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人卻步的，是恐懼。
方如今坐在一棵梧桐樹下，優哉游哉地品嘗著桌子的美酒，時不時地哼唱著古樸的曲調，心情十分不錯。
風離恨、師不還就坐在一旁，一門心思地對付著桌上的酒菜。
海無波裊裊走來，揮袖之間，又是兩壇天月雪靈，還十分得意地說道︰「盡管喝，沒有了我再去拿。」
師不還手中的雞腿掉了下來，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兩壇酒，說道︰「這都是拿來的酒？」
「要不然呢？」海無波柔身坐到了方如今一旁，優雅一笑，說道︰「大海說，要包容一切。不就是拿一點酒，那小子不會有意見的。」
「不還兄，你平日最看不起的就是這種盜搶之事！為了你的聲譽，這兩壇酒我先收起來了。」
風離恨沒有客氣，伸手就去拿。
「放下！」
師不還不干了，大聲喊道。
風離恨手中的速度猛地加快，讓自己放下是不可能的。
師不還大怒，非要與風離恨大戰三千回合，以決定兩壇酒的歸屬。
看著兩個人在一旁打來打去，海無波看向方如今，嘖嘖道︰「我就說嘛，一壇酒和兩壇酒沒什麼區別，非要浪費。」
「哈哈，無波，謝謝你。」
方如今攬著海無波，認真地感謝道。
「一點小事而已。葉長天這個人哪里都好，就是不夠殘酷，不夠冷血，把人命看得太重了。」
海無波有些無奈地說道。
「你錯了。」
方如今笑了笑，拉起海無波，走向一旁的長椅，兩個人並肩坐下來。
「我錯了？哪里錯了？」
海無波不解。
「葉長天是很殘酷，很冷血的。只不過，他的殘酷與冷血，都給了敵人，給了站在對面，阻擋自己的人。對于無辜之人，對自己構不成威脅的人，他甚至都可以無視，哪怕那個人將自己打得遍體鱗傷。」
方如今說著，便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海無波。
海無波展開看了一眼，情報中記載的是葉長天還是廢柴時，被虎子痛毆的事，當時林輕月見葉長天沒有還手，說葉長天懦弱，最後哭著跑了。
海無波笑了起來，說道︰「葉長天那時候還是廢柴，自然無法反抗。」
方如今微微搖頭，說道︰「有證據顯示，葉長天那時候已經有了修為，最少掌握了一種元素，對付虎子等人應該完全不再話下，但葉長天卻選擇了挨打，而沒有還手。」
「你是想說，葉長天在隱瞞自己的修為？」
海無波疑惑地問道。
「隱藏自己的修為？或許吧，不過我相信有一點原因，更能讓人信服。」
方如今緩緩說道。
「什麼？」
海無波追問。
「葉長天在十一歲的時候，內心便蛻變為了強者之心。被打不還手，有時候不是畏懼，不是怯懦，而是一種超強的自信。也許，在葉長天眼中，那些人，並不是他的阻礙，不是他的威脅，所以，他給了對方仁慈的溫柔。」
方如今凝重地說道。
「仁慈的溫柔？」
海無波掃了一眼情報，挨打還能挨打出仁慈來？
「對于毫無威脅，無辜的人，葉長天一直都有著仁慈的溫柔，像是最初選擇的那樣。他不像是一個尋常的少年，意氣用事，直接用拳頭解決地方，而是風輕雲淡，以直線超越的方式，遺忘對方。但對于敵人，葉長天有著自己的冷酷與無情，冷
的時候，可以讓世界顫抖，無情的時候，可以讓玄靈無聲。」
方如今眼神有些迷茫地說道。
「你確定是在說葉長天，而不是在說滄瀾？」
海無波有些拿不準地問道。
方如今擦拭了下眼角的溫熱，平息了一口氣，說道︰「滄瀾大哥也被人欺負過，他和葉長天一樣，選擇了無視。那時候，欺負滄瀾大哥的只是一個築基期修士而已，而滄瀾大哥卻已經是大乘修士了。我問滄瀾大哥為什麼不還手，男人，不就應該不受欺負地活著嗎？」
「滄瀾怎麼說？」
海無波產生了興趣，一個大乘修士被築基修士欺負了，竟然還不還手？海無波自己做不到，誰要是欺負了自己，估計全家老小包括隔壁家的狗一起見閻王去了。
「大哥說，小事而已，他又不是阻擋我登峰的石子，也不是我前進路上的障礙。給他一點寬容，不也是男人的浪漫？」
方如今眼神之中充滿了懷念。
「男人的浪漫？」
海無波眼神之中又浮現出了那道身影，只不過，太過久遠，那個人的影子，已經模糊了。
「也許，葉長天繼承滄瀾仙府並不是偶然，他們之間，很像。我一直不敢見葉長天，就是因為怕懷念，怕面對。」
方如今的手拍打在長椅上，臉上寫滿了哀傷。
若是葉長天問出了像滄瀾一樣的問題，如果葉長天作出了像滄瀾一樣的神情，那自己該如何回答，如何面對？
大仇沒有報，自己心頭便始終有一根刺！
「說了這麼多，葉長天仁慈的溫柔也罷，殘酷無情也罷，但他還不是無法控制玄靈的局勢。若不是你出手，今夜不知道多少勢力會加入神殿。在屠滅之戰面前，仁慈是沒有位置的。」
海無波安慰道。
葉長天的所作所為或許是卓有成效的，或許也是可以拉攏人心，昭示弒神聯盟的立場與力量，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他還不夠殘忍，不夠冷酷。
海無波肯定葉長天知道如何遏制神殿的壯大，只是葉長天沒有選擇這種方式而已。
選擇壓力大與選擇成本低擺在一起的時候，這些勢力自然而然便會傾斜到神殿一方。
既然如此，那就給予一樣的壓力，提高選擇的成本，這些人就會慎重多了。
神殿能給予死亡的威脅，弒神也是可以的，就算是弒神沒有行動，而是方如今主導的行動，但玄靈所有人也會將這些行動歸給弒神聯盟。
給予恐懼，擺平天平。
告訴所有玄靈勢力，加入神殿是一條死路！
現在最難的，並不是神殿與弒神兩大聯盟，而是夾在中間的中都各大宗門。
沒有中立的可能，可是選擇加入哪一方，都可能會遭遇滅門、滅宗！
「你認為弒神聯盟可以抵擋住神殿嗎？」
海無波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弒神聯盟的整體力量是強過神殿，但內部卻沒有整合，有強大的力量，卻無法用上這股力量，想要抵擋住神殿，是不太可能的，除非……」
方如今停頓了下來。
海無波清楚這是一個不尋常的停頓。
除非，弒神聯盟中有個大宗門被滅了，剩余的人才會明白過來，小範圍，低限度，有限力量的結盟根本無濟于事！
可是一旦出現某個大宗門覆滅，那所帶來的後果將是無法估量的。
神殿在中都的力量正強，弒神卻處于自保有余，進攻不足的尷
尬境地，加上保守的防御心理，很難在中都展開大的行動。
若是再出現某個大宗門覆滅，那弒神很可能內部會出現問題，一旦出現裂痕，那弒神將會完全毀掉，到時候，丹盟、衍月宮、鼎仙閣都會消失！
「對了，東方愁怎麼樣了？」
方如今詢問道。
「沒事了，心髒搶回來了。天三寸親自出手，出乎我的預料。」
海無波感嘆地說道。
「若不是天三寸，我們想要徹底留下鴻蒙的第二分身並不容易，很可能會有死傷。」
方如今想起那一戰的慘烈，依舊心有余悸。
「我可以感覺的到，第五鴻蒙已經超越了冥火，甚至超越了鳳三六！他想要進入至渡劫，也只差天劫了！」
海無波一臉凝重。
「他可以幾次打傷桑成引，甚至可以在十位大乘後期手中游刃有余，已經說明了他的可怕！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們需要抓緊行動。」
方如今說道。
「我去盯著鴻蒙山莊吧。」
海無波請求道。
「不可以，你的任務比誰都重要，只有你看著居正山我才放心。」
方如今嚴肅地說道。
夜色漸去的時候，海無波離開了庭院。
「六哥，這些勢力清除了吧。」
方如今拿出了一份名單，交給了風離恨。
風離恨掃了一眼，沒有說什麼，給師不還了一個手勢便離開了。
師不還坐到方如今的對面，仔細地看著這個年輕的人，很難想象這個修為很卑弱的家伙竟然是三千年前的人。
「師兄，還請你配合下炊煙，打擊幾次神殿，總不能讓他們太過輕松了。」
方如今招了招手，梧桐樹上的烏鴉便落了下來。
「中都嗎？」
「對，中都。」
「那東靈、南靈與北靈大陸呢？」
「會平衡下來的。」
師不還看著自信的方如今，與烏鴉一起離開了。
方如今躺在了長椅上，枕著雙臂，透過樹枝看向夜空，緩緩說道︰「如果弒神連三大陸都擺不平，那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萇楚大捷後的一個月內，東靈、南靈與北靈大陸的局勢發生了極大變換。
東靈，落花依托強大的鬼蜮力量，與蘇馨兵分兩路，以中心開花的戰術，徹底打通了東靈中部至鬼蜮一線，將神殿的力量壓制在了東靈大陸的冰原一線。
北靈，月微子與桑兮然選擇了以亂打亂的戰術，主要擊殺神殿主力，並吸引北靈之人歸附，穩定了北靈的局勢。
南靈，葉長天劍指南靈大陸的核心之地秦澤，帶領宋天星、蕭入畫與南靈修士，歷經八十次大小戰爭，將戰線推進萬里，並在河梁扎下大營，隨時準備攻取秦澤。
但隨著神殿力量的補充，戰斗逐漸進入至慘烈的膠著狀態，合體期大修士不斷出現在戰場之上，甚至偶爾還會出現大乘修士，雙方的戰損急劇增加。
葉長天看著天空中濃郁的死氣，眉頭更緊了一些。
河梁至秦澤不過只有千里，但在這千里內外，卻部署著多達數百萬的修士隊伍。
神殿的人想要死人。
葉長天不想這樣繼續下去了。
消滅死氣的方法是不好找的，但趕走死氣的方法還是有的。
只要不讓死氣聚斂在一起，那就可以破壞掉神殿的計劃。
不過，這需要風，很大很大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