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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漠南的酒

「哥,我已經和劉典獄說好。」

老二對著跪在地下的老大說道。

「說好了什麼?」

老大反問,身子仍舊是一動不動。

「我說咱們的事兒,劉典獄他一定感興趣。若是不感興趣,他可立即離開。今晚就當從未見過。」

老二說道。

老大抬頭看了看劉睿影,臉上毫無表情。接著又將視線轉向了從麻袋里滾出來的人。

那人對汪老大極為懼怕……只是一個眼神,卻就讓他身子驟然戰栗。

補匠出身,生活在這人間的最底層。汪老大模爬滾打這麼多年,最看不起的就是這般沒有骨頭的家伙……

若是他到現在還是一副死硬的嘴臉,汪老大或許還會覺得是個角色,給他幾分面子。

但若只是套個麻袋,挨了頓打就變成了這樣,那多看他一眼都是浪費光陰 。

套麻袋在這里是個專門的方法,用來對付專門的人。

石碾街上的商鋪,即便不是汪老大兄弟倆的產業,也或多或少和他們兩人有些關聯。

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放在人中間,便是什麼人都有。

那些老鋪面,早就對汪老大兄弟倆五體投地。即便每個月他來都會派人來收份子錢,可其他方面的事端著實再也沒有發生過。

做生意的和種地人、讀書人不一樣。

今兒個光景好,開張做幾天,明天或許就賠了老本走人。

新來的往往不知道規矩,亦或是過于自大。總之不停勸告,把汪老大兄弟倆不放在眼里。

這時候就會有人,拿著麻袋棍棒,趁著月黑風高,從他身後撲上去,將其套進麻袋里,扎死袋口。

待拖到隱秘的角落之後,便是一頓棍棒交錯。隨後松開麻袋,探探口風,若是還不服氣,那便更為嚴酷。

汪老大從那人身上收回目光之後又低頭沉吟了一番,也不知在想是什麼。

劉睿影覺得他肯定會起身,與自己坐下來喝杯酒,吃點小菜,娓娓道來。卻不曾想他竟是「咚咚咚」的將腦門重重的磕在地上,並且一個接一個。

「請劉典獄救救石碾街,救救中都城里的商戶百姓。」

汪老大一邊磕頭一邊說道。

劉睿影听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這可不是讓他感興趣的話。

況且自己也沒有那麼大的本事。

中都城中到底有多少商戶,沒人數得清楚。

有門臉的店鋪恐怕就有幾千家不止……更不用說那些小攤小販,每日隨機出沒在城里,連時辰也不固定。

今天賣鞋,明天可能就賣干果。

卻是叫人如何統計?

劉睿影也不是什麼救世主,隨便應承出去就能拯救所有人,叫人幫忙向來都是幫尾不幫頭,汪老大不先開始解決,而是一股腦把擔子都丟給他,這怎麼也說不過去。

若是這事已經展開或者有了頭緒,劉睿影都不會如此抗拒,如今這讓他有種感覺,他成了個背鍋擦的人。

「汪老大,方才咱們可是說好的!」

劉睿影無奈,只得轉頭對著老二說道。

同時拱了拱手,卻是準備告辭。

「睿影兄不要著急,我覺得汪老大只是一時情緒激憤。想必平穩片刻還是能說出來讓你感興趣的話來。」

湯中松忽然伸手抓住劉睿影的手腕說道。

作為外人,他本來不該插嘴。

但和劉睿影相比,他接觸「汪老大」這樣的人要多得多,也長久的多。

丁州府城在中

都城面前是個小地方。

不過若是將丁州比作天下的話,丁州府城豈不就是和中都城同等?

一樣的世道,有黑有白。

黑道和白道,要是但從字面上看,這兩者黑白分明,是一對死對頭。但事實上,黑白兩道始終都在互相滲透,互相需要,缺一不可。

白道需要黑道處理「髒手」的事情,黑道需要白道的庇護。

湯中松所在的湯家,以及鄧鵬飛的鄧家都會豢養一些死士。當初震北王域的青府,之所以有那麼大的能耐和名頭,就是因為和整個王域里的三教九流都有莫名的關系,互相幫忙,處理一些「麻煩事」。

不過「汪老大」這樣的人黑,是黑在台面上,黑的通透。

他們的出身決定了階層和眼界,如果不黑,旁人就不會把他們當回事。

湯中松之所以讓劉睿影不要著急,是因為他們看似站在「汪老大」的對立面,但卻是橫跨兩邊。需要白時,就可以白。白的敞亮,比他們黑的更加通透。

「汪老大」們的黑,主要是求個威懾,讓別人害怕。劉睿影是詔獄典獄,還是查緝司省旗。旁人得罪了「汪老大」恐怕根本走不出石碾街,但他們卻決計不敢踫劉睿影分毫。

佔據了如此主動,還有什麼好擔心的?自是該听完之後再做決斷。

劉睿影被湯中松這麼一勸,也穩了穩心神。重新收拾好情緒,對著「汪老大」說道︰

「汪老大有話還是直說的好……方才這麼大頂帽子扣下來,莫說我不喜歡听,就是硬著頭皮听了,怕是也無能為力。」

「劉典獄可知此人是誰?」

「汪老大」指著從麻袋里滾出的人說道。

「不知。」

劉睿影搖頭。

他早就想到「汪老大」的所求之事應當是要著落在此人身上。

心中雖然對這人的身份有些想法,但既然「汪老大」準備明說,自己又何必去費勁心力的猜測?

要是猜對了,顯得不給「汪老大」顏面。猜錯了,卻是又丟了自己的面子……

這般出力不討好的事,傻子才干呢!

「他是漠南的細作。」

「汪老大」說道。

話音落下,他終于站起身子,拍了拍膝蓋上的灰塵。

劉睿影一言不發,靜靜地等「汪老大」的後話。

也不知這習慣是從哪里開始的,人們說話都喜歡留一半,不說完全。

又不是說書人的切口,需要抖包袱。哪里有這個必要?

蒙了層紗一樣,好似看的清,又好似看不清。

這樣的態度讓他極為難耐,本就不是什麼好事情,為何還要在這遮遮掩掩,不痛快的說出,若換個沒心性的,即使有想法幫忙,也會被這含糊不清勸退。

「汪老大」也不再言語。

他在等劉睿影的追問。

只要劉睿影問出了口,便說明他對此感興趣,也就不會離開。要是他不問,自己說了卻也可能是浪費唇舌的無用功。

「哥……」

老二顯然有些著急。

對于老大的脾氣,他向來不覺得是什麼沉穩,反而認為這般吞吞吐吐毫無意義。

已經決定的事,不如大大方方的如實告知。

兄弟倆現在是在求人辦事,這態度首先要端正起來。

如此扭扭捏捏,要是真把人得罪了,這事就真的無法解決了。

「寶怡賭坊。」

「汪老大」這次覺得弟弟想的不錯,于是從嘴里又吐出了四個字。

劉睿影目光一凌。

眯縫著雙眼,看著「汪老大」沒有任何游移。

「漠南的細作」、「寶怡賭坊」。前者與劉睿影干系不大,但後者是他這麼幾天來的心病。

此刻兩者結合在一起,劉睿影想不出之間到底有什麼聯系。

不過「寶怡賭坊」在中都城里異軍突起,想必是觸犯到了「汪老大」的利益。到底是什麼,劉睿影不清楚。至于先前說的什麼「救救石碾街,救救中都城中的商戶百姓」一說,大抵是他為了引起劉睿影關注重視的話術。

在中都查緝司里,劉睿影訓練過如何甄別一個人是否說謊。

可惜「汪老大」滿共只說了兩句有用的話,著實太少,不足以從言語中判斷。劉睿影只好觀察他的面龐以及身子,甚至手臂與雙手。

不管多麼熟練的人,在說謊的時候一定都會流露出些許的不自然。

劉睿影首先看著「汪老大」的喉結。

他的喉結上下律動的節奏一成不變,看不出什麼異常。接著便轉而是他的雙手與雙腿。

像他這般見過世面,從最低處闖蕩起家的人,按理說不會被劉睿影輕而易舉的看出破綻。

說謊這種事情,是一個低處的人經歷最多的事,那些同樣低處的人為了生計,時時刻刻都要嘴上帶著一套話,心里藏著一張嘴,不然在那般勾心斗角的地方,真

不過劉睿影也有自己的法子。

他很快就放棄了這種無謂的觀察,精神早就跑出去老遠。

眼楮雖然還在盯著,但只是一個空架子而已。

這種法子便是等。

但凡是假的,遲早會露出弊病。只要劉睿影願意等,他就能等到。

等是一個很消磨的事情。

需要平和的心態,還有大把的空閑時辰。

劉睿影知道自己的心態現在很是平和,而時辰卻也是他現在最不缺的東西。

所以他等得起。

雅間內的燭光突然開始劇烈的抖動。

開始是一盞,接著第二盞、第三盞,盡皆如此。

燒廢的燈芯長了,燭火便會抖動,這道理人盡皆知。

用剪子輕輕將多余的部分剪去,立刻就能恢復。

但現在雅間內卻沒有人來做這個事情。

應當干這個活兒的活計,沒有兩位「汪老大」的允許,不會擅自走進這雅間內。

劉睿影等人是來做客的,于情于理也不會做這個事。

燈芯越燒越長。

燭火跳動的更加厲害。

眾人的影子投射在牆上,也在跳動。

劉睿影用余光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像是在舞蹈。

動作原始、笨拙,但卻有一種攝人心魄的奇異。

「汪老大」兄弟倆直面著燭火。

如此劇烈的抖動卻是讓老二有些睜不開眼。

短暫的靜謐讓他們無所適從,各懷心思。

蟲蛇向來晝伏夜出,早就不習慣太過于光明。

當他再也忍不住,想要去找把剪子將多余的燈芯剪斷時,他的哥哥再度開口,說了幾個字。

「大老姜。」

劉睿影渾身驟然松快。

這才發現刻意走神也是一件極為難熬的事情。

「不知‘汪老大’準備了什麼酒。我這里還有幾位朋友,都是奔著喝花酒,賭大錢來的。」

劉睿影笑著說道。

「漠南的酒。漠南蠻族釀的酒。」

「寶怡賭坊里,也是這種酒!」

看劉睿影的態度,「汪老大」頓感此事有門兒,立馬熱切的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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