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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重逢已是斷情人

丁州府城,查緝司站樓內。

劉睿影剛剛沐浴完畢,從湯屋內走出。

他看著自己光滑白皙的皮膚,修長的手指,干淨的指甲,不由得搖頭嘆了嘆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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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寧為百夫長,勝作一書生。可我這雙手,怎麼看都不像是舞槍弄刀的。」

他忽然覺得自己嬌女敕的皮膚過于娘氣,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繼而又回頭照了照鏡子,若有所思的模著下巴。

重新穿戴完畢,劉睿影覺得官衣上的雲錦鶴越發的栩栩如生了。

「見過省旗大人!」

推開房門,查緝司丁州府站樓的三十六位省下和七十二位省著在省旗樓長的帶領下,分列兩旁,齊齊躬身行禮。

七十二位省著,皆身著青色梭布鶴氅,腰跨鏡虹刀。

三十六位省下,皆身穿靚藍色交織綾鶴氅,手提霸虹刀。

所有人都意氣風發,斗志高昂。

查緝司此處站樓,向來飽受排擠。

據說是因為上任樓長,得罪了一位中都查緝司本部的高官,因此丁州府的這處站樓就沒少被穿過小鞋。

另一方面,丁州地處邊界。

三教九流混亂,軍民沖突不斷。

查緝司作為情報監察組織,名義上隸屬擎中王,這便奠定了他在這片土地上遭受排擠的命運。

由此一來,這爹不疼娘不愛的日子已經是過了不少年頭。

現任樓長眼看自己在本部晉升無望,因此自行提出前來此地站樓上任。想看看能否等一分機緣,博一番前程。

沒想到。就在他已經心灰意冷,得過且過的熬日子時,劉睿影出現了。這顆得到天目省省巡大人青睞的查緝司新星就冉冉升起在自己的面前,如此機遇怎能不牢牢抓在懷中?

「眾位同袍免禮。想必大家也清楚此次我查緝司丁州府站樓傾巢而出所為何事。」

劉睿影說到這里稍事停頓,看到眼前的人們依舊是保持著狂熱的狀態才接著往下說道。

「玄鴉軍集結,說明定西王霍望將在邊界有重大軍事行動。本旗受天目省省巡蔣崇昌大人令,為西北特派查緝使,察查大案。這邊界安危向來便是重中之重。前幾日,本旗收詔獄密函,說丁州府長賀友建貪贓枉法,與草原王庭秘密勾結,出賣家國利益。無奈,定西王親自說請,本旗也是諒解目前邊界戰事緊迫,不易臨陣換大將,因此只好暫時作罷。但此次,本旗必親率我查緝司精銳隨玄鴉軍共赴邊界,徹底清查賀友建一案。如若清白,本旗自會稟報省巡大人,由其轉達詔獄。如若罪名坐實,那便就地格殺,生死勿論!」

劉睿影語氣堅決,手勢果斷。

听到對賀友建如此安排,饒是比他早升任省旗很多年的樓長也是不由得渾身震悚。

可吃驚的勁頭兒還沒過去,便覺得自己這一顆沉寂已久的心,已然開始重新躍動。

這種感覺不能算是老當益壯,畢竟他樓長也還不算太老。

硬要描述的話,可能也就是壯心不已吧。

本來還差幾顆火星就要滅了,卻被劉睿影潑上了一壇烈酒,怎能不旺的七竅生煙?

劉睿影說罷便徑直向前走去。

後面的眾人也不再言語,只是按照隊列紛紛跟上。

這麼一大幫人突然從查緝司的站樓內出來,可是前所未有的大場面,把整條街坊都嚇了一跳。

「嘿!你看,今兒個這官差府役咋都換衣服了呢?」

「不知道啊……可你別說,這衣服可真夠提神兒的啊!穿上之後感覺整個人都抖起來了!」

「你們小點聲!別胡說了……那是查緝司的人!不是咱丁州府的官差衙役。」

「查緝司?那是什玩意兒……咋從沒听說過?」

四面八方的議論聲紛紛傳入了劉睿影的耳朵,在他身旁的樓長頓時羞愧難當。

劉睿影微微扭了扭脖子,斜瞥了一眼身後的眾人,心里已有了幾分計較。

此時,恰好踫到有好事者大大咧咧的走過來尋是非。

「你們誰啊!穿的人五人六兒的……看著這麼面生兒,怕不是打哪兒來的戲班子吧!可你們這戲班子怎麼清一色都是大老爺們兒啊?連個姑娘角兒都沒有,真他媽爛……呸!」

一個潑皮舉止的無賴嗑著瓜子走過來說道。

他將查緝司眾人腌一番不說,最後一句呸字混著瓜子皮和唾沫全都噴到了一位省下的臉上。

「啊!」

還沒等這位省下擦干淨臉上的污物,就已經看到剛才呸自己的潑皮被一劍通了個通透,倒在地下時身體還在止不住的抽搐。

劉睿影劍尖淌血,指向四周圍觀眾人。

「查緝司辦事,閑雜人等一

律閃避!違者立斬不饒!」

冷寂。

比冰雪還冷。

比虛無還寂。

所有人的時間仿佛被鎖住了一般。

買菜的大嫂,蘿卜掉在了地下伸手去撿時臉正朝向這邊。

抱孩子的爺爺,懷里的孩子哭到一半絲毫沒有察覺鼻涕流進了嘴里。

接著,看熱鬧的眾人嚎叫著,發瘋般的四散逃離。蘿卜也踩的稀巴爛。

劉睿影還劍入鞘,拍了拍那位省下的肩膀,並不多言。

查緝司眾人對劉睿影這般雷霆手段甚為佩服。他們已經忍讓太久了,久到丁州府的人甚至都不知道查緝司的存在。

立威。

這一步劉睿影做的著實不差。

不僅把查緝司的心氣兒提了起來,也讓自己在眾人間有了直觀的形象。

跟著如此一位殺伐果斷的上官,還愁自己會受人欺凌或前程堪憂嗎?

劉睿影看著四散而逃的百姓,不知怎麼,心中竟有些得意與享受。

「去丁州州統府!」

劉睿影翻身上馬,竟是完全沒再理會地上的那具尸體。

「就讓你,做我掌司之路上的第一塊墊腳石吧!」——

丁州府城郊外。

「見過王爺!」

七千人單膝跪地,聲音匯聚猶如蒼龍嘯天,震得林葉紛落。

看霍望,已然是恢復如初,絲毫看不見大戰後的狼狽之樣。

上位者,永遠不能在自己的部下面前露怯。即便是必死之局,也要帶頭頂風而上,這是坐上這個位置時便該有的覺悟。

霍望看到隊伍後面有一老人,身穿便裝,手持釣竿,勾負木箱,昂然站立。目光絲毫不懼與自己對視。

為首的軍士趕忙上前對霍望耳語一番,說清了玄鴉軍與任洋恩怨糾葛的來龍去脈。

霍望听完後嘴角撇出一抹邪笑,穿過半跪的眾軍,走到任洋面前。

「一人獨釣一海秋?」

「虛名累人。」

「你找我何事?」

「我找你無事。」

「為何壞我門庭?」

「我孫子覺得你門上的銅釘可人,想要把玩一番。」

「我的門釘每個價值三千兩。」

「我沒錢賠你。」

「欠債還錢,損物賠償,天經地義。」

「那就先欠著吧。」

「一扇門有九九八十一顆門釘,二十四萬三千兩。三扇共七十二萬九千兩。」

任洋不再回答,只是默默地看著霍望,忽然笑了起來。

「好,那就一並先欠著。」

霍望說道。

隨後他轉身面向背對著自己的玄鴉軍。只一個手勢,他們便呼啦啦的起身開始安營扎寨。

不一會兒,一座座朱紅色的軍帳便是拔地而起——

定西王城內。

張學究在這茶館中一直坐到黃昏時分。

桌上的茶壺也不知是沖了幾泡,現在倒出來的已與白水無異。

這茶湯雖能靜心,但這把茶壺在悠悠歲月間卻不知泡出了多少辛酸悲苦。

就如垂髫孩童,並不飲茶,更愛糖水之甘味。

青壯兒郎,火氣方剛,偏飲涼茶以中衡。

黃發老兒,日薄西山,嗜濃茶以健腦。

憑欄酒客,意氣風發,卻唯需苦茶以定神。

而張學究喝的這壺茶,卻不在這四類之內。

他飲的是情茶。

唯有舊物表深情,一別音容渺茫茫。

只是天下間,再無人為他泡出那般茶湯。

外面的街市已經開始收攤了,很多關門早的鋪面已經上好了門板。只有挑擔的貨郎,還在依舊走街串巷的吆喝著,想要在天完全黑下去之前,再賺幾個散錢。

「老先生,請問您還要續茶嗎?」

小二走上前來問道。

張學究搖了搖頭。

這是茶館打烊的訊號。

一個自認為雅致的地方,是不會明言趕客的。

他們只是用這樣的方式,讓你有些自知之明。

如果遇上厚臉皮的客人又該如何是好呢?

張學究也不知道,因為他向來都屬于有自知之明的那一類人。

「切!也不知哪里來的窮酸……一壺茶喝了半天連茶色都沒了!還一個茶點都不要……裝什麼大尾巴狼!」

張學究仿佛沒听到身後的抱怨一般,起身走出了茶樓。

晚風吹過,華燈初上。

一片盛世

繁華之景。

燭影深深的透過屏風,穿過窗欞,頭頂曉星已然現身。

他看著東面遲遲不肯挪動腳步,也著實顧不上仔細看看這大好人間。

不一會。

一人迎著最後的一線夕陽順光走來。

與其說走,不如說是在跳。

他的身體從腋下到腳踝全都被一床被子裹住,限制了步幅。

被子兩頭交叉的部分用右臂夾住,使其不散開。

為什麼不用左臂夾住?

因為他只剩下一條右臂。

右手提著一把刀。

刀身血污深厚,骯髒無比。

裹住身體的被子同樣也骯髒無比。

似是紅色,又帶了一抹翠綠。

被面上好像有兩幅刺繡的圖案,可是已經看不清輪廓。

「離兒?」

張學究看著他,似是花了很大的勇氣一般,苦澀的開口。

這人仿佛並不認識張學究,歪著頭看了一會兒,便自顧自繼續往前走去。

「壇庭一別到今日,難道你卻是從未念及為師分毫?」

當年,張學究,也就是張羽書,身為壇庭最強庭令。

那日,張學究要從壇庭後輩弟子中選出一天賦拔萃,毅力超人之輩,親自培養,立為繼任之人。

沈離的天賦或許不是最強,但那份單純與執著,深深的打動了張學究。

期間的故事暫且按下不表。

直到張學究親自為沈離做媒,迎娶壇庭另一位天驕之女。

沈離自幼父母雙亡,而張學究亦師亦父,便做了這高堂之位。

三拜禮畢之後,眼見自己的傳人武道有成,現下又家庭美滿。張學究不由得放開心懷多飲了幾杯。

當日,壇庭上下一片喜氣洋洋,眾人皆沉醉在一對璧人的大喜之事中。

沈離的新娘,乃是千百年難遇的陰陵泉之體。

此體質之女子需在新婚圓房後,男子陽剛之氣灌入體內。再經前輩高人疏通經脈,把陰煞之力引入丹田,方才可修煉武道。且到時在武道一途將毫無阻隔,定能後來居上。

但是陰陵泉之體對狐族也是難得的大補之物。

可以讓已是成丹期能化為人形的狐族,一舉突破屏障,直接成為妖丹境的大妖,去爭那山主之位。

沈離與自己的新娘,乃是青梅竹馬之好。

長大後又被同時選入壇庭,一起學藝拜師,論道修煉。

互相之間的感情已不能拿常理所揣度。

當晚,沈離與新娘共度洞房花燭。

不料,一只已經化形的狐族異獸混在賓客之中,進入了壇庭。

趁新娘在洞房內等待沈離之時,吸干了新娘的渾身精血,而後熄滅了屋子內燭光,靜靜的等待時機逃出壇庭。

可憐沈離並不知真相,只道是新娘害羞,因此先滅了燈。

不料他剛一推門,這狐族異獸便撲面而出。

沈離慌亂之中橫臂抵擋,竟是被它一口咬斷。

而其余眾人依舊在宴飲歡愉,絲毫不知道此間已陡生變故。

等旁人察覺趕來之後,只見沈離一個人呆坐在新娘的尸體旁,身上裹著洞房花燭夜的龍鳳被,被咬斷的左臂仍在滴血。

張學究深知此時沈離已處心脈決斷之邊緣。

屏退眾人後,趕緊運功護住其體內陰陽二極,隨後自己也先行退去,想給沈離一些時間讓他獨自緩神。

第二日,張學究發現沈離卻已不見了蹤影。

因為沈離身份特殊,掌握機密甚多。因此壇庭將沈離列為叛逆追殺,誓要將其置于死地。

而張學究怎能眼看愛徒先喪妻又失命?

力諫未果之後,一怒之下自己也離開了壇庭,誓要將其追回方才罷休

哪知道這一尋,便如大海撈針。

當他得知那吸干了沈離妻子一身精血的狐族異獸,已經突破了妖丹境,成為列山山主之後,他便來到了定西王域守株待兔。

現在,恰逢列山異獸來人間游歷。如此絕好復仇良機沈離定不會錯過。

他很了解自己徒弟的性格。

他明白如果自己不前來阻止,那定西王域便是沈離的埋骨之地。

所以寧願自己也染上這人妖殊途的天大因果,也要把他帶回壇庭。他不願看到自己窮盡心血的徒弟成為一群禽獸之流的飽月復之物。

「沈離已經死了,在那夜隨著小朱一同去了。師傅也沒有了,因為沈離已經死了。而我,叫斷情人。」

沈離的步子沒有絲毫停頓。

但是張學究看到他的臉頰下方,落下了一滴晶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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