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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八章 星離雨散【下】

劉睿影胸前的傷口不算太深,此時已經漸漸凝固了血跡。

想起看過的那些受了「八刀刑」的人,胸膛被切開,血肉一點點刮去,露出累累白骨和仍在跳動的心髒,他覺得自己已經算的上是運氣極好。

萬幸他身後是一條河,不是什麼懸崖峭壁。

否則剛才退無可退,傷勢定然就要比現在更加嚴重。

那人將槍桿在地上重重一挫,地面頓時凹陷下去一個小洞。

浮土猶如水波般泛起了圈圈漣漪,接著又消失不見。

突然而至的殺氣,濃烈至于猶如霧、雨、閃電,朝著劉睿影裹挾而來,拼命朝著他的眼耳口鼻中鑽去。

有著猛獸般的狂野凶悍,又如漠南最深處的蠻族部落那樣原始。

原始只有最簡單的你死我活,但其中卻又包含著一股參透生死的明悟。

這樣自相矛盾的殺氣,劉睿影不知它究竟是怎樣產生的。

參透了生死,怎又會不死不休?

一個人若是參透了生死,只會明白死不過是另一種活。

其實劉睿影也明白。

但明白和參透是徹頭徹尾的兩碼事……

明白是對這件事的頭尾清楚,而參透卻是深入其中,不被影響。

孩童經過教學也會明白什麼是生與死,無非就是記憶的衍生和消退,而明白這過程後,參透記憶中不舍或執念,要忘卻曾經的因果,要緬懷以後的自己。

這些都要做到時,思想已經是月兌離世俗之外了。

這世上很多道理人們都明白,可人們卻就是參不透。

明明知道此時不可為,卻又偏要為之。難道不是明知道理卻不遵從這般規律?

不過唯有極短的踫撞才能孕育出巔峰之中的激烈。

劉睿影感到他的心境已然變了……

現在的他,似是不為了那一柄歐家劍、美酒、賞銀,而是為了復仇。

一個快意瀟灑的人,竟被那情緒左右了身心,實在是不值!

他若不被仇恨左右,也定當是一個浪蕩俠子,不會有心思牽絆。

劉睿影和他素味平生,哪里能結下仇怨?余光瞥了一眼蠻族智集,頓時就明白過來……

這人想必有極為緊密的親朋死在蠻族中人手里,故而看到有人和蠻族勾結,心中的舊恨便會難以自持的被激發出來。

若當真如此,劉睿影更覺難辦……

他的心頭仿佛被一塊巨石壓住,巨石的表面包裹著粘稠的殺意。

劉睿影緩緩的朝前走去,讓自己不再站在河水里。

可他每上前一步,這人的身形就變得越發高達,也愈發模糊…

耳畔吹來的河風原本濕潤、溫存,但劉睿影听起卻好似厲鬼的嚎哭。

夜深。

寒氣起。

混雜著河面上的水汽,讓人倍感寒涼。

這樣的風和殺意抵擋在劉睿影周圍, 宛如一把把鋒銳的匕首正在刮擦他的皮膚。尤其是在外的雙手和面龐,更是感到刺痛難當……

好在他還未出劍,自身的氣勢仍沒有傾瀉半分!

但這樣的寒意與殺意,卻在無形中不但消磨著他的氣勢。

出劍了又能如何?

現在劉睿影也沒有了把握……

何況這還只是一人而已。

即便他阻止了那駝子和「鬼手」,又能長久到什麼時候?

正在劉睿影左右權衡之際,他手中的長槍已經重新提起,筆挺的立在身前,還跨出一步。

身後兩個輪廓昂然的腳印,在地面踩踏出的凹陷很快酒杯風中吹帶的浮土所淹沒。

劉睿影這才發現自己跌背脊已經出了不少汗,將里面的衣衫濕透,和最外面這層陰陽師的袍子貼合在一起。

這件袍子是他從街上隨便買來的。

當日那小商販非要讓劉睿影再加上二錢銀子,送他本陰陽風水秘術書。據說是十八代單傳,要不是看與劉睿影有緣,跟本提都不會提。旁的詢家來問價,十兩銀子都不賣。

一頓吹噓,把那本書吹的好似得到了就能夠天下無敵一般,可若有這種好東西,誰又會拿來賣呢?

都知道這不過是商人為了販賣貨物的手段罷了,劉睿影也就听之任之,待他吹的臉紅脖子粗時,還個價,適當的給些銀子,便能把這本曠世奇書揣入懷里。

劉睿影暗自好笑……這十八代單傳的秘術,卻是就以十兩銀子來對比,著實是夠便宜的。

耐不住他一再消磨,只得多付了二錢銀子,拿這袍子和抄本走人.

回去一看,那抄本中有半本都是白紙。印出來的字有倒著的,躺著的,歪斜著的,就是每一個正的。內容連起來也是狗屁不通,不知所雲,只能當個火引子去燒了。

從這樣的傷感手里買來的袍子,質地破爛。

平時穿著還好,現在一出汗,緊緊地貼合在一起,劉睿影背心處一陣沒來由奇癢……只能不斷的頂起肩膀,讓袍子與身子之間出現些許空

隙來緩解。

可劉睿影卻又不能月兌掉。

因為這件袍子在,他還是個陰陽師。即便拿著歐家劍也一樣,都有處說理。

即便如此,他的雙眼仍舊死死的盯著對方槍尖下的「紅纓」。

看到他的槍尖朝下一抖,劉睿影不在拖延,登時出劍!

劍光與槍上寒意竟是有幾分交相呼應之感,映的天上月與地上水都失去了光彩和神韻。

劉睿影的劍徑直朝他的咽喉刺去。

這一劍,就連他自己卻是都沒有想到可以快到這個地步。

全身的筋肉、經脈,在經過漫長的醞釀後,在這一劍出鞘時完美的貼合在一起!

反觀那人手中的長槍。

雖然槍尖微微下移,但卻就此停滯。

面對劉睿影刺向自己咽喉的劍,沒有任何反應。

仿佛一切都本該如此。

甚至在劉睿影的劍逼近時,他的槍尖還稍稍回收了些許,幾乎豎直朝上,指著月亮。

長槍除了用槍桿橫掃外,便是一槍刺出。

即便他的這柄長槍真正的玄機藏在那些個鐵皮「紅纓」中也不不能說這槍尖就是無用之物。

歐家劍本來就比其余的長劍要短了三分之一。

相比于長槍而言,沒有任何優勢。

劉睿影很清楚自己的短板。

用一柄算不上長的劍和一桿長槍對向刺去,顯然是極不明知的行為。

就算是要兩敗俱傷,以命換命,恐怕都做不到。

因為長槍足以在劍尖觸踫到自己咽喉前,先刺穿劉睿影的咽喉。

他這麼做,自是有別的打算。

劍尖與那人咽喉的距離越來越近。

就連一旁站著的駝子都開始緊張起來,雙手不斷揉搓著自己的木杖。要不是剛才被阻攔,他此刻早就出手了!

劉睿影的全部精神都在手中的劍,和面前的人上。

對于其他根本毫無防備。

他已經看到,自己的木杖若是擊出,那羊角定然可以插進劉睿影的後心之中。

但即便這樣想著,他手中的木杖卻越放越低……

劉睿影先前以為這駝子是三人中的領頭,因為他最先說話。現在卻是發現自己錯了……這位用長槍的才是。

否則駝子和鬼手哪里會這樣忌憚?

不光是忌憚他的威亞,更是忌憚他的脾氣。

要是那兩人違背了他真心想做的事情,說不得翻臉一槍卻是就對著他們倆刺去。

此刻,劉睿影的劍距離他的咽喉不過盈寸。

駝子、鬼手還有蠻族智集知覺眼中一瞬清冷的寒光閃過,卻是猶如下危城中的風沙般,驟然而起,驟然而停。

劉睿影的劍極為詭異的停在當空,不進不退,竟是就這麼懸著!

出劍需要時機,而撤劍則需要勇氣。

劉睿影右臂平伸,劍尖沒有絲毫抖動,仍然指向此人咽喉之處,但腳下卻運起身法,整個身子如同鬼魅般飄忽不定。

再定身時,已經站在長槍可橫掃的半徑之外。

「僅有不進,退也不退,這是何意?」

此人很是嘲諷的問道。

劉睿影輕輕一笑,肩膀沉下去,劍也隨之貼在身側。

「這不是退了?」

「劍是退了,但你的心沒有退!」

此人說道。

「按你的說法,怎麼樣才算是退?」

劉睿影反問道。

「乖乖和我們去歐家,就算是退!徹底的退!」

此人說道。

「這未免也有些太徹底……有沒有什麼折中的法子?」

劉睿影問道。

此人搖了搖頭。

他想要的,劉睿影給不了。

交易的本質是讓雙方都能滿意。

當然這也有它的前提,便是能夠開出令對方滿意的價碼。

劉睿影除了手上這把歐家劍之外,再沒有第二把。更沒有胡家的酒,和十萬兩銀票。

「你是從何處學來的‘八刀刑’?」

劉睿影沉吟了半晌後問道。

「那你又是從何處學來的?」

此人反問道。

「我並不會,只是知道而已。」

劉睿影回答道。

「看你的年齡,出生時應當已是五王共治。據我了解,五王共治時的‘八刀刑’只在中都查緝司和詔獄中偶爾得見。」

此人眯起眼楮說道。

他的眼楮本來就笑,現在更是幾乎都看不見輪廓。

「我只是個雲游的陰陽師,好酒貪杯,賭錢戀色。」

劉睿影隨意的說道。

「那就好!」

話音未落,手中長槍就勢一個回旋。

槍尖與「紅纓」在空中劃出一道優美的弧度,迸發出的勁氣朝著劉睿影襲來。

劉睿影恍然扭轉身軀,向旁側躲閃。

一槍著地,發出驚

天動地的爆響!

河岸上的濕潤的土地被震裂出一條溝壑,再明亮的燈火都照不進其中。

劉睿影越看越是心驚……

這溝壑宛如巨獸之口,伺機而待的想要將他吞噬于其中。

劉睿影還未回過神來,蠻族智集發出一聲大喝。

只見他雙拳激蕩,和兩肩平行伸出,打出兩道剛猛的拳勁。

勁力為止,風已起!

這兩道拳對準的正是他的胸膛。

長槍雖然攻勢凌厲剛猛,但畢竟長度太長,用于回護難免有些來不及。

不過此人對于蠻族中人異常了解,所以心中毫不在意。

槍尖一挑。

「紅纓」飛旋。

欲要格擋住蠻族中人的拳風,在圖後,進。

誰料蠻族智集這一拳卻是拼盡了全力。

雙拳如錘,拳勁渾厚。

渾身上下都被一層淡淡的血光所包裹著,連流出的汗水都沾染了血腥氣。

沒奈何,他只得後撤了數部,同時槍尖連挑,以此封住蠻族智集的其余的通路。

沒想到這蠻族智集竟是不管不顧,完全是舍生忘死的打法。

身子一矮,雙膝著地。

腳尖死死的扣住地面,隨即將整個身子猶如箭矢般彈射而出。

剛猛的雙拳直逼對方的雙膝。

劉睿影手中持劍尚且不如長槍的距離,更不用說他此刻赤手空拳……

此人臉上不禁冷笑……

蠻族中人可不如劉睿影值錢。

而且在歐家哪里,對于蠻族可是生死同價。

即便是拖著個尸體過去,只要驗明了蠻族身份,照樣可以換得一把極品的歐家尖。

不過他卻是不想讓蠻族智集這樣輕易的死掉。

想起當年的慘劇,就算食其肉、寢其皮怕是都不能解恨……

長槍槍桿一彎折,借力讓身子破空而起。

槍桿復原時發出的「呼呼」聲浪猶如龍吟。

繼而在半空中將長槍倒提,槍尖瞬時盤旋至蠻族智集深身後。

一槍刺出,正中肩膀,卻仍不收力,將其死死的釘在地面上,槍桿沒入血肉一半有余。

待他翩然落地時,又一腳踏在蠻族智集的後背上,劉睿影听得一陣骨骼碎裂之聲,蠻族智集噴出一大口鮮血,隨即昏死過去……

情急之下,劉睿影劍出如虹,向槍桿劈砍而去,那槍桿果真韌性十足,被歐家劍擊成了一道彎月竟是還未這段。

劉睿影感到從自己的劍上傳來一股剛猛的反震之力,無奈只得順勢而為,朝後退卻。

力道一松,槍桿又恢復了原狀,在蠻族智集的傷口內來回震蕩,把原本的血窟窿又擴大了一倍不止……竟是把他又疼的轉醒過來。

見狀,此人朗聲大笑。

從蠻族智集身體里抽出長槍,槍花斗轉,「紅纓」飛舞若游龍,想劉睿影持劍之臂切去。

劉睿影回劍護身,剛好抵住了槍尖。

同時朝旁側一滑,左肩下沉,堪堪避開了其下攪動不已的「紅纓」。

這一劍劉睿影以逸待勞,卻是讓他長槍一時間有些月兌力,差點從虎口處跳將出去。

劉睿影抓住這一空擋。

只見他肩,肘,胯,膝齊齊用力,就連劍鞘也作為手臂的延伸用以支撐。

身子猶如風車般旋起,雪亮的劍光始終不離此人的下盤。

早在第一槍的時候他就看出這人雖然槍法狠毒凌厲,但身法卻是短板。

而長槍最忌拖地。

劉睿影這第一劍搶攻而上,便是讓他有些狼狽……露出的破綻更加嚴劇!

趁著此人急于閃躲月兌身。

劉睿影劍尖一挑,從側後再度刺來。

這一劍若是落在他身上,定然能斷其一腿。

誰料此人雙臂環抱住槍桿,身形驟然下墜,卻是一坐在地上。

槍桿從腋下伸出打扮,手中僅僅留住槍尖下一尺半的長度。

如此一來,長槍卻是與短劍無異。

對拼至于反而更佔優勢。

劉睿影避其鋒芒,也不再顧及體面。

身子朝前翻滾,移至他後方。

劍光帶起的青芒閃動,眼見就要插入背脊之中,耳邊忽听得一陣弓弦聲響起。

七只箭矢不知從何處而起,一只打在劉睿影的劍身上,將其攤開三寸,正巧避過此人背脊處的要害。另一只打在長槍槍桿的尾端,使得槍尖上挑,無法回刺出。

另外五劍中有三劍分別落在蠻族智集的腦袋旁邊,還有駝子與「鬼手」的身前。

最後兩劍則落在重新站定身形後的劉睿影與那人之間,將兩人分隔開來。

七支箭矢毫無雷霆之勢,卻又妙到毫巔!

然而射箭之人卻仍未露面。

劉睿影看著箭矢尾翼上刻著的一個「歐」字,無奈的嘆了口氣……這一趟下危之行,終究還是暴露在了世家們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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