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凜腳下的地面崩塌得差不多了。
他成為這個崩潰的亡靈世界……唯一的生存者。
可伊凜能活下來，並不是因為勝利，而是逃亡。
伊凜握著織田舞的手，默默告別。
無論這個織田舞是不是他所認識的那個織田舞，但在最後的最後，織田舞為他，擋下了候補的征服騎士康納。
這個人情，或許用一輩子的時間, 都無法償還。
靈能值正在快速恢復。
恢復到一定程度後，伊凜飄起，看著天空中那個已經完成的「出口」。
那里，是他離開這里唯一的希望。
伊凜準備離開。
本該死去的織田舞，那冰冷的手掌，卻忽然握緊。
伊凜驚訝地低頭，看著「詐尸」的織田舞。
織田舞微微一笑︰「原來……你在這里……」
說完，
織田舞咚地一下低下頭，松開了伊凜的手掌，沒了聲息。
伊凜眼楮酸酸的，不知道該說什麼。
這里不是「終結」。
既不是他的終結，也不是織田舞的終結。
戰士們的靈魂理應安息，他們不該被如此作弄。
咆哮的亡靈們，在看見「出口」時，瞬間沸騰。
在伊凜飛向出口的時候，無數的亡靈互相攀爬, 以亡靈之軀，疊成高高的血肉之塔, 爭先恐後地爬向唯一的生路。
此刻向下看, 無數的亡靈相互吞噬, 廝殺, 丑陋的血肉相互擠壓, 鮮血與骨骼摩擦。地獄的絕景，儼然是一個浩瀚無邊的絞肉機。
猙獰的面容，腐臭的氣息，扭曲的肢體，殘破的身軀，它們無聲的不甘，在這亡者世界崩塌的最後，組成了一曲悲壯的挽歌。
「我會替你們帶來……真正的勝利。」
伊凜咬牙，扭頭沖向出口，不再留戀。
無論他們是否昔日的友人，地獄中的亡靈，不過是「偽影」，注定無法走向「真實」。
伊凜現在處于強弩之末。
無數沾滿了鮮血的爪子，抓住了伊凜的雙腳。
「我要活下去……」
「你不能一個人活著……」
「憑什麼只有你能出去……」
「這不公平！」
「我不服！」
「憑什麼只有你……」
「為什麼……」
亡靈們的咆哮與哀嚎，在伊凜的身後，嘶吼著，哭訴著。
世界只剩下無邊的黑暗。
他們在渴望「光明」。
在那個「出口」的背後, 透著……希望的光！
他們的憤怒, 他們的悲鳴, 他們的怨恨, 在這一刻，仿佛變成了實質，讓伊凜感覺到心驚不已。
在伊凜的身下，有著數十萬，甚至數百萬的「亡靈」。
他們都是在每一條時間偽影中，因各種原因而死去的使徒。
他們不甘心只有伊凜能活著離開，正做著最後的掙扎。
伊凜飛行的速度被拖慢了，他臉色一變，不斷地用腳去踢著抓住他腳的手掌，在拉扯的過程中，伊凜的褲腿都被撕爛，亡靈們的手掌活活將伊凜的兩條腿刮下一塊塊血淋淋的肉塊。
「老子不欠你了！」
在亡靈的咆哮聲中，一位靈活的胖子咕嚕嚕地順著血肉之塔，滾到最上面，他三拳兩腳將撕扯伊凜血肉的數十個亡靈拉開。
只剩下半邊身體的李長歌，奮力爬上來。他本來也想爬出去，可當他看見突然「反水」的李二胖後，李長歌想起在某一次任務中，無意中讀取到的「陌生」記憶，當李長歌抬起頭，看著那破了一半的面具時，他先是驚愕，隨後血肉模糊的臉上，只剩下疲憊過後的釋然︰「原來是你。」
伊凜低頭，看著李長歌那血肉模糊的半張臉。
李長歌用牙齒撕咬，用最後的一只手將其他亡靈扯下。
他嘴里咬著其他亡靈的肉，含糊不清地說著︰「記得對‘另一個我’好一點，大佬……」
哪怕李長歌此刻很慘，很猙獰，但伊凜從來沒覺得這張臉那麼帥過。
伊凜點點頭。
你們安息吧。
再見。
反抗的李長歌與李二胖，被無數的手掌，拖入了爛肉中。
轉眼，他們被啃食殆盡，眼里逐漸失去最後的光彩，失去焦距。
……
掙月兌了亡靈們的撕扯，伊凜拖著血肉模糊白骨森森的雙腿，飛入傳送門。
傳送門內是一條光怪陸離的隧道。
伊凜閉上了眼楮，
好累，
好累，
好累。
他分不清自己是在上升還是在墜落。
伊凜在冗長的傳送通道里旋轉，他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
強烈的失重感帶來了眩暈嘔吐的不適，在最後的最後，伊凜只能努力地向無限深邃的遠處，伸出手，想要抓住點什麼。
「啪！」
一只白皙女敕滑的手掌，在流光的盡頭突然伸出，緊緊握住了伊凜無力的右手。
「嘿嘿嘿——」
這時。
一個陰冷的笑聲從身後傳來。
趙玉龍渾身浴血，雙手雙腳都在亡靈最後的廝殺中，被咬得只剩下半截。他如來自地獄的惡魔，張嘴咬住了伊凜身上的肉。
！
趙玉龍咬住了伊凜的一只手，深入骨骼。他抬起頭，森白的牙齒，鮮紅的血，紅白分明的口腔讓他這副嘴臉顯得格外恐怖陰森。
「 ——」趙玉龍的牙齒像兩把鋸齒，用力研磨著伊凜的骨頭︰「我要去一個……有小夢活著的世界！」
伊凜低頭，看著面目猙獰，已徹底失去了自我的「趙玉龍」，他的手被趙玉龍啃進了骨頭了，但此刻伊凜看著趙玉龍的眼神，沒有怨恨，沒有憤怒，只有憐憫。
他覺得趙玉龍很可憐。
在伊凜所經歷的第二世時間線里，他愛上了不該愛的人，那個人背叛了趙玉龍，主導了「殲滅莫人敵」的計劃，余夢直到最後，都沒有給趙玉龍應有的回應。最後，因為種種糾葛，伊凜在一次試煉中，親手殺死了余夢。
而此刻的趙玉龍，哪怕死了，成為了亡靈，也不曾為他自己而活，哪怕一次。
「抱歉，我不能帶你走……」
後面的話伊凜沒有說出口，他很疲倦。
可我會帶著你們的一切活下去，
無論是你們的期冀，
或是憤怒，
或是仇恨，
或是悲傷，
我都會一一承受，然後，帶著它們，離開這里。
直到……還給它們，還給高高在上的諸神！
小巧的匕首從亡靈卡槽彈出，伊凜用最後的念動力，操縱著匕首，將趙玉龍咬住的左臂齊肘切斷。
趙玉龍滿是血污的臉上，猙獰嘴臉徹底定格，眼里只剩下無邊的絕望。
……
一道道光芒從伊凜那支離破碎的軀殼中穿過。
奇怪的暖里流淌全身。
伊凜有種這具軀殼正由「虛幻」逐漸凝聚成「真實」。
不，他的軀殼會流血，會疼痛，一直都是真實的。
但不知為何，隨著周圍光線的變化，他逐漸有了這麼一種奇怪的錯覺。
再睜開眼楮時，
伊凜站在了虛空之中。
是漆黑的夜。
黑夜里星光點點，漫天星辰點綴著枯寂深空。
一位穿著長裙的女子，自她身後，一根根粗大的管子伸出，向四周延展。
她就像是一位盤坐在「巨大網絡」中央的女神，臉上透著神聖的輝光，神情莊嚴而肅穆。
管子是藍色的，每一根都像是半透明的水管，里面有透著藍色熒光的瑰麗液體在流淌。
管子的盡頭，是一圈圈扭曲的漣漪，像是進入了其他的空間。每一根管子長度不一，有的就在女子身邊近在咫尺，有的卻一直延伸到夜空的盡頭，遙不可及。
管子內藍色的液體流淌方向不一，有的是從遠處流淌到少女體內，有的卻是從少女體內流淌到未知的位面。
「你是……希！」
伊凜向下墜落，氣喘吁吁，他累極了。
小希微微一笑，隔著千米之遙，伸出手。
伊凜被無形而柔軟的力量給托住。
眼前一轉，他出現在小希面前。
無論是精神上的疲憊，還是軀體的疲憊，都在一切結束的瞬間，讓他難以維持「站立」的姿勢，毫無牌面地倒在小希裙邊。
眼前的小希看起來大約有二十妙齡的模樣，眉目間卻沒有少女的青澀，伊凜願稱小希這般姿態為「少婦希」。
「滴滴滴——」
小希的眼楮里閃過一行行細小的數據流。
她看著疲憊不堪的伊凜，她緩緩起身，伊凜驚訝地看著小希的身影……裙子竟是透明的，猶如一片神聖得令人感覺不可冒犯的聖光。伊凜連忙低下了頭。
「恭喜你……抵達了真實的‘唯一’。」
小希臉上帶著難以言喻的疲憊，笑著朝伊凜伸出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