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

室內陡然寂了下來, 唯余那愈發粗重的呼吸聲清晰入耳。

他猛地收回手,面罩寒霜。

「你非要這般不遺余力的惹怒孤?」

林苑收回了手,交握搭在衾被上。

「惹怒你于我又有何好處?我是覺得, 你我二人,可以各取所需。」

晉滁沉了眼,反手掐了她下巴,逼近她問︰「各取所需?還真當做了交易來做了。你知孤要什麼?」

林苑抬眸徑直對上他凝著寒霜的眉眼, 音色放柔︰「你不是要從前的阿苑回來?我可以給你。」

晉滁當即諷笑︰「可那日不是你說, 她回不來了。」

林苑卻倏地沉默下來, 只神色難辨的看著他。

晉滁臉色驟然一變, 轉而盯著她咬牙怒笑︰「你敢套孤的話?」

下巴處的力道讓她發痛, 她忍著默不作聲, 只是面上流露些許痛苦之色。

他狠掐了她下巴一下後, 撂開手去, 而後怒而起身。

林苑倏地伸手揪住他的衣袖, 咬牙道。

「你想要的, 我給你。我試著變回從前的阿苑, 讓你如願。」

晉滁居高臨下的盯著她, 幾欲冷笑。

他覺得他或許應打造一面鏡子立她面前,讓她好生看看她此刻違心的模樣。

「我亦知道, 你真正想要的並非是我這身子, 所以我僅提的那要求其實于你而言,並非有多大損失。」

晉滁本欲狠拽了衣袖離開, 听了她這話卻猛地頓了腳。

他低眸看她半會,突然就俯來。

「就這般的想成全孤?」他嘴邊噙著笑,看向她的目光卻是笑冷冷的,「也不是不成。可也得讓孤瞧瞧, 你能做到什麼地步。」

冷笑說完這句,他抽了袖子,徑直來到桌前撩袍坐下。

「來,就從今個開始吧,告訴孤,接下來你要如何……讓孤如願。」

林苑的手搭在床邊保持著蜷縮的姿勢,整個人似有呆怔,聞言卻好半會沒有反應。

做回從前的阿苑……其實,她並不知道該如何做。

她心知肚明,這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而他,應也是清楚的罷。

林苑收回了手,緩慢下地。

她不去管他應下的目的是什麼,她只是想利用這短暫的喘息時間,徹底弄清楚他心底的執念。

她現在幾乎回憶不起來,在昔年那短暫的一年相戀時間里,她究竟做過些什麼,讓他遲遲難忘。

在她看來,那段戀情只有細水長流的溫馨,沒有愛的驚心動魄,生死難忘,如何就讓他耿耿于懷至今?

她想弄清楚。

更想知道,還有沒有可能,徹底散了他的執念。

在這種念頭的驅動下,她逼自己強撐了精神,朝他方向緩步而來。

晉滁看著她朝他走來,緩步遲疑,強撐笑意,好似無形中被人強行拉扯著,驅使著她不得不朝他奔赴。

鏈條拖在地面的聲音十分突兀,好像在嘲笑他們,如今的兩人到了這般境地,又如何能回到當初的親密無間。

即便和好,又豈能如初?

想那時候的他們,每一次見面都是數不盡的歡喜,離別時候都依依不舍,數著日子盼著下回再見。

可如今彼此近在咫尺,兩人之間仿佛隔著溝塹,中間冰冷的河水滔滔涌著的是冷淡,是疏離,是怨憤,是恨怒。

林苑想極力忽略那鏈條擦地聲,可那些傷害已形成,她聞聲就忍不住的繃了身子,唇角剛聚起的笑意就落了層僵來。

晉滁的手指動了動,卻終是忍住握拳抵在腿上。

林苑近前給他斟茶,他看她面上快要維持不住的假笑,忍不住眸底生怒,幾欲開口要終止這荒唐可笑的交易。

看她如今這副違心模樣,還不如被她怒聲斥罵來的痛快。

「曾經的阿苑,是嬉笑怒罵皆隨心的。這副假面模樣,阿苑是不會對我做的。」

林苑就收了面上笑意,清瘦的面龐不再帶有情緒。

她拉了椅子在他身旁坐下,「我以為,我從前隨時都是對著你笑的。」

晉滁握了杯在唇邊,停了幾瞬,掀眸看她︰「你大概忘了,昔日怒睜著雙眸與我吵架的情形。」

林苑看向他。

他咽了口茶,而後半闔了眉眼︰「振振有詞,分毫不讓。那滿面生慍的模樣,我至今不忘。」

林苑隨口問了句︰「可是覺得面目可憎?」

晉滁的目光在她面上落了幾瞬,而後低眸啜茶。

在她覺得他不會回答的時候,卻突然听他低沉著聲道了句,「不是。」

林苑微怔後轉了目光,抬手給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吃著。

晉滁看著她眉眼沉靜喝茶的模樣,好似時光倒流,又回到了昔日茶室相處的溫馨時光。那時候總覺得時間過得快,總是還沒看得夠她,就已經到了離別時間。可如今想想那時的溫情,饒是短暫,卻也是如今遙不可及的奢望。

阿苑兩字止于口齒之中,最終與那溫茶一並咽下喉嚨。

他將手里的茶杯擱在桌面,看她問︰「你可還記得第一回是因何而與我吵?」

林苑沒急著回答,因為在她遙遠的記憶里,幾次吵架大概都是因為他後院的那點事。

「大概……」她最終給出了旁的答案︰「是因為你出去惹是生非了吧。」

晉滁看了她會,而後卻直接擼起了袖子,將小臂展露在她面前。

「可還記得嗎?當時你凶了我大半個時辰。」

緊實有力的小臂上有明顯的一道刀疤。疤痕泛白,已然有些歲月,從那三寸見長的突兀痕跡來看,不難還原當初的觸目驚心來。

記憶的閘門似在悄悄打開,恍惚間面前好似浮現了多年的一幕。

那次與他在茶室相會時,她就隱約察覺出他的不對勁來。喝茶的時候手臂略顯僵硬,見她看來,竟欲蓋彌彰的換左手來端茶碗。

這就是極有問題了。

她趁他不備,眼疾手快的撈住了他的右手,擼開他的袖子就查看究竟。而後就見到了那小臂上纏著的染血棉布。

她遂怒氣沖沖的嚴加逼問。在得知是與人打架弄的傷口時,她沒忍住當場就對他發了火。

「你氣紅了眼,說我不想要命了,打架還上了刀子。還說大夏天的受了傷,一個不慎化膿感染的話,那就等著去地府找閻王打去罷。」

他伸手輕撫著臂上疤痕,面上帶著回憶︰「然後你邊給我重新抹藥包扎,邊猶不解恨的罵那傷我之人,還揚言定要他好看。當時我還笑言,你那細胳膊腿兒,還不夠人家兩下踹的。為此,還被你又是好一陣凶。」

「那大概是我第一次見你生怒的模樣。面上生慍,眼圈微紅,振振有詞的說的我啞口無言來。」

他的目光忍不住又落在她的面上。

那是他第一次見她溫柔之外的模樣。薄面染怒,星眸圓睜,因他看她沒移開眼來,她誤以為他心不在焉,還惱怒的揪了他幾下耳朵。那時候的他心旌蕩漾,只覺得耳根子都似灼燙起來。

曾經的她會因心疼他而生怒,如今的她對他卻只余滿月復怨恨。

他從她面上收回目光,也同樣收回了手臂。垂下的袖子遮了那道陳舊的傷疤,卻遮不掉二人曾經的過往。

他重新端過茶碗輕晃著,在蕩漾漣漪的清湛茶水中,思緒漸漸飄遠,仿佛又飄向那茶香四溢的午後。

「後來偶然一次我才發現,自打那日之後,你再也沒有參加過安瑞郡王家的任何宴會。一次也沒有。」

無論大小宴會,無論她長輩到與否,她一概皆不到場。對外是宣稱病了,可只有他知,只有他知究竟是因何緣故。

當時他無意得知此事時,似呆了般的怔在原地,真魂都似飄到了半空,不知是何種感覺。

她愛他所愛之人,憎他所惡之人,厭那傷他之人。

縱他有千般不是,縱世人都道他是無藥可救,可她這,他能清晰的感受到她對他的偏愛。

指月復撫著杯沿,他眸光晦暗。

那次大概也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受到的,世間獨一無二的,偏愛。此後她的偏愛越多,他陷的就越深,直至再也無能抽離其中。

他突然看她︰「那五年里,你為何依舊不與安瑞郡王家往來?」

林苑回過神來︰「婚前往來就不頻繁,婚後也沒有來往的必要。」

室內短暫的沉寂後,他擱了茶碗,慢聲道了句︰「今夜太晚了,就不多說了。若是你還未套完話,不妨待下次再听我細講。」

林苑絞了雙手搭在桌面上,垂眸抿唇不語。

晉滁抬手將她鬢邊垂落的發別在耳後,傾過身湊近她嗓音低醇︰「從前的事你大概忘干淨了,可我沒忘,時常的在腦中回轉,在夢里反復。」

「你當我不想膩了你,忘了你?」

「不,我比你更想。」

「你要麼想辦法讓孤忘了你,要麼就想辦法做回從前的阿苑。」嘴唇輕觸著她柔軟的耳垂,他闔眸沉聲︰「你要能做到,孤將甚是感激。」

鳳陽公主這日又約太子在府上小聚。

「瞧著太子最近有些清減了。可是公事繁忙?」

晉滁持著茶蓋輕刮著茶沫︰「新朝百廢待興,公務是繁多了些。」

鳳陽公主就勸道︰「公事是忙不完的,殿下千萬要保重貴體方是。」

說著又似想起什麼,忙招呼身邊人將她房里的香檀木匣子拿來。

「剛想起來我這有個進補的方子,都是多少朝代年年傳下來的不傳藥方,當年在宮里頭偶然間從老御醫那得了幾張,補身效果還是不錯的。殿下可以用著試試看。」

晉滁就含笑謝過。

姑佷兩就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天,直到那下人雙手捧著香檀木匆匆過來。

鳳陽公主笑著拿過,打開來,拿過那幾張方子就順勢遞了過去︰「這些方子啊,可是不傳之秘……咦,怎麼這張方子也在這。」

晉滁本並不多在意這些方子,可听得鳳陽公主啼笑皆非的話,就往她手上單獨捏著的方子上掃了眼。

鳳陽公主遂笑著解釋︰「這張方子竟夾雜在里頭了,也是我給忘了。殿下是用不著的,這是調理婦人身子的,效果可比那些御醫開的方子好上許多。我這徐娘半老的年紀,還能再懷上,也是多虧了依了這方子調養。」

晉滁的眸光就往那方子上定了定。

鳳陽公主要將方子收好的那剎,卻又重新放回了盒子里,一並推到晉滁面前,調侃笑道︰「喲,剛想到,就算殿下用不著,將來後院的人也是用得到的。那就都給殿下了,願能派的上用場。」

晉滁接過那檀香木盒子,俊的眉目間倒是透出些真心實意的笑來︰「佷兒就謝過姑母了。」

鳳陽公主只笑著道是小事。

雖說晉滁暫且應了她不再踫她,可她每日的補藥卻是不間斷的。

他既不踫她,她就對著補藥沒了那麼大的抵觸,每日按時喝下。

只是這日,她這湯藥剛喝了一口,就突然發現,她入口的這藥又給換了方子。

她又仔細嘗過一口,發現這藥中暖宮的成分似更多了些,對婦人補身的確大有裨益。

當夜恰好晉滁過來了。

她就問他補藥更換方子的事。

晉滁往她面上打量幾瞬,漫不經心道︰「氣色太差,與從前相差太遠。更換個合適的方子補補,你覺得有何不妥?」

林苑听他這般說,又見他來了之後就徑直往桌前的方向走,沒有踫她的意思,似是當真遵守諾言,于是面色就松緩下來。

她動作遲緩的來到他身側的椅子上坐下。

晉滁的目光一直隨著她,直待她落了座。

從裙下腳踝處收回了眸光,他半側過身體,微仰了脖後抬手模上了襟扣。

正在給他斟茶的林苑余光瞧見,渾身劇烈一顫,反射性的就將手里茶壺茶杯一概砸向了他,落了他滿臉滿身的茶水茶葉。

晉滁解扣的手僵在了原處。

他動了動眼皮,而後掀眸看她。但見她猶如受驚的麋鹿倉皇起身逃月兌,驚急之下還被桌角絆了下,踉蹌的差點栽倒于地。她驚懼而蹣跚的躲在牆角處,手心里還抓了個茶杯,滿目戒備,警惕,憎惡,怒恨。

他抬手抹了把臉,擦去那水漬茶葉,而後深呼吸一口氣。

「你這是做什麼?你就是這般做阿苑的?」

說話的同時,他依舊伸手解了襟扣,手指在脖間摩挲,而後勾起了一細紅繩,而後面無表情的從脖間扯了下。

「坐回來。」他握著紅繩沉聲道︰「你若不想繼續這樁交易,孤就成全你。」

林苑見他動作,就知剛是她誤會了,眸中那些情緒遂就慢慢消散了些。

她慢慢松懈了肩膀,而後挪步向茶桌的方向。

「等會。」他皺眉將腳邊的碎瓷渣一概踢了旁處,方又令她過來。

林苑遂近前重新坐了下來。

他看她一眼,而後朝後挪了椅子,面朝她俯了身來。

林苑見他朝她雙膝的方向俯身而來,雙腿反射性的繃直,腳不由的朝後挪。

晉滁略微停住,掀眸看她,狹長的眸中暗含警告︰「你敢踢孤一下試試。」

說完這話,他俯來,伸手一把將她腳腕捉住。

細繩下面墜著一把鑰匙,鑰匙伸入了鎖芯,只听 嚓一聲,腳踝上的束縛應聲而落。

他半撐了身從懷里掏出藥瓶來,而後又重新俯身下去,給她腳踝處上了藥。

「昔年你也是這般為我涂抹。那時為了讓你多心疼我一會,見你之前還會故意弄出些擦傷踫傷來,後來被你察覺,換你好一頓怒懟。」

听著他說這些往事,林苑覺得好似恍如隔世。

晉滁重新坐直了身。

「今日你打算如何做阿苑。」

林苑這會緩過神來,聞言想了想,就試探問道︰「給你重寫書信,可好?」

在他看來,昔年他們二人最開始決裂時,應是從書信開始的。從生辰禮,到燒信,再到最後她抓起硯台給他的一擊,那些信件幾乎貫穿了整個過程。

有時候她也在想,若昔年處理的方式再柔和些,那是不是就不會給他造成這般大的影響?

時間不能重來,而她也不知她這種假設成不成立。

不可否認的是,那些信件絕對是他難以釋懷的一點。

那如今若她再將那些信件重新歸還給他,是不是,他就能看開一些?

听了她的提議,他看著她,有幾個瞬間的沉默。

「打算如何寫。」

「自是按照當年給你寫信的樣式來。」林苑松口氣道︰「從剛開始相處時候寫起,一直到最後,算起來應有七篇……」

「十篇。」

晉滁看向她,一字一句︰「共二十三頁。」

林苑一怔後,慢慢點頭︰「是的,二十三頁,每一頁都壓得平整,看得出來你保管的很好。」

他突然就冷笑了聲。

「可你還是毫不留情的將它們都扔進了火堆里。」

林苑就道︰「所以我現在要將它們歸還于你。」

晉滁的目光在她微垂的眉眼上定過幾瞬,而後側身朝門外方向喝了聲,令人拿筆墨紙硯來。

「成,孤今日就在旁看你寫。」

他抬手松了松領子,聲音微沉︰「孤記性好的很。你也莫想著糊弄,否則就做不得數。」

溫馨提示︰方向鍵左右(← →)前後翻頁,上下(↑ ↓)上下滾用, 回車鍵:返回列表

投推薦票 上一章章節目錄下一章 加入書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