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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血染刀劍風沙里【八】

「小姐,既然是最好的,那咱們一定要去走走,看看!」

糖炒栗子急迫的說道,同時一臉希翼的看向了趙茗茗。

「我們去自是沒有什麼問題,就是不知道劉省旗歡迎與否。」

趙茗茗笑著說道,眸子不經意劃過劉睿影的面龐。

「那當然是歡迎之至!」

劉睿影說道,心中也是有幾分歡喜,自己心愛的人去心愛的地方,自是再好不過了。

「這里事了之後,你便要動身回中都城嗎?」

趙茗茗問道,話語中卻略帶遺憾。

「沒有意外的話,的確如此。」

劉睿影沉吟了半刻後,點頭說道。

「上次離開博古樓前,你也是這麼說的……」

趙茗茗說道,語氣中帶著些許幽怨。

劉睿影深深地嘆了口氣,因為他也著實說不準,待這餉銀一事了解後,回去的路上到底還會不會有什麼別的意外出現。

意外好像一直伴隨著他,自從劉睿影從中都城里的查緝司本部出來之後,沒有任何一件事情是按照他的心意發展的。

不過意外本就是人生中的常態,甚至是一部分。

當一個人面對意外的時候,總是喜歡用狹義的好壞來界定。如果能夠跳開這個膚淺的界定,意外應當是每個人生命中的驚喜或驚訝。驚喜分好壞,而驚訝卻沒有。听到一個好消息或發生一件壞事帶給自身的驚訝,本質上並沒有什麼不同。說到底,劉睿影還是不夠能沉下心來,畢竟意外總是會帶給人一些深思和遐想,從這個角度來說,劉睿影甚至應當感謝這些不斷出現的意外。

不過在他的精神不夠安定,心智還未全然成熟的時候,這些意外一件件的,接踵而至,的確是一種負擔,讓他沒有什麼喘息的余地,更沒有時間去坐下來靜靜地想想,這些意外到底帶給了他哪些方面的改變和鍛煉。現在的劉睿影,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些意外是不可阻止且無法更改的,除了接受就只能接受。畢竟這條路走下去,說不清道不明,不光是他,就連老馬倌也是如此。意外這樣的東西,要比自己喜歡的姑娘更加私密。對于一個人的喜歡,尚且有一個可供選擇的範疇,但意外卻是徹頭徹尾的量身定做。老天爺的手里拿著一把尺子,要比裁縫鋪的更加精準。一個人走了幾步路,會發生什麼樣的意外,或大或小,能過得去還是就此栽跟頭,都早有定數。

迄今為止,劉睿影粗略一想,在他身上發生的意外好像都是一番創傷。不僅是他的身體有過實質性的流血,受傷,更是讓他的精神時刻出于一種緊繃的煎熬之中。

想到這里,他卻是有些害怕,想要喝杯酒緩解片刻心神。

劉睿影伸出右手,指尖剛觸踫到酒杯的外壁時,忽然覺得傳來了一股溫熱。酒杯好端端的放在桌上,酒也是從壇子里新打出來的,按理說都該沒有溫度才對。可是這股溫熱的觸感卻騙不了人……略一恍惚過後,他卻是才意識到,不是酒杯和酒太暖,而是他的手太涼。

劉睿影在緊張害怕什麼?

他自己也不知道,更說不清楚。

或許是和趙茗茗的對話,讓他對離開礦場回到中都城的這一段未知路途心生懼意……他害怕的並不是意外,而是意外帶來的那種不願意面對的現實。這種殘酷是誰都無法預料的,蕭錦侃這樣的至高陰陽師應當能夠推算出來,可若是一個人整日里靠推算解簽過活的話,他怕是連邁出家門的勇氣都沒有。至少劉睿影在渡過了那一道道劫難之後,激發出了許多此前根本看不見的潛能。

「遇到什麼我無法控制,但我只要知道,自己定然會回到中都城就好。而且這不僅僅是為了自己,還為了華濃和你。」

劉睿影忽然展演一笑說道。

「我?」

趙茗茗不可思議的問道,他竟把自己也放在了心上嗎?

華濃是他的師佷,劉睿影對他當然有照料的責任與義務。

自己雖然和劉睿影之間有些黯然莫名的情愫,但她卻不相信劉睿影已經把她擺在了如此重要的位置。

「對啊!我受了華濃師傅之托,定然要把他完好無損的帶回中都去,而我又答應了糖炒栗子,要給她買最好吃的糖炒栗子,那卻是只有中都城有。至于你,朋友間的約定,我向來最是看中的。」

劉睿影說道。

「華濃是你師佷,糖炒栗子要買好吃的,對于我卻是個模稜兩可的約定,真是有些敷衍……」

趙茗茗雙眼一翻嘟囔了一句,情緒不可察覺的低落了下來,甚至心中對糖炒栗子能被人惦記著買好吃的也有幾分怨念。

「我這可是第二次答應朋友之間的事。」

劉睿影不以為然的說道。

此時他的手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溫度,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第一次是誰?什麼時候?」

趙茗茗問道。

女人總是對先後主次很是敏感……

一天之中有十二個時辰,很多事情先做後做明明沒有任何差別。可在女人眼里,這卻是一等一的大事。

比如今日要逛街,吃飯,喝酒。

就算顛倒成吃飯,喝酒,逛街也是無礙的。

但女人就會覺得若是自己的事被放置了第二位或第三位,那就是天大的問題,定然要掰扯一番,爭個先後才肯罷休。

「第一個人就是蕭錦侃,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徒弟華濃帶回中都城去’。」

劉睿影很是無奈的說道。

「哦……」

趙茗茗拖長了嗓音,應了一聲。

對于這個人和這件事,她無法反駁。

但無法反駁並不能阻止她表達自己的不滿。

在女人眼里,最好的答案是連先後都沒有,全部都是唯一。

她或許會時常問對方,究竟愛不愛,有多愛自己。此時如果回答最愛,那可就是打翻了鍋灶,別想吃頓安穩飯……有了最愛的人,那邊也會有不怎麼愛的人,不怎麼愛,還是沾了一個愛字,不管這樣分析是否合乎邏輯,但天下絕大部分女人都會這麼想的。省下的一小撮,不是沒有想,而是想了也不說。對于這個問題,正確的回答只有一個,那就是「只愛你」。任何事掛著了‘唯一’這個標簽,在女人這里,定然就能夠滿滿當當的順風順水。不過借此引發出的新問題,卻就又是男女之間感情話術的一場博弈。

「我能跟著你一路回去嗎?還是說我們約定了時間,在中都見?」

趙茗茗也喝了一杯酒,接著問道。

「關于這點,我卻是需要請示一下上官……畢竟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比較特殊……」

劉睿影怯怯的說道。

他小心翼翼的,生怕趙茗茗又再度生氣。

「好的。」

趙茗茗說道。

劉睿影微微愣了愣,他根本沒有想到趙茗茗會答應的如此痛快。

不過估計是因為,她還不知道劉睿影口中的上官就是月笛,是個女人。

女人與女人之間總是很難產生好感與友誼。

面子上的客套打的火熱,一旦轉頭離開,卻是都會不約而同的啐一口,罵一句。

對于這樣的事,劉睿影已經在月笛和老板娘身上看到過一次……著實是不想在趙茗茗和月笛身上看到第二次。一時間心中也是極為焦慮,甚至覺得若是同行回到中都城的話,意外說不定就是這兩個女人之間互相的爭斗。

「你在想什麼?」

趙茗茗伸手在劉睿影面前晃了晃問道。

她看劉睿影目光呆滯不說,還頻頻皺眉,似是有什麼不可說的煩心事。

「我在想回去的路線。」

劉睿影說道。

這當然不是一句實話,趙茗茗也听得出來。劉睿影著實不是一個會撒謊的人,這樣笨拙的掩飾,看在趙茗茗眼里,反而為他平添了幾分可愛。

「回去的路不就是你來時的路?」

趙茗茗反問道。

「回去有兩條路……第一條就是我從中都刀定西王城走的官家馳道,另一條就是走水路,過太上河。」

劉睿影說道。

不過所謂的馳道,卻是沒有回頭路可以走。

這是五王共治之後,擎中王劉景浩力排眾議,以一己之力修建的。為的就是若天下在再有動蕩,中都城中最為精銳的三威軍可以沿著馳道馳援各地,即便是對于距離最遠的定西王域和震北王域,先鋒軍卻是也能夠做到朝發夕至。馳道上禁止平明百姓穿行,每十里,便設置了一座望樓,期間軍士巡查往復,晝夜不斷,以此來確保安全。全天下的馳道只有四條,分別是從中都城到其他四大王域的王城。但擎中王劉景浩卻是留了個私心,這四條馳道,只能單向的從中都城去往其他四大王域,卻是不能從四大王域行馳道,抵達中都城。這一舉措不僅是為了保護中都城的安全,也是劉景浩為了彰顯自己這擎中王是五王之首的舉措之一。畢竟三威軍可以朝發夕至,那其余四王若是借用馳道,卻也是可以厲兵牧馬,對中都城如此。

除卻馳道之外,五大王域合理修建的主要是直道。相比于馳道雖然要狹窄不少,但也足以並排走過雙台三駕馬車。一般的顯貴之家,官宦之人出行,都會選擇直道。畢竟只要付些銀兩,就可以舒舒服服,優哉游哉的安穩趕路,何樂而不為呢?不過對于平常百姓,若是出遠門,想必是不願意對此花錢的。甚至還一度對這直道頗有微詞……雖然說這普天之土莫非王土,但若是連腳踩地都要征收銀兩的話,那這五王未免也有些太不講道理了。無論這有多麼合理,只要摻和上了「銀錢」二字,那就是一種剝削與掠奪。

「太上河?我好像听說過。」

趙茗茗說道。

劉睿影听聞後,卻是一低頭,有些尷尬。

他不知道該怎麼對趙茗茗解釋這太上河究竟是什麼,畢竟對方是個女子,若是說的太過于直白想必是不太好的……更何況趙茗茗定然會問他,既然是這般去處,那你為何執意要去?

「小姐,你忘了嗎?太上河就是那個畫舫林里,每一艘上都沾滿了花魁爭奇斗艷的,被稱為人間第一紙醉金迷之處。」

好巧不巧的,糖炒栗子卻是知道這地方,順帶著回答了她家小姐的問題。

畫舫,花魁,這些字眼趙茗茗是听得懂的,于是乎,她的眼神有些怪異的看了看劉睿影,語氣

加重的說道︰

「劉省旗真是風流!」

「既然出門了,總是想去看看……」

劉睿影一字一頓的說道,聲音竟有些虛弱。

「那個地方有趣嗎?」

趙茗茗接著飛快問道,眸子死盯著劉睿影,絲毫不放過他一絲情緒,總擔心他會言行不符,眼神是最能看透一個人的。

「我也不知道……但有這麼大的名氣,想必應該是不錯的,盛名之下無虛士。」

劉睿影說道。

「既然劉省旗這麼說,那我也想去看看!」

趙茗茗微微揚起下巴說道,她倒要看看,什麼樣的女子,比她還要美。

即便是在昏暗的燈火下,脖頸處優美白皙的線條也展露無遺,劉睿影不由得看的有些痴。

就在這時,震北王上官旭堯,孫德宇,還有月笛走了進來。

他們三人面色輕松,看上去好似相談甚歡。

劉睿影起身迎接,震北王上官旭堯一馬當先走在前面,重重的拍了拍劉睿影的肩膀。

劉睿影不知所措的看著震北王上官旭堯,沒想到他卻是對著自己輕輕一笑。

「高仁定然沒有走遠,劉省旗可願為本王把他緝拿歸案?」

震北王上官旭堯問道。

話音剛落,劉睿影的目光就轉向了月笛。

雖然他是震北王,但也不能直接命令中都查緝司中人,劉睿影還是得等到月笛的首肯才行。不過他卻是遺漏了一點,震北王上官旭堯能這般大大方方的說出來的,定然是已經和月笛打過了商量。

果不其然,劉睿影剛和月笛四目相對,便看到月笛沖著他點了點頭。

「在下定然不負重托!」

劉睿影見狀趕忙提劍抱拳,對這震北王上官旭堯深深一揖說道。

「去忙吧,我也準備休息了!」

趙茗茗起身對那三人點頭致意後,對著劉睿影說道。

「若是我回來,你還沒睡,咱們再喝過!」

劉睿影說道。

趙茗茗笑了笑,並未回答,而是朝著老板娘走去。

不過離桌前,卻是吩咐糖炒栗子把桌上沒喝玩的酒都帶上,一會兒拿到房中。

劉睿影急匆匆的準備離開店里時,忽然想起自己並不知道高仁的方位,雖然震北王上官旭堯說他沒有走遠,可茫茫戈壁,入眼之處皆是一片荒涼,若是沒有一個準確的方位,無疑是大海撈針。最後不但是,高仁尋不到,自己或許都會回不來……

「不用在意他究竟在什麼地方,你只要堅定下自己能找到他的信念就好。」

震北王上官旭堯的話音從劉睿影身後傳來。

讓正在門口躊躇不前的他有了一絲明悟。

右腳邁過門檻後,左腿迫不及待的朝前一躍,三步並兩步的,身子就已穩穩的落在了馬鞍上。

劉睿影朝著東安放看了一眼,剛好和此刻月光升起的地方相反。

馬鞭一揚,夜幕中傳出一聲清脆,短暫的打斷了風聲的淒厲呼嘯,繼而是一陣情況的馬蹄聲。

老板娘的店中。

震北王山觀需要,孫德宇還有月笛三人坐在了先前趙茗茗的桌前。

今夜注定無眠。

況且經歷了這一系列的驚魂過後,卻是誰都沒有一絲困意。

「晉鵬為何還沒回來?」

孫德宇打破了沉寂開口問道。

「不知道。」

月笛回答的很是干脆。

這句不知道並不是因為他對孫德宇還有成見的緣故,而是他的確不知。

一個人能腦子一熱就從中都查緝司中離開,來到陽文鎮這樣一座偏僻小鎮當個站樓樓長,那他的行事作風想來只有他自己知道。

不過隨著月笛這句「不知道」出口,卻是還有三下極為沉重的腳步聲。每一下都和月笛說的一個字吻合了節拍,話音剛落,一個人影便已站在桌旁,正是晉鵬。

三個人,三雙眼楮,此刻全都盯著他。

晉鵬衣衫完好,手中長劍入鞘。

就是頭發也十分整齊,一絲不苟。

這般模樣哪里像是剛經歷過一場拼殺?反倒是像個才起床的闊少爺在丫鬟的幫助下堪堪梳洗停當。

「為何就你自己回來了?」

月笛問道。

晉鵬也是中都查緝司的人,她若是不先開口,震北王上官旭堯和孫德宇卻是都無從說起。

「你不如直接問我,靖瑤去哪了。」

晉鵬說道。

「靖瑤去哪了?」

月笛問道。

她知道晉鵬的脾氣很怪。

對付怪脾氣的人,惟一的方法就是順著他的脾氣說,所以向來果斷的月笛才會改口重新問了一遍。

「走了。」

晉鵬說道。

言簡意賅。

听聞後,三人卻是都皺起了眉頭。

「走了」這個字眼蘊含著太多意味……

可能是晉鵬不敵,導致靖瑤逃出生天,也可能是晉鵬故意不敵,賣了個破綻,以此讓靖瑤月兌身。這兩種情況可以用「走了」一言以蔽之,但真實的情況究竟是怎樣的,除了晉鵬自己以外,沒有人能知道。

「我放走的。」

晉鵬說道。

隨後把自己的配劍放在了桌上。

月笛清楚的記得,先前他穿的是便裝,可是現在卻已經換成了中都查緝司的制服。

震北王上官旭堯和孫德宇不知他要做什麼,月笛卻是已經開始扶額嘆氣。

晉鵬在放下了手中的長劍之後,便解開了自己的腰帶。

接著月兌上的官衣,整整齊齊的疊好之後放在了自己的長劍旁邊,腰帶和查緝司的令牌朝衣服上一丟。繼而後退了幾步,撲通一聲跪了下去。

「人是我放走的,如何發落悉听尊便,司督大人。」

晉鵬看著月笛說道。

這突入起來的變故卻是讓震北王上官旭堯和孫德宇模不著頭腦……他們想不通為何查緝司中人卻是和草原王庭的部公有所勾結。最關鍵的是,他在放走了靖瑤之後,卻還大大方方的回來認罪。難道不是該隨著靖瑤一道去那草原王庭才對嗎?

「為什麼。」

震北王上官旭堯極為嚴肅的問道。

孫德宇幾乎沒有見過他的這種神色,可以看得出這位懶散的王爺對餉銀一事,尤其是對靖瑤這個人極為上心。

「我不是個能夠公私分明的人,但我卻知道有恩總得報答。」

晉鵬搖了搖頭說道。

看得出,他對此不願意過多的解釋。

否則也不會一進來便棄劍月兌衣領罪。

「靖瑤對你有恩?」

震北王上官旭堯問道。

但晉鵬卻是一言不發,只是反復的看著自己雙手。

「王爺,他是我們查緝司的人,想掌司大人定然會給您一個交代。」

月笛說道。

震北王上官旭堯听後突然笑了起來,還站起身一把將晉鵬扶起。

「我只想知道一件事,靖瑤他去了哪里。」

震北王上官旭堯問道。

「我想這並不是個為難的問題,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

「我雖然放他離開,但同時也要了一句承諾。他答應這次回到草原王庭之後,按照我們五大王域的習俗,為他逝去的娘親守孝三年。」

晉鵬說道。

凡父母去世者,無論是官還是民,確實都得守孝丁憂。三年是個不長不短的期限,不過相對于父母的養育之恩,也是遠遠不夠的。無非是生者用來寄托哀思的一種形式與手段罷了。

草原人自是沒有這樣的習俗,他們認為自己的先祖逝去後,變化化為一縷精氣神,注入到所屬部族中的長明篝火中,永遠給後代子孫以祝福好庇佑。所以在靖瑤的心中,他的母親並沒有逝去,只不過是換了一種方法繼續陪伴著他,照耀著整個部族。

「他答應了嗎?」

震北王上官旭堯問道。

晉鵬點了點頭。

「好!我相信你,所以也相信他會做到!」

震北王上官旭堯撫掌大笑說道。

看著王爺如此陰晴不定的樣子,孫德宇卻是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樣的結果。

「晉鵬在震北王域無錯。若是你們查緝司定要追責,那就是你們的事了。與我無關。」

震北王上官旭堯對著月笛說道。

這句話卻是就對晉鵬私自放走靖瑤一事做了最終的決斷。

月笛緊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她的心里卻也是極度的糾結。

私自放走了靖瑤,這可不是一件小錯。

查緝司可以包容他喝酒,也可以對其的擅離職守選擇並不追究,可是這般勾結草原王庭的事情,卻是根本沒有任何申辯的機會。晉鵬若是和自己回到了查緝司,估計剛邁過門檻,怕是就被下了詔獄。那地方,進去可就很難出來……更何況他這次可是給自己招惹了天大的麻煩。

震北王上官旭堯對著孫德宇使了個眼色,二人知趣的起身離開,朝樓上走去。店中的樓梯已經在打斗中被毀壞,他們倆一前一後,縱身躍起,很是輕松地便上去了房間之中。

「你走吧。」

听到樓上傳來了關門聲,月笛拿起桌上的劍遞給晉鵬,握著劍身的手指變得泛白。

「走?」

晉鵬很是不解的,沒有接過劍,視線落在月笛閃爍不清的眸子上。

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走去哪里,況且他也並不想走。

「能活一天是一天,又何必回去被下了詔獄活受罪?」

月笛說道。

「你這是在關心我?」

晉鵬有些欣喜,卻嘴上仍舊沒有表現出來。

「好歹是朋友一場,我不想看著你下詔獄……」

月笛故意咬重了朋友兩個字,話語卻十分輕柔。

說是朋友,但她臉上不自然流露的緊張,已然出賣了她的內心。

兩人頓時都沉默了起來。

晉鵬很清楚自己的處境。

這樣的滔天大罪,即便是掌司衛啟林想要包庇怕是都不能夠。

「這樣好了……若是回去之後,事情沒有任何轉機,你就立馬拔劍將我殺了。反正進詔獄也是死

路一條,語氣那樣憋屈,不如死在你的劍下。不是有句話說什麼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晉鵬笑著說道。

到此刻他竟是還能笑出來,不得不說這般定力就非常人可及。

「他到底對你有什麼恩情,以至于你為他如此?」

月笛不解,有什麼人什麼事能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重要?

「你可記得當年那件事?」

晉鵬問道。

卻是打了個機鋒,沒有說破。

月笛的身子驟然打了個機靈,隨即明白了過來。

「唉……」

她深深的嘆了口氣。

當年的那件事,晉鵬能夠活著回來,而且身子還是囫圇的,已經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之外。要知道中都查緝司里給他準備的祭奠儀式卻是都已經基本妥當……故而當他完好無損的重新出現在眾人面前是,這般沖擊力有多大,自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若是如此……卻也值得!」

月笛說道。

雖然口中這麼說,可是她心里還是不願意晉鵬被下了詔獄,更不願他死在自己的劍下。

劍應當是對敵的,怎麼能夠揮向朋友?

一個像朋友揮劍的人,是決計不會長命的……雖然月笛並不像活的很久,因為女人老一歲,便會丑一分。她想在自己最美的年華中以最壯麗的死法死去。但即便是如此,她還是無法說服自己朝著朋友揮劍。並且她還知道晉鵬的想法和自己一樣,卻是都不想活的太久。

世上哪里有嫌命長的人?此時此地卻是就面對面的坐著兩位。讓晉鵬不聲不響的死在詔獄里,倒還真不如在面見掌司衛啟林時,被月笛一劍貫穿了咽喉。這樣的死法雖然也說不上什麼有多麼的轟轟烈烈,但月笛若是打定主意要這麼做的話,一定會在劍尖刺入晉鵬咽喉時,手腕一抖,用力翻轉幾下。這樣就能讓傷口的創面變得更大,流的血更多。只要金鵬的鮮血灑在了中都查緝司大殿的地面,那也算得上是轟轟烈烈了。若是運氣好,還會飛濺到大廳內的立柱之上,那豈不是更加揚名立萬。

「你的事我無法裁斷出任何對錯因果……若是執意要回中都,那就穿好衣服,系好腰帶,等回去之後讓掌司大人發落吧。」

月笛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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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睿影躍馬揚鞭,一路朝自己的認準的方向奔去。

夜已很深,瀕臨月日交替的前夕,正是至暗時刻。劉睿影看不清前面的道路,好在戈壁灘上也不會有什麼絆腳石的存在,而他的馬也是陽文鎮站樓中的,算是受過良好的訓練,擁有一定的靈性。劉睿影能做的就是一手緊緊地抓住韁繩,另一只手扶著腰間因為身形上下起伏而劇烈晃動著的長劍。

濃重的夜壓的他有些喘不過氣來,仿佛奔馳的不是他座下的馬兒,卻是他自己似的。鼻腔吸入的空氣此時也變得極為粘稠,不似先前那般可以順暢的直入肺腑,竟是猶如一層薄膜,緊緊的附著在他的體內,有些進退不得之感。這種不適應來的著實莫名其妙,劉睿影在無奈之下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麼辦法可以去解決。想要解決一個問題,首先要知道這問題的根源所在,但很可惜,他不知道。不過在不清楚問題的本質時,他還有最後一個方法可以做,那就是停止。

隨著身上不適應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劉睿影的速度也越來越慢……終于,他只能駐馬不前,弓著背,坐在馬鞍上大口喘著粗氣。

忽然他卻感到了一陣困意襲來,讓他頓時有些睜不開眼楮,身子一軟,竟是差點從馬背上滾落。在這種恍惚中,劉睿影感覺到周圍仿佛都縈繞著由光陰構成的一縷縷游絲。不管是那些個歲歲年年,亦或是日月星辰,在這些游絲的牽引下,極為有序地排列在他的身邊。若此刻劉睿影是清醒的,定然會睜大眼楮四下里巡視著,雖然依舊濃密粘稠的黑,根本不會得到任何有用的訊息,但他還會這麼做的,仿佛在須臾間便能得知許多在天光大亮時所不知道的東西。

「既然累了,何不下馬休息片刻?」

一道聲音在嚴密濃稠的夜色中想起。

劉睿影竟是沒有覺得有什麼詭異。

反倒是因為這聲音使得劉睿影周圍的環境略微有些松快,讓他身上的壓力頓時小了許多。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听從了這道聲音的建議,翻山下馬,站在地上。方才他並沒有听清聲音的來處,不過很確定,這道聲音離他並不遠,而且就是高仁無虞。

「嘩啦……」

一道火光亮起,劉睿影看到自己右手邊一丈遠的位置擺著一章桌案,兩把雕花椅子,桌案上擺著酒,一把椅子上坐著個人。只不過這人的身材有些過于矮小……坐在椅子上之後桌案的高度已經到了他肩膀的位置,而他卻又拼命的想把自己的兩條胳膊放在桌案上,拄著腦袋,由此一來這畫面在劉睿影看上去就顯得頗為滑稽可笑……高仁的整個身子好似都被他的兩條胳膊架起來似的,**下的椅子全然淪為了一道擺設。桌案上一襲可見放著機制酒壺和酒杯,但質地和款式和老板娘點鐘的不同。那里是白骨瓷的,而擺在高仁桌案上的這些卻是上了漸變釉的窯燒。

「劉省旗,又見面了!」

高仁說道。

不過他的目光直視著桌案,語氣雖然靈動活潑,與往日無差,但總是讓劉睿影覺得有些奇怪。

他不敢走上前去……上次偶遇時,他只知道高仁的武道修為定然不低,而這次卻听震北王上官旭堯說就連他都在不聲不響中著了高仁的道兒。就和手踫到滾燙的東西會立馬縮回一樣,保護自己的的絕佳途徑就是保持距離,所以劉睿影定定的站在原地,牽著馬,卻是一步都不肯朝前走去。

「已經不是生人,為何還要如此生分?」

高仁問道。

他的身子終于有了動作,放下了拄在桌案上的兩條胳膊,咕咚一下徹底的在椅子上坐實,同時轉身正面對著劉睿影,面含笑意的望著他。

「你暗算了震北王,卻是又想暗算我?」

劉睿影問道。

「不……我沒有暗算他。只是一個新朋友想要和他談筆生意又苦于沒有門路,這才找我想辦法引薦一番。」

高仁晃著腦袋說道。

劉睿影露出了一絲冷笑……能把如此苟且之事說的這樣冠冕堂皇,高仁也算得上是天下間獨一份了!

劉睿影猶豫再三之後,還是咬了咬牙,牽著馬朝前走去。只不過他刻意的從另一邊遠遠地繞過去。

「你先是刻意等了震北王,現在又刻意等我。到底想要做什麼?」

劉睿影問道。

「因為我也想和你談一筆交易。」

高仁說道。

「我只是個查緝司的小小省旗,沒有任何價值可言,哪里能用來談交易呢?」

劉睿影笑著坐下說道。

「還記得你在去往博古樓的途中,遇到七聖手之一的鹿明明時,發生了什麼事情嗎?」

高仁問道。

劉睿影深深地皺起了眉頭,這話問的讓他很是莫名其妙,不過腦中卻沒有閑著,已然飛快的想了起來。

「就是在那小鎮上,在他那間鐵匠鋪旁。」

高仁說道。

劉睿影的腦袋突然一陣嗡鳴!

他想起來了是什麼事,但那件事似是極不情願被他想起似的,每當劉睿影的精神想要去探尋那段記憶是,就會想起這麼一陣刺耳的嗡鳴,簡直讓他頭疼欲裂。

「看來你已經想起來了,但你並不知道那是什麼,對也不對?」

高仁接著問道。

劉睿影發現只要不主動的去探尋自己腦海中的那段舊事,單听高仁所言,嗡鳴並不會出現,便對著他點了點頭。

「那是你的一樁大機緣,但現在可能還沒有到時間。」

高仁說道。

「機緣?那到底是什麼我都不知道……」

劉睿影用力的晃了晃自己的腦袋說道。

「五王共治才區區多少年?要知道這片天下又存在了多少年?單說西北草原王庭和漠南的那群蠻人部落卻是都要比這五王的底蘊深厚。你是查緝司中人,定然是知道壇庭的,就算是了解的不那麼清楚,但肯定也略有耳聞。壇庭的存在你可以理解為一種傳承,一種極為古老且神秘的傳承。然而這樣的傳承在天下間卻不止壇庭一家,至少我介紹給震北王上官旭堯談生意的那位新朋友以及你的身上都有這種極為古老切神秘的傳承。」

高仁說道。

這段話足夠劉睿影細細琢磨好一陣子,所以他並沒有急于開口說些什麼,那天的場景他依稀有些印象,但更多的就好似蒙上了一層霧氣似的,並不清晰。而那種嗡鳴又著實難受的緊,他並不想去再度嘗試。不過他卻是听懂了,自己那天匪夷所思的經歷好像是因為得到了反某種傳承,並且就是高仁的目的。或者說,正是因為他在機緣巧合下獲得了這種傳承,他才有資格被高仁等待。

「那位新朋友的傳承連我都不是很了解,不過你身上的這種,我卻是知道的很透徹。」

高仁說道。

「所以你想把我剝皮抽筋,拿走這傳承?」

劉睿影冷著臉問道。

高仁再和蕭錦侃的競爭中失去了至高陰陽師——太白的傳承,想必一直耿耿于懷。現在舊的已經沒有任何希望,唯一能給他安慰的,就是得到新的。

「若是傳承能這麼簡單的得到,那也不配稱之為傳承了……不過無論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就是你的,我對它沒有任何的興趣。」

高仁說道。

「那你為何還要滔滔不絕的對我言語如此之多?」

劉睿影問道。

「因為我想和你交個朋友,就算不能交朋友,起碼也結個善緣,日後見面能心平氣和的說說話,喝喝酒,不要一上來就是刀劍相向。」

高仁說道。

劉睿影沒有接過話茬。

他與高仁這輩子都不可能成為朋友,也不會結下那所謂的善緣。但劉睿影對方才高仁說的自己身上具有的那種神秘且古老的傳承很有興趣,可主動去問又會顯得落了下風,思忖一番過後,決定還是順著高仁的話先說下去,指不定就能知道些他本不想說的隱秘。

「朋友或許是沒有希望了……不過善緣卻是怎麼個結法?」

劉睿影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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