雲漢運起部分功力,眸若金燈,卻也看不透那道光柱,無法窺見黃石公此時的狀態。

他閉上眼楮,轉而以心神感應。

四周虛空之中,平時柔緩律動的天地之氣,此時洶涌的如同海潮一般。

現實中也隨之生出種種異象。

整座白梨山上的光線忽明忽暗,地上的草木時而瘋長,又飛快發黃,那一條溪流,在清水濁水之間,毫無理由的變化。

大風驟起又驟停。

唯有那一道光柱,定立中央不動。

劫數,劫數,本該是最暴烈的一部分,視之為一種懲罰也不為過,然而此時看起來,反而是黃石公所在的區域,天地之氣的運轉更有秩序,更加穩定。

楚南公拄著拐杖,漸漸感覺有些氣喘,一手撫胸,呼吸粗重。

他體內的兩種功法,在這樣的環境里,都加速運轉,呼應著天地之氣的潮涌。

但這一點身體上的不適,遠無法跟楚南公心情上的焦慮相比。

那一雙被壽眉遮著的眼楮,也許已經有二三十年,沒睜到這麼大了,只是專一盯視著那道光柱。

方雲漢仍然閉著眼楮,靜靜等候片刻,他的左手不知不覺的抬起,指尖幅度輕微的劃過一道弧線,弧線的起與落,正好對應著天地之氣的漲落。

周圍的光線里出現了玄妙的變化,似有無形之物徜徉,來去無定,散而重聚。

「這是……」

語調沉吟斟酌,方雲漢睜開眼楮,左手屈指一彈,地上一塊碎石,受到他指力牽引,騰空而起,飛向那道光柱。

楚南公注意到這塊石頭,卻不及阻止。

啪!

碎石仿佛凝固在光柱的邊緣,直到一只手掌從中探出,接住了這塊石頭。

也就在這只手掌探出光柱的那一刻,濃光消散。

光柱分解,歸于虛無,恍惚間好像有一圈無色波紋,從黃石公坐的地方,擴散開來,于是那些錯亂的光線,異動的清濁,不遵循四時規律的葉落花凋,都被抹平,回歸正常。

楚南公體內加速運轉的功法,也被安撫下來。

「我明白了。」

方雲漢看著恢復生息的黃石公,說道,「虛空劫數的到來,本意是為了清除掉擾亂天地之氣的練虛武者,將平靜歸還于自然,而你先一步讓自己接近死亡,甚至將心神的靈性都壓低,與木石同息,就混淆了劫數的感應。」

「正是。」黃石公欣然道,「反者道之動,我又何必逆道而行,放棄抵抗,嘗試融入天地之氣的反噬中,那我就是自然的一部分,也是這劫數彌補的對象,劫難之力,反而會幫我恢復身體的活性。」

「這樣的構思確實奇妙,也是真正上善若水的道性。」

方雲漢左手屈指點著眉心,雙眼合上些許,語速越來越快,說道,「但是這樣一來,你的心神就被劫數徹底的混入此方自然之中,你將被這座山束縛。」

黃石公臉上欣然之色,轉為些許惆悵,說道︰「對。」

「意思是說你以後不能離開這座山了嗎?」

楚南公這時候走近了些,松了口氣,听了幾句,插話說道,「也無妨,活下來的話,總有更多的可能。」

「但是今日這一聚,終究是東皇勝了。」黃石公嘆息道,「再沒有人能阻止他與秦皇的約定,妨礙他去尋得天書。」

楚南公笑道︰「你不要忘了,還有純陽道長。」

他說著,目光看向方雲漢,卻見方雲漢手指關節用力的頂著眉心,雙眼緊閉,漸漸唇色發白,竟然是一副越來越虛弱的模樣。

「這!」楚南公驚道,「這又是怎麼回事?」

黃石公說道︰「東皇這一手對練虛境界來說非常凶險,但純陽子,並不是練虛境界。」

楚南公點頭道︰「所以他該是不受影響,不,他應該是大有所獲才是啊。」

「但問題在于,他離練虛這個境界太近了,而且他太習慣思考。」

黃石公攤開手掌,望著手心里的那塊碎石,說道,「三流的武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也不想知其所以然,而真正有些資質,又有追求的習武之人,總會習慣性的去思考,衡量優點缺點,找尋進步的路徑。」

他看向方雲漢,「尋常的練神,看不懂東皇的經歷,即使同樣看到了那塊鐵片,也只會重復東皇的路徑,跟在他的背影後面,永遠無法真正達到練虛。」

「但純陽子有他自己的道路,得到東皇的經歷,一開始還不覺得,可只要一動用內力,就會下意識地思考這一招的優劣,聯系到東皇太一的修行經驗,陷入無休止的借鑒對比之中,徹底的邁向練虛之境。」

楚南公想起來了。

他當年見過黃石公突破到練虛境界的過程,那並不是一剎那的頓悟,而是在明晰自我道路之後,長達百日的靜養。

在靜養的過程中,不斷的思考每一點細節,持續的調節自我心神,去適應虛空中的天地律動。

「看來你想起來了。」

黃石公說道,「這百日是一個蛻變的過程,全部的身心,都會被腦海之中關于天地律動的辯證想法所佔據,沒有一點思考其他事情的余地。」

「而純陽子剛才,居然還想順便參悟虛空劫的奧秘。」黃石公拋下了那塊石頭,「他這一分心,便傷神了。」

楚南公又問道︰「既然是他自己的思考,難道他不能,選擇暫時不去想這些東西嗎?」

「走向練虛的途徑,是一個成長的過程,不同于平時的思考。」

黃石公解釋道,「就好像一個人從嬰兒長到十八歲,你覺得他能自己選擇停留在哪一歲嗎?」

「但這一點傷神,其實也不要緊,他只要安靜專一,很快就可以恢復過來。而且,以他那不合常理的根基,等到百日練虛功成,應當會比我和東皇初入練虛之境時,強大得多。」

楚南公靜靜的點頭︰「可如果天書真的存在,到時候他再強,也是晚了。」

「是啊,再強也是晚了。」

黃石公長嘆一聲,站起身來一揮袖。

這一揮之後,他腳下就傳出了沉悶而宏大無比的聲音。

之前黃石公與方雲漢一戰的時候,山上其實已經出現了不少裂縫,近乎有崩塌的危險,而此時,隨著山體微微震動,那些裂縫,竟然愈合了。

不只是那些通透于山體內外的大裂縫,就連地面留下了一道道溝壑,也像是被自有生命的泥土蠕動著,填平,重新生長出了一片片青草。

淡淡的花香像是從未經歷過任何破壞,依舊彌漫過來,山上的美景恢復如初。

楚南公驚羨地看著這一幕,折下了剛生長出來的一枝梨花,道︰「渡劫之後,居然能有這麼高的提升,練虛的境界,當真妙不可言。」

黃石公負手看花,只有嘆息。

因為虛空劫的緣故,他現在已經與這座山峰混同一體。

一座死的山峰只會挨打,而且內部遍布著無數大大小小的縫隙,可能被練虛武者全力轟出幾招,就會出現泥石流、塌方,甚至大面積的崩毀。

但是一座幾乎活過來的山峰,內部種種力量徹底凝聚歸一,就算是來上五六個之前黃石公那種程度的練虛武者,也未必能撼動了。

可惜再大的提升,離不開這里,又有什麼用?

「東皇太一……」

數息之後,黃石公斷了心里嘆恨的念頭。

他不是會沉湎過去的人,再多情緒的起伏,就像水上的波紋,終究會歸于平靜。

一次失利就要認敗的話,這也絕不是他的性格。

既然虛空劫真的能按照之前的構思來化解,那麼也一定有辦法走出這種困境。

黃石公垂眸想著︰就算趕不上東海仙山之期,等到東皇太一尋天書歸來,再較量一場,又有何不可?

嗒!

踩斷青草的腳步聲,引起兩個老者的注意。

方雲漢睜開眼來,手掌離開自己的眉心,面色微白的笑道︰「今日的賭約尚沒有完成,不過被那機關人攪了興致,也沒有意義了。」

他略一拱手,「黃石道友,好生珍重,百日左右,貧道會再回來看你。」

黃石公面無表情,勸道︰「你現在任何一點動作都會分攤心力,影響思辯,甚至有一點可能會傷及根本。」

「哈,貧道閑雲野鶴,怎麼能在區區一座山中羈留百日?」

方雲漢仰頭笑了一聲,身影一淡,其人已經遠在百步之外,超出白梨山的範圍,只有幾句零星語言,隨風飄來。

「況且貧道雖非練虛,卻也不是練神。」

「兩位,善自珍重,後會有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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