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霓裳走進了旁邊的房間,看到了坐在窗台上的周衍。
他看著外邊繁華的劍城,沉默著,也沉思著。
他像是一尊雕像。
息霓裳緩步走近,緩緩道︰「此刻的劍城看似繁華,但背後隱藏的危機卻難以想象,一旦神災爆發,現在所見的一切,都是夢幻空花,頃刻間便會化作廢墟。」
周衍低沉的聲音傳來︰「戰斗什麼時候開始?」
「想殺人了?」
息霓裳笑了笑,然後臉色一肅,沉聲道︰「戰斗早已開始了。」
「我神鑒司六大院的人手遍布劍城,這幾天已經找到了至少十余處污染爆發點,並將其徹底清洗。」
「神災在即,夢魘儀式的日期越來越近,這些污染似乎嗅到了天地的變化,漸漸開始朝劍城匯聚。」
「要不是我們查得嚴,劍城恐怕都亂套了。」
說到這里,她緩緩攥緊了拳頭,繼續道︰「神門在暗處全城大搜捕,通過各種手段,已經揪出了四十多個探子,還有十余個暗黑修者。」
「其他神國、天國、大勢力的人手,也被我們抓了不少,暫時關押在域宮之下的水牢中。」
「對于我們來說,或許真正的戰斗還沒有開始,還在等待著夢魘儀式開啟的那一刻。」
「但守護這座城的不止我們,更多的人,每一天都在經歷生死搏殺。」
「從那天開會之後,神門已經犧牲了超過二十人。」
「昨日深夜,上官正也受傷了,差點被人斬斷了腿。」
周衍心中一震,連忙道︰「他現在怎麼樣?」
息霓裳道︰「躺在神門分部呢,有人給他治傷。」
周衍沉默了很久。
他忽然道︰「我也是神門之人。」
息霓裳道︰「但分工不同,你最重要的任務是打敗宗厲,把種師滅給我贏過來,然後看住影瞳,打探出夢魘儀式的詳細開啟時間以及方式。」
「我們需要在他完成魂力轉換的關鍵時刻,把百姓救出來,同時防止神災的發生。」
「周衍,劍城是劍域首府,一旦爆發神災,必然危機周邊,青州也無法幸免。」
周衍站了起來,大步朝外走去。
息霓裳疑惑道︰「你去哪里?」
周衍道︰「神門分部。」
息霓裳道︰「先別急,跟我說說你的身世到底怎麼回事,蟬為什麼會看到龍?」
「不知道,別傳出去。」
周衍應了一聲,便直接朝著神門分部而去。
神門的總部還被邪祟佔領著,也不知道息霓裳是什麼想法,一直沒有動那里,所以神門目前在分部工作。
周衍要去看一看上官正,首先是因為從認識他的那一刻,他一直對自己很好。
其次,周衍認為他是一個值得尊重的人,知大義,講原則。
所以他還帶上了陳三葉。
對此,陳三葉自然是滿月復埋怨,喋喋不休。
「欠我多少東西了,你記得住麼?把我當下人使喚,你以為你是誰啊!」
「老子要不是為了傀儡女圭女圭,鳥都不會鳥你。」
周衍面色平靜,輕輕道︰「這次神災之後,我把傀儡女圭女圭給你研究。」
陳三葉道︰「又是這句話,為了看一眼傀儡女圭女圭,我都不知道付出多少了。」
周衍道︰「兩個。」
「成交。」
陳三葉頓時笑了起來,激動道︰「兩個傀儡女圭女圭,似乎是夫妻,有著微妙的心理感應,要是一起研究,肯定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不就是治傷嘛,小事小事,陳某輕而易舉。」
這廝川劇變臉的技術已經爐火純青了。
來到神門的分部,還未走到上官正養傷的地方,周衍便踫到了主劍人聶天雄和冰美人。
聶天雄直接攔住了周衍,道︰「傅紅雪,你今天贏了比武,為什麼不執行任務,宣布北搖明月的死因?」
這句話,恰好讓周衍想起了剛剛蟬所說的話。
關于明月的話——「它在一汪血海之中飄蕩著,似乎看到了無數的邪惡,無盡的詭秘,以及數之不盡的災難。」
「它似乎在本能地掙扎,在拼命掙月兌血海的束縛,但卻沒有絲毫力量,所以只能隨波逐流。」
周衍的心像是被刀割,痛得他臉色都有些發白。
冰美人似乎看出了不對,皺了皺眉頭。
聶天雄大聲道︰「你說話啊?啞巴了?」
周衍抬頭,冷冷瞥了他一眼,沒有說話。
聶天雄道︰「莫非你仗著有背景,便要違抗命令?若是如此,我神門可容不下你這尊大神,請你出去。」
周衍突然一步跨出,把臉湊到了聶天雄耳旁。
他壓著聲音,森然道︰「你以為沒有人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你以為北搖家滅了,就沒人會記得她?」
「別說了!」
陳三葉把他拉了回來,低聲道︰「你瘋了?這樣會暴露身份的,把你的怒火藏起來!」
聶天雄瞪大了眼,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周衍深深吸了口氣,沉聲道︰「聶天雄,我只說一句話,舉頭三尺有神明。」
他說完話,大步朝內走去。
聶天雄臉色一變,剛要阻攔,卻被冰美人拉住。
他大聲道︰「你又怎麼了?」
冰美人搖頭道︰「這人今天不對勁,建議交給掌尊處理。」
聶天雄道︰「我連一個執劍人都管不住,我還做個屁的執劍人。」
他直接伸出了手掌,卻突然感受到了一股恐怖的氣勢。
回頭一看,恰好看到田孝國緩步走來,臉上帶著笑容。
聶天雄驚愕道︰「域主,你這是?」
田孝國笑道︰「過來找俞風商量事情,你這是做什麼?」
「啊沒沒什麼。」
聶天雄自然不會讓田孝國操心這些事,當即笑了笑,緩緩退後。
田孝國看了他一眼,笑道︰「目前情況緊張,建議還是把抵御神災放在第一位,對嗎?」
「是,域主大人。」
聶天雄鄭重點頭。
而另一邊,陳三葉滿臉疑惑,道︰「今天你到底怎麼了?你不是沉不住氣的人,怎麼差點攤牌了?」
周衍沒有說話。
陳三葉道︰「以你目前的修為,是頂不住暗黑光明兩道共同追殺的,暴露身份,只會讓你走入萬劫不復之地。」
周衍重重嘆了口氣,低聲道︰「陳宗師,還記得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嗎?」
陳三葉一愣,疑惑道︰「怎麼這麼問?」
周衍道︰「我記得你說過一句話︰丹藥無法拯救懦弱,但鮮血可以。那時候,你認為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懦夫啊。」
陳三葉尷尬笑道︰「說實話,那時候的你太白痴了,明明是怕人間險惡而想要隱退,卻總是強行給自己圓場,說什麼看破了紅塵,什麼平平淡淡才是真。」
「傻子都看得出來是你在害怕這些,你只是懦弱而已嘛。」
「我這個人嘴直,也不會說那些好听的客套話,便直接說出來了。」
周衍笑了笑,輕輕道︰「你走之後我發脾氣了,砸了桌子,怒罵不休。」
「被無情揭穿的我,惱羞成怒。」
說到這里,他嘆了口氣,道︰「你說了,傻子都看得出來我是懦弱,但明月卻反過來安慰我。」
「我不知道她當時怎麼看待我,但我永遠感激她在那一刻,不但沒有給我壓力,不但給我保留了最後一絲自尊,還如此包容我。」
陳三葉道︰「就因為這個,所以你忍不住了?」
周衍沉默。
他看著四周繁華的建築,一時間目光迷離。
良久之後,他才輕聲道︰「有些傷痛我隱藏得很好,平時甚至會認為自己也忘記了。」
「但今天,蟬看到了明月的狀況。」
「她對我說了,那些話,讓我發現」
「我從來沒有忘記那些仇恨,那些痛苦也沒有任何減輕,我只是在強行壓制。」
說到這里,他看向陳三葉,眼眶已然紅了。
他認真道︰「陳宗師,劍城如此繁華,明月卻看不到了。」
「她埋在深邃的血海中,所面對的是無邊的痛苦。」
「而如今,背後的凶手還不肯罷休,他們還要毀了她的名譽。」
「我認為,有人需要為此付出代價,你說呢?」
陳三葉嘆了口氣,拍了拍周衍的肩膀。
他輕輕道︰「其實有一句話,我一直想對你說。」
「什麼話?」
「男子漢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陳三葉笑著,緩緩搖了搖頭,道︰「這句話對于有些人來說很輕,對于有些人來說,卻很重。」
「你自己,慢慢想吧。」
周衍點頭。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緩緩回頭看向這繁華的宮殿。
勾檐麗瓦,濺珠流碧,威嚴氣派,又充滿了典雅。
白日高懸,大地光明一片。
有光明在,暗黑或許無處遁形。
而誰又來監督光明之中的惡意?
都說萬物相生相克,光明壓制暗黑,誰又來壓制光明?
或許真的該有一個東西,一個未知的東西
它不是暗黑,亦不是光明。
它位于光明和暗黑之間,執審判之劍,斬盡暗黑之邪,亦斬光明之惡。
它該是什麼?
行走于陰陽之間的使徒。
周衍突然呆住了。
他緩緩張大了嘴,呼吸停滯。
古老忠誠的衛士,災難永恆的敵人,行走于陰陽之間的使徒。
「古老」是什麼?是生命最樸素的道德觀,是世界最初的正義,沒有立場,沒有派系,無比純粹。
想了很久,他突然有了醍醐灌頂之感。
「原來,我的‘師尊’是存在的,他就是我。」
「我就是那個古老忠誠的衛士,我就是災難永恆的敵人。」
「我就是行走于陰陽之間的使徒。」
「我所執之劍,並非光明之劍,而是審判之劍。」
周衍呢喃說著,終于笑了起來,緩步朝內走去。
他身上在發光,光芒照耀了四周。
分部的深處,正在談事情的田孝國和俞風同時往外看去,眉頭緊皺。
田孝國笑道︰「有人突破了。」
俞風道︰「好事。」
兩人都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