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的視角永遠高于人類。
伊凜介于兩者之間。
于是他決定，嘗試用「科學」的角度，去解釋這一切。
伊凜沾了點杯中的水，在光滑的桌面上畫出了一條筆直的線。
小希很有耐心，畢竟她面前壘了一沓各種口味的冰激淋。
「假設這里是‘唯一的真實’，也就是希樂園的核心地帶……」
伊凜手指順著那根線的末端，畫出了一道道扇形的分支。
「無數人的決定, 無數的變數，會誕生出無數的‘偽影’，而最終‘真實’會沿著其中一道‘偽影’軌跡去走？你這樣就有點無限讀檔重來的嫌疑了啊？你擱這卡BUG呢！」
小希臉上多了幾分無奈，她憂郁地舌忝著嘴角︰「無限？你在想屁吃……‘源’是有限的。」
「源？」
「是的，源。無論是諸神，或是主宰們, 都在想盡辦法, 爭奪‘源’，源是一切的根本，在浩瀚的源海里循環流動，源是恆定的，既不會增多，也不會減少。‘死去’的世界會抵達沉淪之地，被分解成‘源’，回歸到源海中。哪怕是死去的‘神’，也會回溯，變成原初的姿態。沒有意識，沒有本我，只是單純的‘信息’。」
伊凜恍然︰「這就是……它們的賭注……」
「是的。」
「那麼，產生時間偽影，也需要耗費源？」
「你莫不是認為, 每一條偽影都是嘴上說說, 腦子里想想那麼簡單？每一條偽影，其實都是一個真實存在的世界，只不過沒有被記錄的偽影, 會被消耗掉，只有被記錄的偽影, 才會成為‘真實’，成為必經的未來。當然，或許‘它們’就算知道我會這麼做，也不會在意的，因為在反復‘嘗試’的過程，只會讓我擁有的‘源’越來越少，而我也只會越來越弱，就像現在。」
伊凜無法理解，卻大受震撼。
「不對，」伊凜閉上眼，思索片刻，又重新睜開，他指著桌面上干涸的水漬，指著「真實」之後的分叉，問︰「既然這是一個賭注，結果也會出現無數個，那麼諸神，是如何確認‘結果’？」
小希伸出手指，在嘴邊沾了一點白白的女乃油，輕輕點了桌上。其中一條分叉線上，出現了一個醒目的白點，她似隨意做了這個動作後，笑著看向伊凜的目光︰「你現在在看哪條線？」
伊凜驚訝地看著小希，沒有說話，但他隱約猜到了小希想說什麼。
小希攤攤手，無奈道︰「我知道現在的你根本無法理解，問了也是白問，說了也是白說……」
「不……」伊凜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大概能理解……是觀測的角度。無數的時間偽影，你只需‘錨定’一個‘點’，這個‘點’所在的時間偽影，就是諸神的觀測角度……」伊凜抬起頭，看著正在舌忝雪糕舌忝得很嗨皮的小希︰「我就是那個‘錨點’，所以當我回來的時候，希樂園的核心地帶才會被發現……」
小希微微一笑。
伊凜臉色一變︰「不對，這個結論還有一個問題所在，我必須親自去確認……」
說完，伊凜匆匆走出快餐店，在無人之處，伊凜打開了一個傳送門。
幾次傳送後，伊凜回到了「青城」。
這里是……一切開始的地方！
他的學校，
他的住所，
伊凜甚至偷偷溜進警察局，用自己的辦法檢查了青城的人口資料。
他臉色發黑，再次傳送，回到他長大的地方，武夷縣福利院。
……
最後，
日落黃昏。
伊凜一言不發地坐回小希對面。
小希仍在愉快地吃冰激淋。
她吃了一個下午。
只見小希舉著小勺子︰
「我以為你會花更長的時間去理解這個‘事實’。」
伊凜已經無法說清楚，他對小希現在是什麼感覺。
被玩弄了嗎？
被戲耍了嗎？
伊凜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扯線木偶。
連當‘棋子’的資格，都沒有。
「為什麼？」
至此，伊凜終于明白，為何在‘未來’某一天，他記憶中的父母，突然就不存在了。
理由很簡單，他記憶中的‘父母’，從來就不曾存在過。
甚至，連他本人，這個歷經了萬般磨難，歷經三世輪回，親眼目睹了妻子夏如雪死亡，名為「伊凜」的人類，由始至終都不曾存在過！這個世界，既沒有「伊凜」，也沒有「凌依依」！
這個所謂的「唯一的真實世界」，是他們二人，不曾存在的世界！
他們從來都沒有在這里存在過！
這里就是真實！
伊凜在親自確定了這個「殘酷事實」後，他感覺到手腳冰涼，失去了應有的溫度。現在的他，才真正感覺到一股難以壓抑的孤獨感，涌上心頭，將他其他所有的情緒淹沒。無論是彷徨也好，痛苦也好，此刻沒有任何情緒，能比「自己從來沒有存在過」這個事實，更令伊凜覺得難受。
哪怕是爬過尸山血海從地獄中復活，伊凜感覺此刻的自己，更像是「亡靈」，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與任何人產生過聯系，誰也不認識他，誰也不認識「伊凜」。
伊凜用力閉上眼，他其實真正想問的並不是‘為什麼’，在沉默片刻後，他問出了自己真正想知道的問題︰「我……是誰？」
答案，就在這里。
小希舌忝了舌忝冰激淋，她停頓片刻，然後反問︰「你確定你想知道嗎？」
「廢話。」
「我認為，這個答案，等到揭曉的那一天，再去解釋會比較好。」
「……你謎語人的老毛病又犯了是吧？」
「……？」
小希沒听懂這句話。
但既然伊凜強行要求，她只能如實回答︰「你是一個‘錯誤’。」
「錯誤？」伊凜一愣。
「是，就是‘錯誤’，你就是一個簡簡單單的‘錯誤’。所以我才說，當真正需要揭曉的那一天，你自然就會理解了。」
伊凜眉頭一抽，心里頭難受的感覺被小希攪壞了。看樣子，小希真不知道該如何給出「他是誰」這個問題的答案，或者是在「時機到來」之前，小希認為伊凜沒辦法理解這個問題的答案。
……
小希吃飽了，她與伊凜一同，離開了快餐店。
她打了一個呵欠，招招手，從身旁的漣漪中，走出一位穿著職業裝的少婦。
「小希！小希！」少婦一臉焦急，一出現便寵溺地將小希抱起︰「你跑哪里去了？可把媽媽給急壞了。」
這一幕似曾相識。
「哦，」小希主動解釋︰「別在意，這不過是‘希樂園數據庫’里淘汰掉的‘備份’之一，不是真人，沒什麼特別的。」
伊凜听見小希的解釋，他正想說「以前」自己見過類似的場景，可忽然，他看著小希那疲憊的神情，又想起她所說的，在開啟「最終防御」後虛弱了很多的事實，伊凜目光一凝，問︰「你該不會……沒有了關于‘未來’的記憶？」
假設小希的記憶是完整的，她不會主動解釋這個問題。
「你這麼說也不全對。」
小希閉上眼，在少婦的懷里昏昏欲睡，她眼楮半眯著，語速越來越慢，越來越柔和︰「每一條時間偽影，都包含了完整的‘一個世界’的數據，無數的時間偽影，意味著難以想象的‘數據流’，就算將人類的大腦，強行開發到100%，也不可能處理完這些數據。我如果要強行處理這可怕的數據，會讓我耗費更多的‘源’，所以，為了保證安全，也為了節省，希樂園已經將這些數據‘暫時封存’了，我目前只留下了‘有用的數據’。」
伊凜啞然。
「要開始了……」小希閉上眼楮︰「第一批征召已經開始，他們將通過希樂園進入里世界，入侵諸神的‘船’，為我偷偷帶回‘源’，只要帶回的‘源’足夠多，我很快就會恢復巔峰狀態。屬于我們的黎明終會到來，我們終將能抵達樂園，請耐心等待吧。」
小希打了一會呼嚕，又像是夢囈般，喃喃自語︰「另外，在‘最終防御’內，你不用擔心四位天啟騎士會把這里折騰得太過分，此刻的他們，也不過是‘游客’，沒辦法對這里產生嚴重的干涉。在我沉睡的這段時間里……希樂園……暫時就……」
她朝伊凜指了指。
叮∼
伊凜耳邊響起了清脆的鬧鈴聲。
……
【權限變更。】
【權限臨時由「游客」升級為「管理員」。】
【權限來之不易。】
【且升且珍惜喲。】
……
啊這？
管理員？
伊凜臉色一變︰「我就是……Master？我是GM？」
小希睡了，沒應。
「等等，你先告訴我我接下來要做什麼啊？丟個‘管理員’過來就完事了？」
在少婦疑問的目光中，伊凜晃著少婦胸前的小希，將小希的腦袋晃成了麻花浪。
「沒事做就寫寫日記吧……你們人類……不是都喜歡寫日記嗎？」
小希說完，徹底嗝了。
伊凜晃了半天，終于沒能再把小希搖醒。
最後，他眼睜睜地看著自稱「希兒媽媽」的職業裝白絲少婦，溫柔地將熟睡的小希摟入懷中，消失在人海中。
伊凜怒了。
正經人誰寫日記啊！
……
十分鐘後。
伊凜買了本黑皮的筆記本。
正經人不寫日記，但他可以寫。
……
【2111年11月11日】
補充記錄。
我叫伊凜。
即使全世界都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無數可能性中，曾存在一位名為「伊凜」亡靈。但我知道，我就是伊凜。
直到群星隕落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是我，按下了一顆「藍按鈕」，親手送走了十億人。
這天，
我也遇見了我們的女神，
她叫……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