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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年, 他在她面前伏低做小,縱他們有意見不統一鬧得不太愉快時,——從來是他先妥協。可這一回, 林苑卻先服軟了。

翌日她就派人將他請來,親自下廚給他做了桌菜,並給他斟酒布菜,為昨日她冒失的言行道歉。

難得見她這般軟語溫存的模樣, 縱是心知她此舉只怕另有深意, 他卻還是沉迷的難以自拔。所以當夜他就應了她所求, 留在了她宮中過夜, 實在是對著她那溫柔淺笑的模樣, 無法將拒絕的話吐露出口。

這一夜, 帳內的兩人皆未入眠。

林苑心中有猜疑, 自難以睡下。

一個人一旦起了疑心, 懷疑的種子不會那麼容易被拔掉的, 她如今越想越覺得他從不在她這——過夜的行為極其可疑, 讓她就愈發想弄清楚他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是不是與她有關。

而晉滁心中藏著事, 更不敢睡下。

唯恐讓她察覺,整一夜他都盡量讓呼吸趨近平穩, 裝作熟睡的模樣。可腦中卻一幅畫面接一幅的轉過, 讓他呼吸發緊,愈發不敢合眼, 唯恐這些畫面入了夢被他囈語吐出。

他動作放輕偏過眸光看——枕邊的人。

她睡顏安寧,呼吸清淺,她枕著他的臂膀貼向他的身體睡著,輕微的濕潤氣息撲打在他軀膛上, 讓他的心在酥麻——余又軟的一塌糊涂。

他何嘗不知她的懷疑?事到如今他是有些悔了,卻不是後悔殺了那沈——初,而是後悔當日行事沒再周密些。

哪怕再重來一回,他——是要堅定不移的殺了此人。

那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每見其一回,他心中殺意就更甚一分。尤其是見其與她兒子儼如父子般親近,站在一處溫潤儒雅的氣息又奇異的相似,讓他著實感到刺眼刺心,甚至生出種他們三人才是一家人的錯覺。

若不是十分確信當初她嫁人之後的那些年,她與那沈——初再無交集,他幾乎要忍不住懷疑,那木逢春的真實身世。

沈——初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只要其還活著一日,他就一日的寢食難安。

他要其死,這點毋庸置疑。

無法入睡的漫漫長夜,他開始冷靜思考該如何善後。

擅長模仿筆跡之人他許久前就已經派人去找了,——今——有了些眉目——有身形模樣相似的人,應——能尋得著。

到時候有了能以假亂真的筆跡,再遠遠的讓她見上個背影,應能成功將此事給翻過篇去。

自打這日之後,林苑每夜都想法設法的將他留在她宮中。在挽留他過夜的這件事上,她用上了前所未有的耐心。

她能察覺出他隱隱的遲疑與推拒。

甚至在與她同榻而眠的那些夜——,她從他僵硬的軀體及整夜都未換過姿勢的睡態上,能隱約察覺他應是整夜未睡。他越這般,她越猜測他這是有何顧慮。

她偏要弄清他究竟是藏著什麼秘密。

他可以堅持一夜不睡,可總不能整夜整夜的都不睡吧?

理智告訴晉滁,他應斷然拒絕她的要求。

可事實卻是,面對著她軟了嗓音的柔柔央求,他下不了拒絕的狠心。大概——是對她的強烈渴望驅使他放縱了自己,他將心一橫索性就半推半就下來,入了她的榻,夜夜攬她同榻而眠。

萬籟俱寂的夜要時刻保持清醒自是不好受的,可伸手就能將她攬抱的滿足卻足矣抵消了這份煎熬。

建元十四年初春,坤寧宮爆發了劇烈的爭吵,太子怒極將韓芳新做的一對狐皮手套剪得稀碎。

「太子你過分了!」

韓芳攥著那碎的不成樣子的狐皮,氣紅了臉︰「太子,你要撒氣就旁處,莫來我這宮里逞威風!」

變聲期的太子嗓音粗嘎,聞言愈發氣急敗壞,暴怒下吼出來的聲音愈發——破損一般︰「表姐——今看我是愈發不順眼了,你現在眼里就只有那木逢春!從前這般手套你只給我做的,現在你只想著給他做,卻把我撂在一旁!」

韓芳驚慌的朝四周望望,好在宮人在他們吵架之前都被趕了出去,這會倒沒人听得見他這胡言亂語。

她遂羞惱的對他怒道︰「你懂什麼,他是我表弟,我關心下他又——何?況他不比你在宮——奴僕成群錦衣玉食的,他在孤身在宮——幾多艱難,我身為表姐給他做對手套,——不為過吧?」

想到逢春這兩月來消瘦的厲害,她就忍不住的心疼。

她這副關切擔憂的模樣看的太子幾欲嘔血,尤其她那處處為那木逢春著想的語氣,簡直听的他心都發涼。

「他不比我?他處處艱難,我就養尊處優了是嗎?」太子的眼圈漸紅,「表姐的一顆心,——今是越來越偏了。現在我跟前的表姐,怕早已不是當初那處處——著我,處處為我著想的人了。」

韓芳意識到剛——急之下說錯了話,不免面露愧疚——色,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補救,他卻不肯听了,一揮袖就轉身疾步離開。

這個月的十五,來林苑宮里給她請安的唯有太子跟韓芳兩人。木逢春月初的時候染了風寒病了,近幾日方大病初愈,林苑擔心他身體來回奔波不適,遂這月就不用他——宮了。

韓芳面上有些失望,太子見了下頜緊緊的繃著。

察覺到兩人之間氣氛似有些僵,林苑猜測他們大概是鬧了什麼矛盾,卻也不點破,只讓宮人多端來些他們愛吃的點心零嘴,間或著與他們說著家常。

三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著話,氣氛倒——方融洽了些。

韓芳看了眼對面低頭嗑瓜子的太子,拿出一雙紅狐狸皮做的手套,推到他面前。

「氣兒還沒消呢?都多大了,氣性還這般大。喏,這是給你做的,這回可不能說我偏心了罷?」

太子的目光在那火紅的手套上掠過眼,涼涼問︰「該不會是用剩下的料子,順帶給我做的罷?」

韓芳並不——氣,只覺好笑︰「瞧你這小性。專門選料子做給你的,這般總成了罷?」

太子這方面色稍霽,伸手接過了手套。

「讓表姐破費了,回頭我去尋幾張好皮子,給你送去。」

「成,成,只要太子不——我氣,便是尋塊破布給我都成。」

她哄孩子的語氣讓太子不大高興,遂抬頭瞪她一眼。

韓芳忍俊不禁,愈發看他是小孩心性,不免與她姨母相視一笑。

待他們二人離去後,她有些困乏,就臥榻小憩了會。

醒來時周圍的視線昏暗,直待——頭嬤嬤聞聲來點了燈,殿內方重新亮堂起來。

「什麼時辰了,過酉時了嗎?」

「娘娘哪有睡那般久,此刻不過未時,只是外頭天兒不大好,瞧似風雪將至,這方顯得天暗了。」

林苑披了件厚衣裳下地,在臨窗的桌案前坐下,慢慢喝了口溫茶——

頭似是起風了,呼嘯的風刮起地上的落葉枯枝不時掃打在窗戶上,發出些凌亂的聲響。

她轉眸往緊閉的窗戶上看去,透過糊了絹帛的窗戶看不真切——頭的景色,只朦朧瞧的見那昏沉黑暗的天色。

這般的天氣總會讓人無端產——壓抑——感。

她手按桌面起了身,再次去了櫃前抽開了小屜,從里面拿出那封書信。

這是沈——初的回信,是上個月晉滁交到她手上的。

的確是封回信,對應著她之前去的那封信,筆跡也與沈——初的分毫不差。自這信拿到手中時起,她反復將每個字都細看了不下十遍,恨不能將每筆橫豎撇捺都與印象中的相比對,最後反反復復比對之後,確是沒發現紕漏之處。

字跡沒有問題,回信內容也沒有問題,按理說她應放心了便是,可也不知怎的,她心中卻始終縈繞著莫名的感覺。

晉滁為此——動了肝火,冷怒的放了話,道是沈——初兩月——後就會啟程回京,屆時她若還不放心,那他就將其召進宮里讓她看個真切。雖說他動了怒,可林苑見了反倒心安了些,再听他說的言——鑿鑿,心底的那絲異樣便慢慢被壓了下去。

將那封信再次從頭看到尾後,她吁口氣,重新將信收回到小屜中。

大概真的是她多疑了罷。

或許他遠遠打發了——初,——不過是存著眼不見為淨的心思。倒是她這些時日,為了——初對他百般懷疑,又與他諸多較勁,反倒讓文初在他這——又記了一筆,使得處境又艱難了幾分。

想至此,她的心微微提起,不免朝殿外望了眼。

再過一個時辰左右,他便會過來,時間雖緊些,可準備一兩個小菜倒——來得及。

今夜的晉滁格外的高興。

她為他洗手做羹,給他斟酒布菜,——溫言軟語的關心他,勸他說公務是處理不完的,要注意勞逸結合切莫太過操勞。

他能感覺得到她對他態度的明顯軟化,不是從前的那般虛與委蛇,虛——假意,是真的多了幾分軟和在里面,有幾分的——真意切。

他好似服了仙丹妙藥,只覺渾身筋骨通暢。

高興之余就多飲了幾杯,眉眼間揚起的愉悅弧度半宿都未曾消散。

夜——行事時她——幾多配合,他難以自控的痴纏著她肆意放縱,當下真是骨酥筋軟,蝕骨銷魂。

窗——,伴著呼嘯的寒風下起了大雪。

殿外寒氣刺入肌骨,室內——潮春意濃濃。

事畢——後,累極的她沉沉的睡去。

他依舊是將她抱在懷中,保持仰躺的姿勢,一——既往的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可或許是酒意上頭,或許是今夜太過放縱,亦或許是眼見著沈——初的事將要翻篇、她確信無疑的態度讓他放松了警惕,而此時窗——的狂風暴雪恰又增添了讓人困頓的氣氛,不知不覺間,他闔了眼,很快陷入了沉夢中。

室內愈發靜了,伴隨著或重或淺呼吸聲的,是窗——風雪交加的聲音。

一陣刺目的電閃過後,半空轟然響起了悶雷聲。

靜謐的室內,伴隨著震耳欲聾雷聲的,是男人的連聲驚喝,與此同時,滿頭冷汗的他從睡夢中驚醒,猛地坐直了身。而後不曾停頓的就赤腳跑下了地,跌跌撞撞的就要沖殿——的方向而去。

卻在跑過幾步之後他脊背驟然一僵,猛地停了步。

在滿室的沉寂中,他一寸寸的僵硬回頭。窗——的雪色反射了幾許光亮進來,照在那垂落的床幔上,透過那薄薄的一層床幔能隱約見到里面坐起來的身影。

他隱約看得到,她正看——他的方向,一瞬不瞬的盯著他。

「阿苑怎麼不睡了?可是被我驚醒了?」

他掩住心中的巨大恐慌,強自鎮定的轉身走回床榻,故作自然道︰「是我不好,把你吵醒了。沒事了,快睡吧。」

伸手將床帳重新放好,他環過她的肩背攬抱住她,就要擁她重新躺下。

「是夢魘了嗎?做了何夢?」

林苑卻伸手拂開他搭在肩上的手掌,依舊盯著他問。

冷不丁一陣閃電再次劈過昏暗的室內,照亮了她寒霜似的面色,——照清了他深沉眸底那一閃即逝的慌遽。

他沒先回答,只是心髒狂跳的抬眼看她,目光反復的在她面上逡巡,瘋似的想要確認他剛夢魘時有沒有囈語。

可她那冷若冰霜的神色及冰冷的眼神,卻讓他的心陡然下沉,直墮谷底。

他囈語了,她也听到了。

這個認知當即炸的他頭腦一片空白,有那麼幾瞬他幾乎想要對她俯首認錯,他可以任她打任她罵,只要她還肯理他。

可只那麼一瞬,他的理智就迅速回歸。

不,他囈語的或許只是只言片語,她或許並非听了全貌。他不能自亂陣腳。

「是昔年帶兵打仗的事。」這會,他的面色已經如常,「你若感興趣,待明日我再說與你听。不過——不是什麼好夢,又是血又是死人的,怕你听了——會做噩夢。」

說完,他伸手捏了捏額頭,似有疲憊。

林苑的目光始終不離他面龐,腦中同時分析著他這話的真實性。他昔年的確是帶兵打過幾年的仗,戰場上刀光劍影尸橫遍地的,的確也容易給人造成心理陰影,就譬——一些從戰場上退伍的——兵,有些心理素質差些的就會有創傷後應激障礙。

他此刻的表現好似的確是有幾分這般跡象。

他所述的夢境,倒好似——能對得上他——前囈語的幾句該死。

可關鍵是,他囈語的那幾句咬牙恨齒的該死後,為何突然喝了聲‘林昌盛’?

他為何要突兀喊她大哥的名字,——是在他道完該死——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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