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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8、【月夜行】

不等方長說話,借著些微酒意,船家周長舵似是回答,又像感嘆地說道︰

「這艘船,是在我父親年輕的時候,我爺爺置辦的。家里世代行船,上一艘已經破敗不堪,難以使用,我爺爺不得不拿出家底,又向周圍借了些,才換了艘新船。」

「那時候家里的舊船,據我父親說是一艘烏篷船。買全新烏篷船的話,比帆船要便宜不少,而且好駕馭。不過爺爺力排眾議,拍板定下來,多花點錢,弄艘帆船。」

「結果賣掉舊船,咬牙買了新帆船後,家中窮的底兒掉,連父親結婚的錢都拿不出來。還好我父親聰明勤快,學會了掌帆操舵,風里來雨里去兩年,載客捕魚,填上了買船的窟窿,攢夠了錢,這才有了我。」

方長舉碗敬了下,待雙方共飲了一口,說道︰「也是不容易,行船很勞累吧。」

「習慣就好,」周長舵說道,「最近也是個淡季,您雇船的時候,我正在收拾網,準備出來捕魚。」

「冬天還捕魚?」方長好奇問。

周長舵點點頭︰「是啊,不然沒吃的。而且我們這行當,也沒其它營生,沒有田地、沒有店鋪,只有這艘船和兩只手,不行船的話,沒有別的進項,可是坐吃山空啊。」

「還好這洞盱江上,冬日里天氣雖冷,但不封凍,只是水太涼無法下水,倒也不影響載客和打魚。可惜的是,這次出行太急,船上沒能備下些高度酒,不然拿一點來招待您也不錯。」

「冬日行船往往會備上些,若是打漁時不小心浸了水,須得喝點暖和身子,不易得病。只是城中沒得賣,需要往上游三里處,那兒的一個小渡口,只鋪了一條短棧橋,有酒家支了個棚子在旁邊,蠰賣高粱烈酒,到那里才能打上一瓶存著……」

兩人吃了幾口飯菜,方長繼續問道︰「船家最近收成如何?」

「不怎麼好。」周長舵苦笑著說︰「我們這行,不僅僅是苦累,那都是小事兒,習慣了就好,很好熬。像今天這樣的風雨,平常是不會影響我們干活的,風雨之中照舊勞作,倒是還可以。」

「最可怕的,還是收成沒有定性。」

「載客是最好的活計,路線明確安全,價格公道,很有賺頭。但是需要乘船的客人不常有,我們為了不被餓死,平常只能以打魚為主,」周長舵指了指地板上,「里面就是底艙,平時便用來放魚。」

「只是魚價隨著品類不同,區別很大,若是哪天運道好,多抓幾條富貴人家喜歡的鱸魚之類,能輕松上好多天。打漁,還是要抓那些富貴人家喜歡的品種,而且還能賣出去,才可以吃上飽飯。」

「這里面風險很大,無法間斷地勞作,總是會讓人又餓又累,不過回到家能看媳婦孩子笑,一切也都值了。」

方長靜靜听著,未發一言,只是默默拎起酒葫蘆,給對面周長舵滿上。

他想起了前世一首詩,「江上往來人,但愛鱸魚美。君看一葉舟,出沒風波里。」這短短的文字,對于眼前人所說的現實景象,算是描繪得淋灕盡致。

飯畢,船家周長舵喝多了酒,睡得很香。

還是他的兒子,那在一旁吃了個肚圓的少年,將其背回睡處,又洗刷了餐具,而後請方長早些就寢歇息。

卻是個懂事的好女圭女圭。

…………

方長並未受到酒的影響。

且不說這米酒的度數太低,就是最烈的高粱酒,他也能隨便喝上兩桶不帶皺眉的。婉拒了少年周帆的勸說,方長隨意地坐在船頭,仰頭看著月亮。

江上月色很美。

銀色月華輕輕灑下,照耀在水面的薄霧上,讓周圍變得朦朧似夢。

月色明朗時,自然顯得夜空星稀,只有水中那輪圓月倒影,和空中的圓月一同,給周圍帶來皎白光明。

一切如鋪了白色輕紗,倒是與方長身上衣服同色。

輕輕深呼吸了幾下,他有些想躺在此處,于月光照耀下,听著船畔江水聲歇上一晚,應該也是種美妙體驗。

只是,方長看了看周圍,忽然心中一動。

他沖著船艙里面,輕聲說道︰「周帆小哥,我要下去一趟,一會兒就回來,你先睡吧。」

里面船家兒子有些擔心,囑咐方長說道︰「客人小心,不要走遠,莫要迷了路,也不要失足掉水里,若是有事就大聲呼救。」

方長點點頭︰「吾自省得。」

而後他跳下船,雙腳踩在泥土地上,沿著岸邊朝上游行去。

晚上的荒野靜悄悄的,只有草叢中偶爾的蟲兒鳴,旁邊江水的嘩啦聲傳來,反而讓岸邊陸地,顯得更加靜謐。

緩緩地走著,方長品味著這片天地,心中很是安逸。

這與仙棲崖上完全不同的景色,給人以新奇體驗,讓他感覺自己的心靈,也被江水沖刷過一遍,更加澄澈剔透。

夜風來回換著向,有時帶來冰雪味道,有時帶來水中腥氣,有時還將新鮮泥土的氣味攪合過來。

隨著呼呼寒風,隱隱有嗚咽哭聲,從前面傳來。

方長笑了笑,快走幾步。

片刻後,他接近了哭聲的來源,不留痕跡地靠過去,沒有引起注意。

只見江邊有一只巨大的龜,極為人性化地靠在水旁大石上,頭沖著江面,眼淚如水龍頭一般流下,正在嚎啕。

這一幕讓方長頗感新奇。

他等了會兒,見這大烏龜不轉頭,方長開口說道︰「不知妖兄是遇到了何種難事兒?竟然哭的如此傷心。」

這倒是符合修行人們愛管閑事的性格。

突然出現的聲音,讓那正在哭嚎的大號烏龜,一下子被嚇到了。

正持續不斷涌出的眼淚,大驚之下,多數被咽了回去,嗚咽聲被堵在了嘴里,發出簡短急促的「吱兒」一聲,像壺水燒開壺笛響。

受到驚嚇,烏龜快速行動起來,速度完全不像背著沉重軀殼,

這只煉化了橫骨的烏龜精,急速朝幾尺外蹦了過去,拉開與方長的距離,而後回身高聲問道︰「誰?!」

「雲中山里一散人,今夜無意中游蕩至此,卻見妖兄在這里痛哭,」方長答道,「相遇便是緣分,可是遇到了什麼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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