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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傾蓋如故

劉睿影拿著請柬,並不急于寫上自己的名字,因為他還有件事情沒有想好,那就是到底要不要順著陳四爺的想法,把自己陰陽師的身份坐實。

但這麼做倒是有些為難自己,因為劉睿影並不知道該怎麼給旁算命,要是胡說一通,漏了馬腳,反而是弄巧成拙。

「大師也愛喝酒?」

陳四爺問道。

「只是想湊湊熱鬧而已,會喝酒,但酒量不濟,也談不上愛喝。」

劉睿影客氣回復道。

「都說陰陽師上通天,下知地,這酒喝到肚子里卻是去了哪里?我和了快二十年酒,至今沒有想明白這個事情。」

陳四爺說道。

劉睿影明白這是他的試探。

好在陳四爺沒有拿出那張可笑的答卷來,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難道陳四爺不是最想知道這世上有沒有鬼神?「

劉睿影反問道。

「哈哈,這個當然也想知道。就看大師是否願意賜教了。」

陳四爺拱了拱手說道。

劉睿影沉思了片刻,終于決定還是要在陳四爺面前顯露賣弄一把,好在他這里坐實了陰陽師的身份。如此一來,等進入了下危城中,也是個極好的掩護,足以遮蔽自己的真實身份。

他起身走到櫃台前,女掌櫃正在記賬。

今早的肉粥雖然不要錢,但很快那些住店的客人們就要結清房費,她要先把這頓早飯的支出算出來,才能知道自己有多少盈余。

可不光是牛肉和大米的成本,熬粥所用的柴火、鍋灶等等也都需要計算在內。

「可否借筆一用?」

劉睿影問道。

女掌櫃雖然奇怪劉睿影為何要筆,但還是借給了他。

之間劉睿影提筆在請柬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後有問女掌櫃買了一壇子酒,這才回到桌子前重新入座。

「既然陳四爺有性質,萍水相逢,也是因緣際會,有疑問在下該當作答。」

劉睿影說道。

在一旁的小機靈讀懂了劉睿影的心思,當下「噗嗤」笑出聲來,惹得劉睿影狠狠瞪了他一眼。

緊要關頭,最怕的就是身邊人掉鏈子。

這樣的事情對于小機靈而言無關痛癢,反正有熱鬧看,他就不覺得自己吃虧。

人多是大熱鬧,人少是小熱鬧。

可有些熱鬧完全不能用人數多少來衡量。

比如當時放生在震北王域礦場上的事情,比如現在發生在這家客棧里的事情。

小機靈也漸漸發現了一個規律。

那就是劉睿影好像比自己還要專業。

所有的熱鬧以及麻煩,從今年年頭開始,一直到現在,就沒有他漏掉的。

自己只是個局外人,看客而已,但劉睿影卻是實實在在的參與者。

一時間,小機靈甚至皺起了眉頭。

他忽然想起一句古話︰「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這麼兩相對照之下,劉睿影經歷了這麼多事端,誰能說不是老天爺給他的磨礪?讓若真的如此,小機靈卻是覺得自己可以不用再跟個無頭蒼蠅一眼四處亂竄,只要緊跟著劉睿影,就可以看到自己想看的一切熱鬧!

女掌櫃把酒壇子放到桌上,旁邊還有些散碎大錢,是給劉睿影的找零。

她放下酒壇子之後並未離開,而是站在一旁看了起來。

客棧中來來往往的,什麼人沒有見過?但這著實她第一次看到有人在大早晨,剛吃完粥之後就要喝酒。

「大師,酒先不著急喝。」

陳四爺蒲扇大的巴掌拍在壇口上,隨後拿出了張告示遞給劉睿影。

這張告示正是當時他在陳家所在之地四處張貼的那張,寫明了一萬兩黃金的巨額報酬。

現在拿出來給劉睿影看,卻是不用言語,雙方都心知肚明。

「大師能否算的出我為何要花費這麼多氣力,金錢,來做這件事?」

陳四爺問道。

「當著要我算?

劉睿影問道。

「當真!」

陳四爺重重的點了點頭。

他和金爺之間的賭注極為隱秘,當時根本沒有其他人在場。對于金爺的人品,陳四爺也極為認可,所以斷定此事不會再有第三人知道。

可惜他錯了……

因為在他前腳離開金爺的府邸時,小機靈後腳就到。

金爺正在興頭上,腦中滿滿當當的都是等贏了陳四爺烏鋼刀之後,該用它來做點什麼才能讓陳四爺更加堵悶。一見到小機靈,正巧趕上與陳四爺沒喝痛快的酒局。

二人你一口我一口的,也不用酒杯,直接抱著酒壇子將省下的酒全部分光,然後歪歪斜斜的跳進浴池里泡澡。

小機靈看到金爺時不時的發笑,就連喝酒時都忍不住,甚至還不慎嗆了自己,便終于忍不住,問出了口來。

金爺忍住笑意,把與陳四爺之間的賭注從頭到尾給小機靈講了一遍。其實也不是多復雜的事情,說到底,還是陳四爺過于感情用事。

要是金爺不那般激將,二人再少喝半壇子酒,他才舍不得用自己視若生命的烏鋼刀來做賭注……

「你知不知道他那把烏鋼刀值多少錢 ?」

金爺朝著小機靈問道。

小機靈搖頭表示不知。

這倒不是因為他沒見識,而是因為烏鋼這種珍惜玩意兒,從來都沒有人拿出來在市場上單獨售賣。

金爺所在的青府有這種手藝,但打造出來的烏鋼,向來都是被震北王府和定西王府統一買走。

定金付到了十年後,上百個工人日夜加班加點卻是都做不完伙計,哪里還有多余的去賣?

何況這烏鋼價格極高,一般人根本就買不起,即使放到市場上也只是喝風吃灰而已,卻是經年累月都賣不掉。

陳家的烏鋼,大抵都被歐家收走,也剩不下多少。偶爾有了多余,陳家自己卻是也得打造幾件品相好,質量高兵刃,留給族人使用。

烏鋼能換來金銀,但要想守住這些金銀,卻還是得用烏鋼制成的刀劍。

「起碼十萬兩黃金!」

這是金爺給陳四爺烏鋼刀的估算出來的價碼,不一定準確,但也足夠駭人听聞……

陳四爺一臉希翼的看著劉睿影,甚至還起身,給他騰出位置。

「陳四爺真是什麼意思?」

劉睿影問道。

「陰陽師算卦不都得擺些陣仗出來?」

陳四爺很是平常的說道,畢竟他見過的陰陽師都是如此。

這次卻是輪到劉睿影「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起碼他從未見過蕭錦侃擺過什麼陣仗。那些個都是裝神弄鬼的東西,看上去煞有介事,不過全是障眼法而已……

旁人看的越是熱鬧,心中便覺得這陰陽師越有本事。

可到底有多少斤兩,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

「大師?」

陳四爺再度催促道。

劉睿影長嘆一聲,提起筆來,在桌上寫了一撇。

這一筆極為鋒銳。

落筆時刻意頓了頓,壓足了墨。收筆時用力一勾,顯得蒼涼遒勁。

「陳四爺看看,在下算的可對?」

劉睿影用筆桿指著桌上的一撇問道。

「大師這是何意?」

陳四爺盯著看了許久,都沒能看出什麼名堂。

對于這些舞文弄墨的事情,他一貫沒有什耐心,不如直接了當的問出去。

「陳四爺可看出這一筆像是什麼?」

劉睿影問道。

他並不直說,而是循序善誘。

一樣的話,不同的方式說出來就有不同的效果。

早在書塾里讀書的時候,先生就教過這說話有十戒︰一戒多言戲言,二戒直言盡言,三戒狂矜之言,四戒攻訐之言,五戒輕諾之言,六戒強聒之言,七戒譏評之言,八戒出位之言,九戒諂諛之言,十戒卑屈之言。

說話不可太多,因為言多必失。有吉德之人,自知為善不足,非不得已不講話。且又最忌諱急躁,情緒上頭,急于自售,話便難免說得多。

話多起來,就會不夠顧後果,看上去像是大義凌然,直言不諱的樣子,但禍從口出,卻是最會引起麻煩。故而一定要含蓄,不能不留有余地。

此刻劉睿影便把持住言語的精當,貴在點到為止,才能起到敲山震「虎」的效果。

而大多數陰陽師,都是仗著自己穿著的皮囊,不知輕重,胡侃亂說。本來什麼事都沒有,但在這麼一頓風雨之後,卻是不有的人不信服。然後便自以為是的自矜自夸。

這世上總有人愛說狂話,好像不說假話辦不成大事,不說狂話顯不出自己有本事。

要是真的沒有本事,說了狂話也還是沒有本事,有些人人說慣了狂話,不說狂話說真話時反而沒人相信。

「人活一張臉,樹活一張皮」,每一個人都有自己尊嚴,言語中不要揭人短處、言人隱私也是要不得的。 更有甚者,借著他人對自己的信任,隨便答應事情,所謂「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

劉睿影在心里把這「十樣戒律」又重新思索了一遍後,才打定主意該怎麼給陳四爺「算卦」。

畢竟言不出位,事不越位,要是個平頭百姓,出口總是指點江山,滿臉憂國憂民,難免給人感覺很是虛偽。

他卻是也咩有必要太過于刻意的表現自己堪破世俗,老神在在,否則以陳四爺的「虎里虎氣」,更是拿不準他到底有沒有真本事。

胡希仙看到桌上的比劃也來了興趣,趕緊湊過腦袋來看。

「這莫不是一把刀?」

劉睿影笑了笑,並未說對錯,他依舊在等陳四爺的回答。

他才是正主,胡希仙不過是湊熱鬧的看客,和小機靈一樣。

不過她這話一出,劉睿影卻是看到陳四爺的身子驟然抖動了一下,顯然是說到了他的軟肋。

但陳四爺也是狠角色,經歷過大世面,不見兔子不撒鷹。

他的目光很是堅決的和劉睿影對視,他不開口,自己絕不動搖。

「陳四爺,您看呢?」

劉睿影笑呵呵的問道。

「我看只是尋產的一個比劃,沒看出什麼深意來。」

陳四爺撇著嘴說道。

「可否借刀一用?」

劉睿影問道。

陳四爺想了想,將刀拍在桌上。

劉睿影指了指他的烏鋼刀,又指了指桌上的比劃。

二者之間根本沒有任何差別,唯一不同就是大小罷了。

劉睿影這一撇,可是照這陳四爺烏鋼刀的模樣寫出來的,當然是一模一樣。

「大師的意思是,我張貼告示的原因,是因為我這把烏鋼刀?」

陳四爺問道。

劉睿影點了點頭。

「天下人都知道陳四爺這把烏鋼刀乃是不世出的絕品兵刃,但天下人誰都想不到陳四爺竟然會用這把自己視若性命的寶刀拿去打賭!」

陳四爺听後良久默不作聲。

收起桌上的烏鋼刀,重新挎在腰間,在客棧的大廳中來回踱步。

「不必開口說對錯。在下只是算我自己的,要是對了,也是天意使然,我可不敢貪天之功。要是

錯了,還望陳四爺不要責怪,權當做個玩笑就好。」

眼看陳四爺就要張口,劉睿影卻伸手阻止。

陳四爺一句話別在嘴里,不上不下的,卻是極為難受……沒辦法,只能一巴掌拍開酒壇子上的封泥,倒出來兩碗酒,自己端起一碗,一飲而盡。

「大師,我敬你!」

「四爺客氣了,多謝!」

劉睿影也端起酒碗,緩緩飲下。

他喝的沒有陳四爺那般豪爽,卻是涓滴不灑,細水長流般全部飲盡。

「大師最擅長算什麼?姻緣?富貴?還是好惡?」

陳四爺接著問道。

「我算的比較奇怪,所以很少開張。一般來找我算的人,十年也踫不到一個。」

劉睿影說道。

這話卻是信口胡說,但他剛才已經算出來了陳四爺用烏鋼刀當賭注一事,所以現在他無論說什麼,陳四爺確實都深信不疑。

「不管大師算什麼,確實都得給我算一卦。多少錢我都出得起,大不了給我那幾個弟弟寫封信,讓他們從家里送錢來!」

陳四爺說道。

「我只算生死,陳四爺當真要算?」

劉睿影收斂了笑容,正色說道。

听到這個字眼,陳四爺也漸漸嚴肅。一旁的胡希仙縮了縮脖子……顯得有些害怕。她不明白婆家是什麼意思,但生死還是懂得的。

在前一處客棧里,她就讓十幾個生人變成了死人。

雖然她是個瘋子,但還沒有瘋的徹底,還是知道腦袋掉了,人就死了,而且腦袋落地是個極為痛苦的過程……她不想經歷,更不想死。

「算生死?!」

陳四爺瞪圓了眼楮問道。

「哈哈哈,好啊!那大師你是要算我生還是算我死?」

「算命的基本就是要知道你的生辰八字,有些陰陽師故作高明,說自己可以逆推出生辰,但在下從來不那樣做,所以只算死,本算生。」

劉睿影說道。

「那陰陽師還說一輩子算命不可超過五次,否則就會命比紙薄。可我這告示張貼出去後,見過的陰陽師何止上百?卻是沒人都給我說道了幾句,如此算下來,我卻是已經算了上百次命,在大師看來我是不是快死了?」

陳四爺說道。

話語中的狂傲之氣暴露的淋灕盡致。

劉睿影明白對這樣的人來說,他對于生死只有尊重,但絕對沒有恐懼。

陳四爺的確和他想的一樣。

手里的烏鋼刀剁下過許多人的腦袋,可白日里走在路上,看到有人追著過些老鼠,又打又罵的,他竟會走上去給這只老鼠解圍。

按他的道理來說,那些人都是當殺,老鼠卻是不該死……人家只是吃了口米面糧油而已,還不都是為了生活?

哪個王域的法規也沒有因為偷東西背叛死罪的先例,憑什麼要對老鼠這般苛刻……

「不過就算我快死了,這好像也很難里面兌現。如果大師你算我十年死,或是二十年後死,這麼長的時間我改如何去應證?」

陳四爺話鋒一轉問道。

「四爺說的對,所以我這‘死’也不是算你。」

劉睿影說道。

「不是算我那是算誰?」

陳四爺疑惑的問道,雙眼在小機靈和胡希仙的身上來回游移。

「我算我自己。」

劉睿影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說完話後將酒慢慢飲盡。

「陰陽師給自己算命,我還真是頭一遭見。」

陳四爺說道。

「人生在世,不論早晚,死都是遲早的事情。人們想要知道那個日子,無非是想有個準備。知道了也改變不了,反而是日復一日的恐慌,不知道的卻是還能歡樂生活。等那日子到來的時候,雖然也會難過,但遲早都能過去。」

劉睿影說道這里頓了頓,似是在觀察陳四爺的反應。

可陳四爺對于他剛才的這番說辭,卻是覺得沒頭沒尾,毫無緣由、他也知道陰陽師說話向來都喜歡故弄玄虛,字里行間都藏著所謂的「機鋒」,為的就是讓人捉模不透,所以想了一陣便也不再深究,只是點了點頭,示意劉睿影繼續說下去。

「對于我的死,只有一句。那就我若給四爺算了死期,那我得死期就是下一刻,就在這客棧里,腦袋就落在酒碗旁。」

劉睿影說道。

伸手把酒碗朝里挪幾寸,騰出來一片空余,用指尖畫了個圓圈說道。

其實他哪里是算命?不過是在和陳四爺賭心。

一個如此豪氣的世家子弟,心比天高,怎麼會讓自己的命任由陰陽師的嘴里說出?要是劉睿影真給他算了死期,那定然是自己要比陳四爺在先。

因為這樣的人從不信命,也絕不低頭。

臨死前也要出最後一刀。

殺死了劉睿影,自己就算死了,豈不是也勝過了這命數半分?

陳四爺忽然笑了起來,從衣襟中去處兩章票據放在桌上劉睿影剛才畫出的圓圈內。

兩張金票,每一張面值五千兩黃金。

這是告示上所明碼標價的酬勞。

劉睿影就像沒看見一樣,只將酒壇子旁邊的零錢收起,然後朝著桌上的那一撇潑了些酒水,用指肚子揉搓了一陣,將其徹底擦拭干淨。

「大師難道不願意幫我這個忙?」

陳四爺慌張的問道。

「我要進城,而你要去贏得賭注。一萬兩黃金我也很像要,但只能說是機緣未到吧。」

劉睿影說道。

對這陳四爺恭敬行了一禮,便帶著蠻族智集和胡希仙還有小機靈一道出了客棧,朝著下危城城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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