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山。
清晨時分,朝陽還沒有升起。
桃山之上已經聚集了許多人。
桃山有四座神殿,有數千神官、數萬執事騎兵,這里是道門統治人間無數年的殿堂,也是所有昊天信徒心中的聖地。
此時的崖坪里有數萬人,穿著紅衣、衣的神官,穿著黑衣的執事,披掛著黑金盔甲的騎兵,黑壓壓地到處都是,卻沒有任何聲音。
就連呼吸聲都听不到,黑壓壓的人群站在那里,仿佛如同雕塑一般。
他們雖然沉默,但是臉上表現出的情緒卻是十分復雜。
憤怒、悲傷、惘然,種種情緒出現在了他們的臉上。
道門是人類覺醒以來最強大的宗教,神殿是人類最莊嚴神聖的地方,這里的人們稟承昊天意志統治這個世界無數萬年,享受過無盡尊崇與榮華、各種美好的事物,擁有過難以想象的地位。
但是,現在這一切都將改變。
自從光明大神官衛光明身亡之後。
西陵神殿似乎就一直在朝著下坡路走。
後來發生的種種,令許多神殿中人不想去回想。
掌教死了。
天諭大神官死了。
中年道人死了。
然後,觀主也死了。
現在,站在神殿之前的是曾經的道門天下行走,是曾經的裁決大神官。
葉蘇,葉紅魚。
神殿中的很多人都不太清楚,神殿的高層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們只知道,從今日之後。
道門的歷史將翻開新的一頁。
葉蘇和葉紅魚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道門歷史上最大的叛徒。
人們看著他們,情緒自然很復雜。
此時,葉紅魚和葉蘇兩兄妹站在神殿之前。
看著桃山之上的數萬人。
葉紅魚莫名的生出了一種荒誕的感覺。
這里,曾經是道門的聖地。
以後,還會是嗎?
葉紅魚看向葉蘇。
葉蘇似乎听到葉紅魚的心聲一般,道︰「道門將一直都在。」
「這些意味著過去的腐朽。」
「既然要迎接新的天地,那自然要將這腐朽的東西,徹底毀掉。」
葉紅魚回頭看了一眼神殿。
那陰暗的大殿似乎一直都存續在她的記憶當中。
現在,的確,是該毀去這陰暗了。
初生的朝陽被海上的雲層遮著,只漏出些許光線。
在朝陽的照耀之下。
在桃山屹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神殿,終于倒塌。
葉蘇站在高處,朝著下方的一眾神殿中人說道︰「從今日起,道門重生。」
桃山一片靜寂,一片死寂。
西陵神殿的人們震撼的說不出話來。
道門就要這樣開始新的一頁了嗎?
很多人都感覺到了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這種不真實的感覺飄蕩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誰也沒有想到,道門會以這樣的方式重新開啟新的一頁。
對于那些信奉了昊天很多年的神殿中人來說。
想要改變,注定是一個漫長的過程。
在這期間,或許還會有流血事件的發生。
但,那終究是極少數。
……
長安城。
臨四十七巷,老筆齋。
清晨,陽光剛剛灑落。
便有嬰兒的啼哭聲在老筆齋響起。
桑桑還有些惘然。
就在她的身邊,很近的地方,躺著兩個嬰兒。
兩個嬰兒閉著眼楮,很干淨,粉雕玉琢都不能形容。
這些天,雖然她已經在極力適應自己已經為人母的角色。
但是,過了這麼多天,她依舊有些不太適應。
因為,這一下子生了兩個孩子,對于她來說,的確是一件難以適應的事情。
她臉色還有些蒼白,眼神之中閃過一些慌亂。
生產之後。
她的身體雖然恢復了一些,但是她再也不是那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昊天。
桑桑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老筆齋。
雖然,她曾經在光陰長河的下游看到過自己帶孩子的場面。
但是,當這一切都一一來臨,應驗之時。
桑桑才發現。
原來,老師說的很對。
在她來到人間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她再也回不到神國當中去。
現在,她變成了真正的人。
她不再是高高在上的昊天。
她一手一個把孩子抱在懷里,姿式還有些別扭。
便在這時,男嬰忽然張開嘴,大聲地哭了起來,仿佛受到感染,被她用右手抱著的女嬰也隨之哭了起來,就像最開始那樣,此起彼伏。
她微微蹙眉,有些不悅,有些煩躁。
「不準哭。」
她看著懷里的兩個嬰兒,面無表情說道。
她雖然已經不是昊天,但言談形容間,依然神威如海,莊嚴無比。
可是才出生不到一個月的嬰兒,哪里能感覺到什麼威嚴。
初生牛犢不怕虎,更何況,這兩個嬰兒是桑桑還是昊天的時候,就已經懷上的孩子。
老筆齋里不停的響起嬰兒的啼哭聲。
桑桑煩躁的很,眼中閃過一抹慌亂。
初為人母,桑桑育兒的經驗自然是自己一步一步的模索出來的。
于是,她撩起自己的衣裳,開始給孩子喂女乃。
看著懷中拼命吮著女乃的兩個孩子,桑桑的臉上沒有流露出什麼母性的光澤,便是連情緒都沒有太多。
兩個孩子吃飽後終于不再鬧騰。
哭聲也從老筆齋漸漸消失。
這時,只听得老筆齋外有動靜響起。
是寧缺回來了。
寧缺手里提著老母雞,跑到屋外,朝著桑桑喊道︰「桑桑,今天我給你炖老母雞湯喝。」
「這玩意兒最下女乃了。」
桑桑听到寧缺這話,無名火氣,不知從何處升起,朝著門外的寧缺喊道︰「我不吃,我不吃,我要吃酸辣面片兒!」
站在院子里的寧缺聞言,直說道︰「別鬧,你現在是在坐月子,那酸辣面片兒什麼時候都能吃,那面片兒哪里有這老母雞有營養。」
桑桑道︰「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吃酸辣面片兒。」
寧缺听著,一臉無奈,道︰「好吧,好吧,怕了你了,我現在就給你買去。」
桑桑听到外面沒動靜了。
臉上才浮現出一抹笑意。
……
寧缺垂頭喪氣的走出老筆齋,來到斜對面的李三兒面館。
看到了葉千秋和小黑。
葉千秋和小黑自然也看到了寧缺。
小黑笑道︰「早啊,寧缺。」
寧缺頂著兩個黑眼圈,朝著李三兒說道︰「三哥,來兩碗面,我帶回去吃。」
李三兒在一旁笑道︰「好咧。」
寧缺坐到葉千秋這一桌前,一邊等著面,一邊打著哈欠。
小黑笑道︰「昨晚兒上又沒睡?」
寧缺打著哈欠,道︰「睡是睡了一會兒,就是孩子鬧騰的不行,夜里睡一會兒醒一會兒,那叫一個累人。」
「我說請兩個丫鬟吧,桑桑又不讓。」
「可憐我一大早起來,又跑了一趟西市,給她買了一只老母雞回來,想著今天給她炖老母雞。」
「誰知道她鬧騰著要吃酸辣面片兒。」
「這不,我只好屁顛屁顛的來給她買了。」
小黑笑道︰「孩子爹,就是不容易。」
寧缺一臉慘兮兮的看向葉千秋,道︰「葉夫子,您說,這女人生了孩子,是不是都會變的喜怒無常啊。」
葉千秋把碗里的湯水喝完,打了個飽嗝兒,笑道︰「我又沒結過婚,又沒生過孩子,我怎麼知道。」
寧缺唉聲嘆氣的說道︰「累啊。」
葉千秋笑道︰「行了,你小子別得了便宜還賣乖了。」
「龍鳳胎,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事兒。」
「等孩子再大一些就好了。」
寧缺道︰「還有幾天,就滿月了。」
「等孩子滿月的時候,我打算大辦一場。」
「把街坊四鄰都請來,湊個熱鬧。」
葉千秋聞言,笑道︰「隨你怎麼辦,反正你現在不差錢。」
寧缺想了想,道︰「對了,倆孩子還沒有大名兒呢,我讓老師取,老師說,他取一個,讓您也取一個。」
「他給女孩起名叫寒雨。」
「您看,這男娃的名字該叫什麼?」
葉千秋想了想,道︰「寒雨……」
「叫楚山怎麼樣?」
葉千秋沉吟一番後說道。
「楚山?寒雨……」
「寧楚山,寧寒雨。」
寧缺念叨一番,越念叨越是朗朗上口。
當即,寧缺便道︰「好,就這麼定了。」
這時,李三兒在那邊說道︰「寧掌櫃的,你的面片兒好了。」
寧缺急忙起身,朝著葉千秋和小黑說道︰「我先回了啊。」
「要是我回的遲了,她又該鬧騰了。」
說完,只見寧缺趕緊端上那兩碗酸辣面片兒朝著老筆齋去了。
葉千秋看著寧缺的背影,笑著搖頭。
小黑在一旁說道︰「師父,我想去一趟西陵。」
葉千秋道︰「去吧,現在那邊的改革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現在就是你表現的最好時候。」
「你也老大不小了,該娶個媳婦兒了。」
小黑一听,又道︰「可是我走了,院里就剩下師父了。」
葉千秋笑道︰「為師也呆不了多久了,你也該去尋找自己的幸福了。」
小黑聞言,微微頷首。
……
師徒二人吃完了早飯,便回了小院。
柳白已經回了南晉。
夫子也已經正式回到書院。
不過,他想要恢復原樣,還得一些時日。
葉千秋在等,等夫子恢復原樣之後。
他便能和夫子一起開天。
……
在小院的時光可能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葉千秋開始回味來到此方天地之後的種種。
人間一行,總有不同。
葉千秋慢慢體會著這些不同。
時光變得很慢。
但不會停滯。
小黑告別葉千秋,背上行囊,朝著西陵去了。
人的一生總歸要追求一些什麼。
小黑踏上了追求她的道路。
至于能不能成,全看他自己的努力。
小院里,春風漸來。
轉眼間,便是幾個月過去。
在過去的幾個月里,發生了一些事。
當然,都是些瑣碎的小事。
寧缺的兩個孩子滿月時,他的確是大操大辦的辦了一次滿月酒。
書院的眾人和街坊四鄰都出席了。
葉千秋也去喝了一杯酒。
然後,葉千秋又回到了小院。
外面的喧囂,似乎便再和葉千秋無關。
當夏天到來時。
小院里的黃瓜又長了出來。
一茬兒又一茬兒。
幾年過去。
曾經在他這里學習的孩子們都已經長大。
各自有了各自的事情。
所以,來到小院的次數越來越少。
葉千秋仿佛又回到了最初來到此間時的境況。
一個人修行,一個人研究永生之葉的脈絡。
在夏末秋初的時候。
有一個僧人來到了小院。
敲響了小院的大門。
是岐山大師。
年輕的岐山大師。
岐山大師在菩提樹下悟道,終于悟出了菩提道果。
一朝頓悟,成為現在佛。
這是他成為現在佛之後,第一次來見葉千秋。
葉千秋請岐山大師在小院之中喝茶。
岐山大師開始給葉千秋講述爛柯寺的改變。
百萬農奴歸自由,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被奴役了許多年的農奴們早已經習慣了被奴役。
想要讓他們重新走入正常的軌道,並不是短時間內能夠完成的事情。
那需要時間來適應。
岐山大師很感激葉千秋,他由衷的說道︰「沒有葉先生,便沒有我佛宗的現在。」
葉千秋道︰「我只不過指了一個方向,走出這條路的,最後還是你。」
岐山大師微微頷首。
喝完了茶。
葉千秋帶著岐山大師走出小院,在長安城中逛了起來。
岐山大師道︰「這是我第一次來到長安。」
「長安,的確和人間的其他地方不太一樣。」
葉千秋笑道︰「如果你在這里住久了,你也會喜歡上這里。」
岐山大師深以為然。
二人在走遍了長安城,最後,來到了城外的書院。
……
書院前坪的草甸上,綠草如茵。
夫子從桃山移植過來許多桃樹。
此時,桃花盛放,美麗的很。
黃牛,白鵝,溪上水車,鏡湖,宅院,一同組成了書院的清幽。
書院依舊。
書院的弟子們依舊。
葉千秋和岐山大師走過書院前坪,來到了書院後山上。
夫子正席地而坐,吃著火鍋。
陳皮皮坐在夫子的對面,給夫子切菜。
夫子一邊吃,一邊說道︰「十二,你切的怎麼比你大師兄都慢。」
「切快點。」
陳皮皮聞言,加快了一些速度。
這時。
葉千秋和岐山大師出現。
夫子高興說道︰「哈哈,來的正好,過來一起吃。」
「吃火鍋就得人多,人多才熱鬧。」
夫子現在的外表已經在四十歲左右。
雖然還沒有花白的胡子,但那高大的身軀已經恢復。
葉千秋聞言,微微一笑,道︰「還是你活的滋潤。」
「天天都有人陪你吃火鍋。」
岐山大師上前,和夫子見禮。
夫子擺手道︰「岐山,咱們也是老相識了。」
「這些虛禮就不必了。」
「來,坐下吃。」
葉千秋和岐山大師坐下。
葉千秋也不客氣,拿起碗筷,吃了起來。
這一頓飯,吃了很久。
很多年後。
人間的人們都說這一頓火鍋,才是儒釋道三家能合而為一的起源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