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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四章 木石心,雲水趣【四】

風箏本就是能乘風而上,御風而行之物。

只見它在趙茗茗打出的這一道匹練中,上下翻飛,穿梭遨游。

又好似那弄潮兒昂首立于潮頭浪尖。

雖看似危險重重,起伏不定。

實則成竹在胸,無所畏懼。

風箏女眼見這一道匹練正在逐漸殘退。

她的臉上露出一抹媚笑。

趙茗茗也是女人。

一個女人對著另一個女人媚笑,怕是只能無功而返,甚至招來嫉妒。

可是她已經不會其他的笑法兒了。

趙茗茗秀眉微蹙。

風箏女見此不由得心中大喜。

但讓趙茗茗皺眉的事,並不是她的風箏抵擋住了自己的匹練。

而是她臉上的媚笑令人生厭。

「你很喜歡笑嗎?」

趙茗茗問道。

「難道好妹妹你不愛笑嗎?」

風箏女說道。

趙茗茗搖了搖頭。

「都說女人要會哭才好。」

風箏女說道。

她手臂一揚。

風箏沖天而起,把那匹練的最後一點行跡沖散。

「哭有什麼好……悲悲戚戚的難免惹人煩。」

趙茗茗冷笑一聲說道。

「錯了我的好妹妹。不是惹人煩,是惹人憐愛!」

風箏女說道。

「眼淚就是咱們女人最好的武器,尤其是像你這般的少女。你的眼淚可是摻了牛乳和白糖的。」

風箏女接著說道。

劉睿影在一旁听著她這些稀奇古怪的言論想笑。

但趙茗茗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牛乳和白糖?」

趙茗茗低聲沉吟了一遍。

「沒錯,牛乳和白糖。」

風箏女急忙說道。

她從剛才趙茗茗打出的那一道匹練中,感覺到一種玄之又玄,博大包容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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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境界是她那狹隘的心靈無法理解的。

所以她自認纏斗下去一定不是趙茗茗的對手。

好在她看著趙茗茗一副少女模樣,似是涉世未深。

因此想在言語上佔個上風。

不說能將其說服停手。

至少也能讓趙茗茗心智有些搖移不定,她好借機出手。

速戰速決,一錘定音。

「像牛乳一樣柔滑稚女敕,像白糖一樣甜蜜動人。」

風箏女說道。

听到這里,劉睿影卻是有些焦急。

她看出趙茗茗的模樣似是在思考。

不由得握住了劍柄,以備不測。

「難道……」

趙茗茗頓了頓開口說道。

「妹妹想說什麼?」

風箏女問道。

一看趙茗茗如此上道,她立馬趁熱打鐵。

「難道你竟是嘗過少女的眼淚?」

趙茗茗問道。

隨即展顏一笑。

劉睿影從沒見過趙茗茗笑的如此徹底。

往日里,都是微微婉兒。

兩邊嘴角輕輕向上一提。

便能在臉上勾勒出一道極美極美的弧度。

劉睿影在中都城里時,也見過許多達官貴人家的大小姐。

她們各個錦衣玉食,無憂無慮,自是也笑的很多。

但不知為何。

她們的笑卻沒有趙茗茗的這種感覺。

劉睿影描述不出來。

但卻已牢牢刻印在了他的骨血中。

然而方才趙茗茗的笑,卻讓劉睿影的心中翻天覆地。

因為她第一次看到趙茗茗竟是如此不含蓄的露出了口中的兩排銀牙。

甚至連眼楮也彎成了兩道月牙。

這樣的笑,若是出現在糖炒栗子臉上,則不足為奇。

就好像是和自己青梅竹馬的小女孩,突然對自己搞了個惡作劇。

而後看著對方中計,自己陰謀得逞的樣子。

又好像是開春後的第一道暖陽。

照在仍未解凍的河面上。

河面上的冰有厚有薄。

凹凸不平。

陽光映射上去,四散開來。

但卻總能有一束陽光打在冰面的最薄弱處。

將其融化。

露出下方寂靜的河面。

透過這一個小小的冰窟窿,便可以窺探到寂靜之下的洶涌。

劉睿影沒有想到,原來這清如蓮蕊,潔如玄雪的趙茗茗也會有如此豐富的內心。

一時間,不禁有些感慨。

但更多的卻是輕松。

因為無論是誰。

讓他抱著一塊冰,總是不舒服的。

但若是這塊冰,被陽光實曬至融化。

變成溫水。

那任誰都會覺得極為愜意。

現在的趙茗茗。

在劉睿影的眼中,就好似一泓溫泉。

曼妙,輕柔。

劉睿影甚至都松開了劍柄。

以此來全身心的感受著內心深處因趙茗茗這一笑所帶來的變化。

「姐姐是沒有嘗過。不過看這樣子,你卻是也用不著眼淚。」

風箏女平復了一番心情後說道。

她怎麼會不知自己方才被趙茗茗耍的團團轉?

但若是輕易的放棄,那先前的話盡皆全是無用功。

所以她只能耐著性子繼續說道。

趙茗茗沒有听懂她話中的意思。

瞪大了眼楮望著她。

風箏女覺得趙茗茗又是在故技重施。

想要引得自己收尾不相顧,而後好看她的笑話。

于是也不說話。

抬手指了指劉睿影。

沒想到趙茗茗竟是回過頭去看了看。

她看到劉睿影正閉目凝神,臉上帶著微笑。

宛如做白日夢般。

趙茗茗看到他這副痴痴傻傻的模樣,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風箏女眼楮一亮。

她怎會放過如此絕佳的時機?

手上的風箏霎時飛出。

打向趙茗茗的左側。

看樣子,是想要把趙茗茗束縛起來。

這風箏線也不知是何物所造。

若單論它的堅韌程度來說,卻是不比銀星的墨金斷魂線差。

趙茗茗看著劉睿影。

臉上盡是溫柔。

就這一晃的功夫。

劉睿影在她心中的有趣程度卻是又增長了不少。

那風箏襲來。

趙茗茗卻是動也不動。

似是沒有看見一般。

風箏女只待最後一緊。

便能把趙茗茗捆個結實。

但待她手上運氣勁氣一拉時。

卻發現這線卻是無論如何都貼近不了趙茗茗的身體。

始終在離她周身一尺處就被擋住了去路。

直到這時。

趙茗茗才回過頭來。

只見她右手食指的指甲瞬時長出了一節。

她用這指甲勾住那最外圈的風箏線。

向上一提。

便把這纏繞在自己周身外的風箏線盡數破去。

坐在一旁的今朝有月看到趙茗茗指甲上的變化,心中有了些明悟。

他對這趙茗茗微微弓腰後,點了點頭。

同時唯一能動的右手放下酒杯。

掐出了一個玄妙奇怪的手勢。

中指再上落纏于食指。

而後拇指從二指間的縫隙中穿過。

趙茗茗見到這一指訣。

面露詫異之色。

這是她赤金蒼雪銀耳狐一族的指訣。

今朝有月明顯是人類。

趙茗茗很是好奇他是從何處學來的。

九山異獸。

每一山都由不同的種族統治。

每一個種族都有著他們特有的標記。

尤其是化為人形之後。

行走人間本就很難區分。

所以不但要學會本山的標記,還要學會其余八山所有的標記。

九山的九位山主互相之間早就有了協議。

那便是九山的一切紛爭都不可帶入人間。

在人間行走的九山弟子,必須同氣連枝,一致對外。

所以這標記就成了他們互相之間唯一的區分方式。

不管對方出身何等卑微或高貴。

只要展現除了九山特有的標記。

不管往日恩怨如何,在這人間之內便就是算作同宗同族之人。

趙茗茗抬起食指,在嘴唇前比了一個禁聲的手勢。

今朝有月心領神會。

對面的風箏女卻是被這二人弄得一頭霧水。

她也很是詫異為何趙茗茗的指甲會突然邊長。

而且還如此剛強柔韌。

竟是能挑開他的風箏線。

她也看到了今朝有月手中掐出的指訣。

但她不知道其中的含義。

不過。

這卻是讓風箏女的心中燃起了熊熊妒火。

心想自己曾是這今朝有月的枕邊人尚且不知其中端倪。

怎的這小姑娘一來,卻是就立馬和今朝有月勾搭上了。

風箏女覺得自己很是狼狽。

劉睿影回過神來,睜開了眼楮。

看到趙茗茗和風箏女就這般面對面站著。

心里也是有些不解。

一抬頭。

便看到今朝有月沖他招了招手。

示意他到桌邊去。

「能勞煩劉省旗幫我再取兩壺酒嗎?」

今朝有月說道。

劉睿影沒有拒絕。

從桌子的另一端拿了兩壺酒,擺在了他的面前。

「今朝樓主酒量真不錯!」

劉睿影笑著說道。

「比年輕時候差遠了……」

今朝有月苦笑著搖了搖頭說道。

「不過還是能喝下這麼多,也是遠超旁人了。」

劉睿影說道。

「一壺是我的,另一壺是你的。」

今朝有月抬起右手。

手背緩緩一推。

一壺酒就送到了劉睿影的面前。

「我卻是沒有今朝樓主如此好酒量。要是醉了可就貽笑大方了。」

劉睿影說道。

他怎麼會在此時喝酒呢?

趙茗茗還為了幫自己獲得卷宗而和風箏女一決生死。

況且這酒有沒有毒他卻是也不知道。

萬一喝了之後自己也想今朝有月這般癱坐在此,只有一只胳膊能動。

豈不是又給趙茗茗增添負擔?

所以這酒他是決計不會喝的。

「我這里恐怕還需要一會兒,喝點酒不至于太過無聊。」

正在這時。

趙茗茗卻忽然對著劉睿影說道。

劉睿影听聞鬼使神差的在今朝有月身旁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這是什麼酒?」

劉睿影問道。

昨晚喝的太急。

卻是沒有來得及細品。

「好酒。」

今朝有月說道。

「今朝樓主的酒自然是不會差,我只是想知道這酒是什麼名字。」

劉睿影笑著說道。

今朝有月有些無奈。

因為這酒的名字著實就是‘好酒’。

單單一個‘好’字,作為酒名。

這天下,怕也是此間獨一份。

「這酒倒是還有個故事。」

今朝有月說道。

「什麼故事?」

劉睿影問道。

但他的眼神卻望向了趙茗茗。

不知從何時起。

只要他端起酒杯,心里就會想起趙茗茗。

想起那夜在丁州府城內的祥騰客棧中。

她和趙茗茗對飲之後,唱了一段兒《碧芳酒》的場景。

所以此刻既然要喝酒,趙茗茗又在他的眼前。

如何能不望過去?

只是趙茗茗現在卻是顧不上和她喝酒。

甚至連眼神的交流也顧不上。

風箏女此刻好似發了瘋一般。

她把自己的風箏撕碎,露出骨架。

隨即又把這骨架在手中來回彎折。

擰成了一個琵琶。

原來那風箏線,就是這琵琶的弦。

只要風箏女把這弦重新繃好,她的琵琶卻是又

再度重生了。

「所以啊,用了這麼多年的東西,是沒有人能輕易放棄的。」

今朝有月嘆了口氣說道。

「那琵琶她用了很多年?」

劉睿影問道。

「當然。劉省旗以為她是天天放風箏的嗎?」

今朝有月笑著問道。

「風箏要有風才能放。琵琶卻是什麼時候都能彈。心情好了也能彈,心情不好也能彈。」

今朝有月說道。

「但琵琶的音色或許只會讓人心情不好吧……」

劉睿影說道。

「所以听琵琶的時候一定要喝酒。不管它讓你的心情變成什麼樣,酒總是快樂的。把那如泣如訴的曲調旋律都融進酒里,喝下去就不會那麼難受了。」

今朝有月說道。

「那人是誰?」

劉睿影指著地上躺著的吹簫人說道。

「他叫張止寒。不過他原來是不叫這個的。至于以前叫什麼,我也不知道。我認識他時,他就叫做張止寒了。」

今朝有月說道。

劉睿影覺得不但是他自己的名字怪,

就連和他結仇的人,名字也是如此奇怪。

「據說他曾在冬日里對水吹簫。一曲過後,竟是讓那回滿的寒意都退卻了。一直到了三九天,也沒有上凍。」

今朝有月說道。

「原來止寒之名卻是這樣來的……到還真是有趣得緊。可為何今日他卻是不堪一擊?」

劉睿影問道。

「唉……」

今朝有月再度嘆了口氣。

只是這一次嘆氣,卻是要比他先前那次更深更無奈。

「若不是你問,他或許就這麼一直躺下去了。止寒,你也該起來了吧?」

今朝有月說道。

話音剛落。

就見那一直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張止寒,緩緩站起了身子。

他拍了拍身上沾著的珍珠粉,隨後走到了劉睿影和今朝有月身邊。

「在下張止寒。劉省旗,幸會!」

張止寒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對著劉睿影溫文爾雅的說道。

劉睿影舉起了杯子,和他輕輕一踫,但卻沒有飲盡。

因為此刻的他仍舊沉浸在不可思議中。

這張止寒躺在地下裝作不省人事,顯然是和今朝有月商量好的。

然而不難看出,在一開始,張止寒卻是和這風箏女一起來找今朝有月尋仇。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風箏女看到張止寒起身,也是怒不可遏!

她伸手指著張止寒,氣的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趙茗茗見狀也停了手。

任由風箏女的內心,一點點崩潰。

「孫暮凝,你總是喜歡擺弄那一套男女之說。殊不知,男人之間的仇,易結也易解。現在的我,和今朝有月算不上朋友。但卻又是志同道合之人。因為我倆都是曾被你玩弄、欺騙過的男人。不過這志同道合之人,本就是朋友。所以我們現在還是朋友。」

張止寒說道。

依舊是他這般極有邏輯,層層遞進的車 轆話。

劉睿影看著今朝有月。

吹簫人叫張止寒。

是因為簫聲斷寒冰。

那風箏女叫做孫暮凝,又是作何解釋?

「她曾經是個極好的女孩子。單純開朗,落落大方。後來遭遇了一次婚變,就成了這般模樣。」

今朝有月明白劉睿影的意思,開口說道。

「不許你提他!」

孫暮凝嘶吼著說道。

眼中留下了兩行清淚。

只是著眼淚,不似牛乳,也不似白糖。

滿當當的,盡是苦澀。

「當時她穿著一襲鮮紅的嫁衣,腳上卻穿著一雙純白的鞋子。坐在門口的石凳上。當時正值黃昏。夕陽灑在她的身上。卻是讓人分不清到底是夕陽更紅,還是嫁衣更紅。」

今朝有月說道這里,喝了一杯酒。

劉睿影給他續上了一杯。

因為他實在是想听到這故事的結局。

「她就這麼坐著。對這夕陽彈起了琵琶。就這麼一直彈著。她彈了三天,夕陽便陪了她三天。直到她的琵琶聲停下,日頭才緩緩歸去。以至于周圍的人們都把她視為不詳,所以她才會離開故鄉。一個人在江湖里闖蕩。」

今朝有月說道。

趙茗茗听到這些,心里卻是動了些許惻隱。

每個人變成現在這番模樣。

自己討厭也好,歡喜也罷。

卻是一點都又不得自己。

用情最深的人,能以深情將夕陽凝結。

卻也因一朝情變,而放蕩不堪。

萬般皆是命,半點不由人。

趙茗茗向前走了幾步。

孫暮凝警覺地抬起頭來。

臉上還掛著斑斑淚痕。

趙茗茗從懷中掏出一方巾絹,遞了過去。

她把巾絹拿在手中,抖了抖。

示意這只是一方普通的巾絹,是給她拭淚用的。

「女人之間的仇,的確是易結不易解。不過女人之間的仇,歸根結底,都是被你們男人害的。」

趙茗茗說道。

劉睿影模了模自己的鼻子。

顯然趙茗茗這番話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山人好酒亦擅飲,飲于陋巷和橋頭。

陋巷偏西橋迎陽,酒入愁腸三千斗。

飲罷長街展風流,半步登上白玉樓。

樓高風寒常料峭,吹不破百二金甌。

參差不前無歸路,飲者茫茫還獨酌。

幸有好酒與君分,情關寥落是哀人。

年少輕狂醉登樓,負氣十年窮黯陋。

壺中天長多少事,除卻生死只男女。

望斷雁飛白萍州,香草美人與仙游。

嫁衣如血簫聲陡,痛飲狂歌同拜首。

世人問我貪杯否,實則之戀杯中友。」

今朝有月右手握著酒杯,在桌上敲擊著節奏說道。

張止寒吹起了竹簫。

劉睿影卻是把目光轉向了孫暮凝。

現在缺的。

就是她的琵琶。

以及懷中的解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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