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衍的表情有些僵硬。
听到凝霜的質問後，他一瞬間就像撒謊。
但話還沒出口，就看到了對方眼中蓄滿的清淚。
于是張著嘴，卻怎麼也說不出欺騙的話語。
郭凝霜看到他這個模樣，聲音也變得哽咽起來，道︰「不敢承認麼？還是要繼續瞞著我？」
周衍笑了笑，道︰「問這個做什麼」
這句話實在沒有什麼底氣。
郭凝霜看著他的眼楮，道︰「為什麼你不敢面對我？因為我和你不夠親近嗎？因為在你看來，我還不是那個可以知道你最大秘密的人？」
說到最後，她幾乎是在抽泣了，眼淚也簌簌流了下來。
周衍的心微微一痛，搖了搖頭。
「那為什麼！」
郭凝霜不禁抓住了他的衣襟，搖晃著他，大聲道︰「那為什麼要瞞著我！你知不知道我多難過？你知不知道我整夜整夜都睡不著，我一遍一遍把你給我講的故事寫下來。」
「你就忍心讓我這樣傷心？你甚至成了我學生都不願意說真話，你這個騙子。」
她情緒激動無比，不停說著話，眼淚和鼻涕都嗆了出來。
「因為我墮落了。」
周衍低吼出聲。
整個房間頓時安靜了，風輕輕吹進來，床幔搖晃著。
桌上的書翻動，娟秀的字跡組合在一起，是日夜抄寫的熟悉故事。
墨香味依舊在空氣中，淡淡的，像是秋日里化不開的愁，像是寒夜里燃不盡的燭。
抽泣聲停止了。
康叔拉著周遠雄和周文往樓上走，給他們留出隱私的空間。
腳步聲，輕呼聲，書籍掉落聲，都像是響在兩人的心頭。
接下來，便是進一步的寂靜。
呼吸在耳中響起，心跳也並不停息。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郭凝霜才擦了擦眼淚，把頭別到一旁。
周衍嘆了口氣，慨然道︰「我不是以前那個周衍了，我變了。」
「我沒有那個陽光了，也沒有那麼樂觀了。」
他看著桌上抄寫的故事，堆成了一本又一本，輕輕搖頭道︰「你知道的，當一個人經歷了愛人被殺，經歷了雷霆的轟擊和因果的侵蝕，經歷了背叛，被挖了心，被深埋地下」
「他蘇醒過來，一定會變的。」
郭凝霜依舊不看他，只是身體顫抖著，默默流著淚。
周衍自嘲一笑，搖頭道︰「就讓以前那個我永恆留在你記憶中，不好麼？」
「現在的我不干淨了，墮落得更深，是暗黑鬼徒，也是暗黑尸徒。」
「一個隱藏在暗處磨牙吮血的復仇者，一個時刻深藏殺心的屠夫。」
「你何必」
他突然不說話了，因為郭凝霜霍然轉過頭來看著他。
她眼中蓄著淚水，睫毛欣長，鼻梁皺起，嘴角微微翹著，似笑非笑。
她丹唇輕啟︰「說了這麼多，你敢抱我一下嗎？」
一瞬間，腦中天旋地轉，轟鳴之聲不絕。
那積攢了不知道多久的思念，壓抑了不知道多久的情感，經過了生與死的掙扎，蘊蓄到了如今
心中的隔膜、忐忑、顧忌所建立起的壁壘，被這輕輕的一句話，直接打碎。
周衍一把將她擁入懷中，緊緊抱住。
柔軟的身軀，輕輕的顫抖著，周衍用盡了力氣，似乎要把她揉進身體里。
「嗚嗚嗚」
郭凝霜哭出了聲，腦袋貼在他的胸膛，眼淚打濕了他的衣襟。
「騙子，壞人，你害慘我了」
「我為你抄故事，我把發生的事寫成日記燒給你，我還給你立了靈牌，我什麼傻事都做了」
哽咽的啜泣聲，斷斷續續的話語，如淚水雨水滴滴答答撞進胸懷。
周衍抱著她，低聲道︰「所以，你不在意？」
郭凝霜道︰「在意，很在意很在意，知道你是墮落者那一刻，我心都要碎了。」
周衍嘆了口氣，道︰「那現在呢？」
「也在意，但不恨你。」
郭凝霜抬起頭來，眼眶紅紅的，又埋下土在他胸口擦了擦眼淚。
她低聲道︰「那晚光明並不光明，你的墮落並不墮落，讓我讓我覺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周衍笑了起來，道︰「我知道你的感受，光明沒有想象中那麼高尚，讓你的思想受到了沖擊。」
「事實上，那晚真正站出來幫忙的，除了我之外，只有司馬翎。」
郭凝霜臉色有些黯然，把頭靠在他懷里，道︰「周大哥，我暫時想不了那麼深，但我反正覺得你一定不是那種壞人。」
「至少你肯站出來幫明月姑娘。」
她頓了頓，又道︰「或許光明和黑暗之分，給人的桎梏實在太深了，太學宮的學子們，也頗有戾氣。」
「很多規則，確實慢慢的不合時宜了。」
周衍道︰「所以需要你來改變。」
「噗！」
郭凝霜忍不住笑了起來，明眸善睞，盈盈如水。
她低聲道︰「我哪有那個本事呀，我只是按照我的心去走，希望能看到一些不一樣的東西。」
周衍笑著點頭。
他沒想到的是，凝霜已經這麼有主見了，而且走上了一條屬于她的路。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比自己更加明確，更加專注。
郭凝霜道︰「周大哥你剛剛說的，是真的？」
周衍道︰「什麼是真的？」
「被挖心，被深埋地下？」
周衍笑了笑，揉了揉她的頭，道︰「別提這些事了，至少現在我很好，我重塑了身軀，連模樣都變了。」
「是啊。」
郭凝霜比劃了一下，道︰「以前你就比我高小半個頭，現在你比我高大半個頭了，而且皮膚也黑了一些，你以前皮膚可好的。」
周衍道︰「挖心葬地，陰氣洗滌，刮骨換肉，所以我說我變了。」
郭凝霜听得心疼無比，連忙抱緊他，低聲道︰「我知道你要報仇，我支持你。」
周衍沉聲道︰「可我要殺的人，不止有暗黑之道，還有光明之道。」
「所有參與過這件事的人，我都要殺。」
郭凝霜道︰「他們那麼壞，為什麼不可以殺。」
「你這麼想就好。」
周衍嘆了口氣，道︰「不來見你，就是不想你卷入我的仇恨之中，我的復活是一個奇跡，所以我不想什麼事都做不成。」
郭凝霜笑道︰「周大哥我支持你，雖然雖然我沒什麼本事，但我至少已經朝聞道了。」
「哈哈哈哈。」
周衍捧住她的臉，道︰「你就安安心心教書吧，走好你自己的路，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就找我。」
「而我的路，我要自己走。」
郭凝霜道︰「我也可以幫你呀。」
周衍搖了搖頭，道︰「我的事太復雜，危機太多，你不能參與。」
說到這里，他握住她的手，道︰「我曾經是劍域第一天才，我今後，也會是劍域第一天才，我要達到一個無人所知的高度。」
郭凝霜道︰「為什麼？」
周衍愣住了。
剛才的話，是感慨之語。
但沒想到凝霜竟然問起了原因，而且眼神很認真。
周衍沉默了很久，也認真想了想原因。
最後，他才低聲道︰「因為我不想那晚的事再發生了，也不想今天的追殺再發生了。」
「我不想再讓珍惜的人和事變成慘劇和遺憾，我不想讓人失望，更不想讓自己失望。」
他的眼中漸漸有了光輝，一種深邃的光輝，復雜的情緒在交織，又漸漸變得純粹而銳利。
他呢喃道︰「我想證明，我來到這個世界上，不是一個單純的符號，而是一個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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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證明，這具身體我配得上。」
低沉的話，模糊的言語，表達的內容是復雜而不可理解的。
郭凝霜也無法理解，但她眼楮在發亮，因為她感受到了周衍此刻的心。
短暫的人生志向，就這麼在傷痛和重聚之後，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