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一直瞞著傅小青的污染，連息霓裳都沒有告訴，就是怕遇到這種情況——現實和道理都希望傅小青死，而她為了其他人，也想要了斷自己的生命。
他不想讓傅小青死，真的不想。
因為他欠傅大勇夫婦的，他答應過付大勇夫婦，要照顧好小青。
也因為小青本身很善良，她還年輕，她的人生剛剛開始，不該就這麼結束。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周衍的內心深處，從本質上就認為，被污染不是錯，只是不幸。
解決污染的方法是對付污染，而不是毀滅被污染的不幸者。
毀滅被污染的不幸者，是卑鄙，是懦弱。
直面污染的本質，祛除污染，是光明，是勇敢。
這是他的價值觀，他靈魂的聲音，他不想違背。
但今天，這種情況還是出現了。
周衍看著傅小青，搖頭道︰「你不想死，你只是不想連累其他人。」
傅小青流著淚，顫聲說道︰「我已經害死了爹娘，也害死了那兩個無辜的捕快，我不想再害人了，我不想哥哥你也被我害。」
一個十六歲的小姑娘，善良而堅強的生活著，突然就成了魔女，就成了害人的凶手。
她現在該多麼絕望？
是不是，和當初自己走在那條孤獨的小巷中，肚子面對死亡一樣絕望？
周衍回憶起那時候的自己，又看到驚呼崩潰的傅小青，他的心像是著了火。
你媽的，這個世界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
為什麼邪祟這種玩意兒大行其道！
為什麼傅大勇、傅小青這種善良樸素的百姓，就他媽該死！
周衍咬著牙，鄭重道︰「小青，你听著，那兩個上你家的神門人不無辜，他們沒有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便動手殺了你父母，他們該死。」
「同樣，你听著，你也不該死！」
「該死的不是你，是他媽的那個狗屁無極神，是他媽的所有對弱者揮刀的畜生，絕不是你。」
臉上冒氣了黑煙，肌膚在腐爛，周衍低吼一聲，傀儡女圭女圭開始進食，把這一股污染吃掉。
傅小青泣不成聲，坐在了地上，抱著雙膝，把頭埋進去。
她恨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變成了惡魔。
她抬起頭來，大聲道︰「哥哥，我不想連累你啊，我死了，你反而會過得好些。」
周衍剛要說話，息霓裳便按住了他的肩膀。
她目光如炬，看著周衍，輕聲道︰「面對現實吧，她說的沒錯。」
周衍搖頭，緩慢而堅定。
息霓裳道︰「不是我殘忍，但凡有一點希望，我都贊同你救她，但無極神沒有希望。」
「她死了，你才安全。」
「她死了，其他人才安全。」
「否則，她很可能一句話讓無數人消失。」
「到時候她無法償還因果，她付出一切的一切都無法償還因果，天地的規則就會蔓延至污染本身，無極神就會找到這片世界！」
「那時候，整個世界的命運，我們都猜不到。」
周衍的心在顫抖。
他張著嘴，牙齒也在顫抖。
他面對的是息霓裳真誠的目光，他看得出息霓裳的話出自真心實意，並非故意害人。
他也知道，息霓裳說得很對。
于是，便要殺了小青麼？
周衍沉默了很久。
他想到了很多很多東西，許多許多往事。
他搖了搖頭，比之前更堅定。
息霓裳看著他，咬牙道︰「你瘋了？」
周衍道︰「我沒有，我很冷靜。」
息霓裳道︰「如果你冷靜，你就該殺了她，如果你下不去手，我來。」
周衍看著她的眼楮，道︰「搖光神都美嗎？」
息霓裳微微一愣，話題怎麼突然變了？
但她看到周衍問得認真，便嘆聲道︰「很美，高樓林立，燈火輝煌。」
周衍道︰「有破舊的房子嗎？」
息霓裳點頭道︰「有，但是不多。」
周衍道︰「搖光神都，強者如林，人人都是強者嗎？」
息霓裳緩緩搖頭，輕聲道︰「強者如林不假，但大多都是普通人。」
周衍道︰「搖光神帝是不是希望搖光神都全是高樓豪宅？是不是希望人人都是強者？」
息霓裳皺眉道︰「這算是一個願景吧，但不切實際。」
「有一個辦法可以做到。」
周衍沉聲道︰「把所有破舊的房屋都毀了，把低于神藏之境的人都殺了，于是一切都實現了。」
息霓裳沉默了片刻，似乎知道了周衍的意思，她不說話。
周衍道︰「看來你明白了，破舊不是房子的錯，弱小不是百姓的錯，所以想要實現，只能努力發展經濟，讓人努力修煉。」
「直到所有人都是強者，所有人都有錢修豪宅，那才叫真正的實現。」
「可是為什麼？為什麼到了污染這一方面，我們偉大的搖光神國，不是直面污染，而是毀滅被污染的人？」
息霓裳道︰「因為任何理想都在現實基礎上誕生，你的想法，不合實際。」
周衍大聲道︰「祛除無極神的污染，比實現搖光神都人人都是強者還難嗎？為什麼後者都在努力，而前者卻要放棄！」
「因為代價！」
息霓裳也來了火氣，咬牙道︰「為了探尋無極神，我們損失了多少？你知道那個小隊，每一個人都是搖光神國的無價之寶嗎？全沒了！」
「我們是懷著多麼沉痛的心，才決定放棄？誰想放棄嗎？只是不想再犧牲了而已！」
「面對那些未知的污染，尤其是無極神、物父、泣血之眼這種污染，我們根本無能為力。」
她死死按住周衍的肩膀，鄭重道︰「別傻了，別意氣用事了，在那些存在面前，我們都是螻蟻，是毫不起眼的塵埃，是低谷，是溝壑」
「不！」
周衍赤紅著眼，指著蒼天，一字一句吼道︰
「我生來就是高山而絕非低谷，我要站在高山絕巔，俯視天下！」
「我生來就是人杰而絕非草芥，我要以凡人的身軀，比肩神明！」
息霓裳猛然瞪大了眼，一時間愣住了。
周衍喘著粗氣，紅著眼眶，咬牙道︰「我知道我可以妥協，頂多難過一陣子，多年以後我會忘記這一切，忘記傅小青這個人，就當一切沒發生過。」
「但我不能這麼做，這不是我的心，不是我堅持的道。」
「不單單是我這樣堅持，其實無數的百姓，他們樸素的道德觀，也這樣堅持著。」
「還有明月她也是這樣堅持著，這就是所謂的光明！」
周衍哽咽道︰「如果我今天殺了她，將來明月有一天復活」
「我會因此而無顏見她這個妻子，她會因此而鄙視我這個丈夫。」
息霓裳看著他，看了好久，才緩緩道︰「藏好她，我當今天沒看到，別讓我以後再看到。」
她大步朝前，走了很遠。
她的步伐有些沉重，說著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話︰
「明月妹妹，你好像沒看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