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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一條魚•人王

鳳如青化為本體, 貼在盤龍通天柱上,和眾大臣一起,看著上方白禮如何威嚴逼人。

唯獨遺憾的, 便是他明明身無殘疾,面容俊逸出塵, 卻偏生要戴著面具遮蓋住臉, 讓天下百姓議論。

鳳如青心中心疼,卻也尊重白禮的選擇,太後那邊還不知要如何, 鳳如青有心相幫, 卻不願毀他計謀。

白禮始終不願讓她過多插手, 鳳如青知道他心思細膩,是想要證明自己並非一事無成。

到如今, 一切按照白禮的預料在進行,鳳如青確實也不得不承認,白禮的內里再是柔軟, 也確實堪當人王。

她看得痴迷,尤其是白禮這一身王袍, 坐在龍椅之上, 眾臣俯首叩拜山呼萬歲, 白禮抬手便眾臣齊齊噤聲。

這一呼百應之勢, 當真是攝人心魄, 鳳如青笑得要化在柱子上, 她想的是些不太能夠見人的畫面。

冷不防,身邊有人同她說話。

「他做了人王,你就能跟我走了?」

鳳如青側頭一看,弓尤身披斗篷, 正站在她身側。

凡人不可見鬼王,可自他身上散出的鬼氣,實打實的令人冷入骨髓,距離兩個人近的幾個大臣,都不由得抖了下肩膀。

鳳如青無語,「我確實答應跟你去,卻不是馬上去,你這就有點不講理了啊。」

弓尤確實也不是很急,但是他就不太理解,鳳如青如今功德加身,稍加修煉,做些善事,必定機緣無限,為何偏生要與這人王扯在一塊。

人與邪祟之間,何嘗有過什麼好結果。

而且鬼王看著上首身披龍袍之人,他紫氣雖然沖天而去,卻後繼不足,他身為黃泉鬼境的主人,是能夠看透人命輪壽數的,這人王怕是……時日無多了。

但弓尤卻沒有說,他知道這邪祟和人王之間不清不楚,想到他們在荷葉下旁若無人糾纏的畫面,弓尤身上的鬼氣更加濃重了一些,想要盡快拉著她去那隱秘之處,也是為了要讓她避開人王氣數盡的時刻。

她不知好歹。

弓尤有些生氣,可他又不太明白自己為何生氣。

鳳如青根本不去管弓尤如何,只看著白禮親自走上高台。

新君祭天的環節到了,鳳如青激動得好像是自己做了人王一般,想到什麼,伸手懟了懟身邊弓尤。

「皇城有些日子沒下雨了,你是龍吧,會召雨嗎?」鳳如青想著,雖然她小公子容貌不能全露,要遭人非議,可若是登基祭天之時天象顯,真龍自然會召來天雨,那百姓們的議論只要稍加引導,便能被引到白禮是天命所歸的上面去了。

不過鳳如青問完,弓尤側頭,透過層層鬼氣看她,若是他現在將鬼氣祛除,鳳如青定然能夠看到他錯愕的模樣。

「你要我為了人王現身?」弓尤伸手,他手指蒼白得難以思議,指著自己,「我才是真龍。」

鳳如青莫名其妙,「我知道啊,我要是龍我早就上去了,再說誰讓你獻身?」

鳳如青現在是本體樣子,無白眼可翻,只一張紅唇貼在盤龍柱上叭叭,「就讓你召點雨,你是不是不會啊?」

弓尤氣結,口不擇言,「我不會?!我不會你以為上次在花月湖是誰招雨為你們遮掩苟且之事?!」

鳳如青頓了頓,哈了一聲,「原來是你,我說怎麼正盡興的時候淋成狗,你……」

鳳如青嘖嘖,「你偷窺就算了,還使壞,你身為鬼王這樣惡趣味,你十八殿鬼君都知道嗎?」

弓尤一團黑霧更濃了,他鬼氣下的面容被鳳如青氣得不知作何表情,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受這種氣,想他來去自如上千年,連在上界之時,誰又敢對他說話這般的不恭不敬?!

至于去那秘境,他再找其他人便是了!

弓尤還就不信這世界上沒有其他無魂邪祟了!

于是他怒而拂袖去,徒留一殿的鬼氣,凍得大臣們直哆嗦。

鳳如青切了一聲,看著她的小公子開始上香。但片刻之後,烏雲匯聚而來,天象乍變,眾臣與此刻皇城外的百姓都騷動起來。

隨著一聲驚雷自天邊響起,大雨傾盆而至,烏雲中隱隱有黑色長龍穿梭其間,只驚鴻一現,便即刻隱沒于濃重黑雲之中。

鳳如青知道是弓尤,忍不住笑著切了一聲。

不過弓尤是黑龍啊,鳳如青記得她曾在懸雲山冰真殿听課的時候學到過,黑龍乃是罪龍之色……

雷聲滾滾伴著獵獵涼風而來,所有人都被這天象震動,皇宮內外,見此異象的所有人都俯首叩拜,山呼萬歲。

鳳如青正露出欣慰笑容,祭台之上異象突現,新君正在天澤雨幕中負手而立,卻突然捂住月復部,接著嘔出了一口血來,在地上翻滾。

鳳如青頓時嚇得本體都麻了,正欲化成人上前,便一把被已經召完了雨又回落的鬼王揪住,他說,「莫慌,你的陛下,吐的是雞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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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如青反應了片刻,再去看白禮,他卻是青筋暴起,嘴唇艷紅,正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麼,連面具都滾掉,完好的面容露出,滿殿皆驚!

鳳如青頓時明白,這就是白禮先前所說,他早已經計劃好的。

可這方式實在是太過冒險,鳳如青能夠听清白禮在說什麼,卻不由得為他捏了把汗,若是無人附和應聲,那他……

她這擔憂剛剛出現,便听一哄而上的大臣當中不知誰喊了一句,「是太皇太後,是太皇太後那個老妖婦,正在作法殘害新君!」

此言一出,整個龍淵殿前就炸開了。

白禮這時候「虛弱無比」地將面具撿起來,艱難戴上,似乎是懼怕什麼,不停說道,「皇祖母,我听話,我听話,我會好好做傀儡的,不要再害人了,三哥他們,還有撫南軍……那麼多英魂,該讓他們歸家了。」

當著全天下人的面「泣血誅心,栽贓陷害」,鳳如青被白禮這一手給震驚到。

最最絕的是,他並沒有陷害,他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而白禮此話一出,整個龍淵殿石階上的大臣,沸騰之余,很快有人嘶聲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啊!」

「我就說,太皇太後如今年逾六十,卻為何生得比我那孫女還要年輕!」

「妖婦禍國,天降異象真龍現身,為我梁景正天子之威!」

「那妖婦還在作法,還妄圖謀害君王把持朝政,其罪當誅!」

「五馬分尸!」

「千刀萬剮!」

「宮廷衛何在!速速集結,隨我等前去誅殺妖婦!護我君王!」丞相沛從南自白禮身側起身,雙目赤紅,情緒悲憤,

他頭頂發冠在方才「情真意切」地撲到白禮身側的時候掉了,此刻衣冠不整,卻更加像個為帝王,為天下百姓鞠躬盡瘁的忠臣。

在這一刻,若不是了解他是何等陽奉陰違背信棄義的狗東西,鳳如青都要忍不住被他此番剛直之態所帶動感染!

果然除鳳如青和弓尤之外,大殿之中幾乎所有人都附和了沛從南的振臂一呼,甚至有些太後黨羽都已經隱忍太後多時,當場反水。

「宮廷衛左將燕南在此!」

「護廷衛右將祁百軍在此!」

「護城衛聚集完畢,即刻隨諸位大人誅殺妖婦,護君王安!」

白禮已經十分合時機地「昏死過去」,而剩下的一切,與他這個被迫害也要阻止妖婦害人的仁君,已經沒有任何的關系了。

是滿朝文武,是整個天下在誅殺妖邪!

弓尤和鳳如青在遠處看著有人緊張地將昏死過去的面具掉下的白禮,抬進了後殿,聲嘶力竭地叫著太醫。

而沛從南和其他剛正老臣,帶著浩浩蕩蕩的護廷衛,正朝著如今太皇太後空雲的遇仙殿氣勢洶洶而去——

旁觀的弓尤和鳳如青神色各異,鳳如青從石柱上下來,飛掠到龍淵大殿之上,看著下面如同熱鍋上螞蟻正在來回竄動的人頭,神色復雜。

「你的陛下今日之後,便會萬民歸心,」弓尤說,「好手段。」

鳳如青也笑了下,嘖嘖道,「我去看看他。」

說著便朝著龍淵殿的後殿掠去。

弓尤跟在她身後,鳳如青疑惑道,「你怎麼還不走?我都說了我不會馬上跟你去,你這人……」

「兩次。」兩個人落在一處無人長廊之上,弓尤伸出兩根蒼白的手指,舉到鳳如青面前,「你欠我兩次。」

鳳如青被訛詐得瞪圓了桃花眼,「什麼?」

「我為你降雨現身,一次,派人跟著那個修士,一次。」弓尤說,「一共兩次。」

鳳如青無語,「你一條龍召點雨就動動爪子的事兒……」她點頭,「行行行,這算一次,那你的鬼官跟到了書元洲嗎?他去哪里了?」

弓尤聲音從鬼氣後傳來,「懸雲山。」

鳳如青一愣,「他去懸雲山做什麼?」

書元洲早在幾百年前就被懸雲山掌門施子真驅逐,他做了那許多惡,還敢回去,不怕施子真一劍捅死他?

「不知道,」弓尤說。

鳳如青皺眉點了點頭,「好我知道了,那你走吧,兩次我記著了。」

結果她走了一段回頭看,弓尤還在原地,鳳如青站在不遠處又問,「你怎麼還不走?」

弓尤看向遇仙殿的方向,說道,「有大惡者要死,我等著收魂。」

鳳如青瞬間明白,怕是空雲就要死了,書元洲去了懸雲山,並非是去作惡,說不定是放棄空雲了。

她得趕緊去看看白禮,然後去遇仙殿!

白禮被好多人圍著,鳳如青到了龍淵大殿的後殿之後,根本無法上前,太醫烏泱泱地正在對著「昏迷不醒」的白禮施救。

鳳如青最後實在沒有辦法,索性化為本體,直接出現在白禮的被窩里面。

床幔放著,外面人聲喧鬧焦急,而白禮躺著的床上,被子里突然多了一團東西,這要是個正常人,沒病也嚇出病了。

可鳳如青出現的一刻,白禮眼都沒睜,手臂便撈住了她的身體,翻身半騎在身下。

鳳如青悶笑出聲,雖然知道白禮無事,還是問道,「沒事吧……」

不遠處就有老太醫們在爭論用藥,白禮和鳳如青說話,幾乎是悶在被子里。

白禮貼著鳳如青的耳邊說,「雞血太腥了,含了好久。」

鳳如青悶笑著親了親白禮,「那陛下便好生養著,沛從南他們去了遇仙殿,我去看看。」

白禮嗯了一聲,嘴唇印上鳳如青的發頂,「萬事小心,不要涉險。」

鳳如青悄悄地也親了親白禮的喉結,「你今天真的好迷人。」

白禮笑了笑,被子里便陡然間一空,一個太醫正在此時回頭,對上了白禮的視線,白禮即刻趴在床邊上,裝著痛苦干嘔,十分的流暢自然,比懷胎十月的婦人,嘔得還要情真意切。

他真想看著空雲自食惡果,但這時候,他要做一個被害者。

鳳如青到了遇仙殿的時候,看到所有護廷衛全副武裝,將遇仙殿圍得水泄不通,以沛從南為首的老臣,正在義憤填膺地在殿門外叫囂。

可他們邁不進殿門哪怕一步。

鳳如青一眼便看出,被結界攔住了,是書元洲設下的結界,雖然並不強橫,不過擋住這一干凡人,是足夠了。

鳳如青頓時不知道該作何感想,她以為書元洲見空雲氣數已盡,已經放棄她回懸雲山求死,卻沒想到,他留下了結界,保護空雲絕不會受到凡人干擾,只要她不踏出結界。

這結界是懸雲山特有,非懸雲山弟子不能解。

他並沒有放棄她,鳳如青卻反倒覺得,本就應該是這樣。

鳳如青落在這結界之外,她是學過這結界的,只是當時修為低微,還不能成,現在要解開的話,給她些時間琢磨便能解開。

而被眾人圍在宮殿中的空雲,仗著這結界,旁若無人的在悠閑地澆花。

她殿內一人沒有,都被她趕走了,她此刻身著的不是太皇太後的服制,空雲從來都對宮廷後妃的衣物厭惡至極,惡心至極。

她穿著一身粉色民間少女衣裙,彩帶飄飄,長發束得簡簡單單,垂落臉頰邊一些,顯得十分嬌俏可人。

這是一張二八年華的少女容貌,若不抬眼,是連鳳如青都會側目的嬌柔美好。

可她抬眼看向了外面進不得殿中,只能亂叫的一群瘋狗,那眼中的荒蕪和空寂,卻是切切實實屬于一位飽經滄桑,被生活摧殘致死的老者。

在鳳如青研究如何破結界之時,沛從南便帶著眾臣說透了難听的話,用盡所有辦法,引空雲出結界。

空雲卻只是慢條斯理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將窗台上的花都澆了一遍之後,听夠了沛從南的狗叫,這才站在結界的邊緣,歪頭如少女般調皮地說,「帶新帝來,新帝登基,自然要來拜見皇祖母,他若不來,我便不出。」

空雲說,「我不出,你們也休想進來。」

鳳如青後背汗濕,她解不開這結界,這是個三重結界,她解開了第一重,第二重,卻解不開第三重。

第三重結界之上有人類生機附著,鳳如青若是沒有猜錯,這第三重,乃是書元洲用他的本命設下。

她破界,便是殺人。

鳳如青震驚不已,卻也無可奈何,進不得,便真的只能等著空雲自己走出來!

弓尤這時候到了鳳如青身後,看了眼結界,出聲道,「瘋了嗎,用生機做結界,他有多少壽元能夠消耗?」

鳳如青深深出了口氣,抿唇皺眉。

空雲死活不出來,外面人喊得嗓子都啞了,有人開始提議帶著白禮過來,不過是拜見一下,又不能怎樣,好引這老妖婆出來,將其誅殺。

鳳如青听著來氣,不肯去通知白禮,誰知道這空雲是不是臨死想要拉著人墊背,她若是對白禮出手怎麼辦!

可她不去通知,有人悄悄跑去通知,鳳如青還在嘗試著這結界有無其他破界之法,便見白禮竟是被人簇擁著已經到了殿前!

他作一副虛弱的樣子,俊秀的臉上滿是憂郁,鳳如青急得顧不得和結界較勁,連忙化為本體,到底下護著白禮。

「皇祖母,孫兒拜見皇祖母。」

白禮在天下之人面前作憂國憂民之態才令眾人之心傾向自己,現如今這種狀況,他是無論如何也要來的。

他叩拜得端端正正,並無任何為難之色,也並無被羞辱的神情。白禮一生受的最多的就是他人侮辱,這點程度,絲毫影響不到他。

況且按照禮制,他確實該稱空雲一聲皇祖母,而在某種角度來說,他也確實該叩拜她親手將他推上大位,將天下民心這把利劍,親手送入他手中的恩德。

現在他握著這把利劍,能夠開始同她對抗,不過卑躬屈膝一下,又如何呢?

空雲看著白禮,笑起來,當真走到結界的邊上,抬手朝他勾了勾,「我倒是真沒看出,你竟如此堪當大用。」

空雲說,「你與隱娘果真完全不同,你這般性子,這般機謀,也不枉她為你活命而死。」

母親是白禮畢生渴望,也是他一直想要弄清的軟肋,聞言那張紋絲不動的臉上也確實出現了松動。

空雲說著,似乎累了,扶住了旁邊的桌案,「當初你我說好,待你登基,我便將隱娘的事情告知你,現在我已然是強弩之末,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你過來,我與你說說隱娘之事,便出去甘受誅殺。」

外面所有人都在看著白禮,鳳如青急得不行,只好自地底暫時附身到白禮身邊扶著的一位護廷衛身上。

她第一次附身,有些不習慣,盡量不上人生魂,抓著白禮的手沒輕沒重,白禮被抓得一皺眉,對上身邊侍衛擔憂神色,愣了一下,便眼中浮現出了暖意。

是他的青青。

鳳如青有時候都會很驚訝,驚訝于白禮與她的默契,驚訝于他無論自己是什麼樣子,總是能夠第一眼便認出自己。

她抓著白禮,不讓他過去,場面一時間僵持,空雲也沒有催促,只是淡淡地看著白禮,片刻後又開始拿著剪子,為那幾盆花修剪枝杈。

外面大臣們開始小聲地商議對策,但凡人對于邪術終究沒有應對之策,而這結界,乃是修士生機所設,雖然書元洲境界一退再退,他卻切切實實,曾是名動修真界的濟光仙君。

鳳如青暫時扶著白禮到旁邊,將這事情同白禮說明,白禮再是想要知道他母親之事,卻也十分听鳳如青的話,不擅自靠近空雲。

幸而大臣也只是議論,沒人敢逼迫帝王做什麼。

這般僵持了一陣子,空雲剪完了花,又說道,「這樣吧,你怕我也是尋常,那你便稍稍站近一些也成,不必貼著,不過你母親之事,想你也不願被人听見,便叫那群亂叫的瘋狗退出殿外,我單獨同你說。」

「我也沒有什麼時間了,」空雲說著看向屋頂處,她知道書元洲設下了結界保她,去為她尋續命之法,可她真的已經不想再繼續了。

每活著一天,對她來說,都是無窮無盡的煎熬,看著書元洲為她痛苦為她落得如此下場,對于空雲來說,比死還要難受。

白禮考慮片刻,答應了空雲的要求,鳳如青守在他身邊,倒也不用怕她驟起攻擊,而弓尤也被鳳如青叫著守在白禮身側,一同護著白禮,這般便又欠了他一次,一共三次。

而大臣退出遇仙殿院外,白禮稍稍站近了一些,空雲對他竟算和善地笑了下,語氣如同一個慈愛的長輩。

「你母親隱娘,有個相好的,是當時聖真帝殿內伺候的小太監,」空雲說,「他們本來約好了等隱娘到了歲數,出了皇宮就可以在外成個家,可那小太監,為了一個倒夜壺的職位,將隱娘引給了醉酒的聖真帝玩弄。」

白禮面色白了一分,空雲說,「不必覺得憤怒驚訝,這宮牆之內,此等骯髒陰暗的事情,你見過的還少嗎?」

鳳如青扶住白禮,低聲道,「倒也不必全信,左右無人佐證,莫要被影響。」

白禮點頭,卻仍舊面色陰沉。

空雲繼續說道,「隱娘一遭成孕,東躲西藏,那小太監花言巧語,還欲再利用。」

「她本用所有積蓄,打點好了身邊之人,那個低賤的苦勞局里面,人並不難買通,可被那權勢迷了心智的小太監給捅出去了。」

「她身懷六甲,雖然低賤至極,好歹也是龍種。當時聖真帝子嗣不多,是以隱娘被拘在一處宮殿待產。」

白禮額角青筋微微暴起,緊緊抓著鳳如青,雖然是十分久遠,他不曾參與過的事情,卻因主角是自己的生身母親,听來格外的摧心裂肺。

「你一定听說過,當時是我提醒聖真帝,卑賤之人不宜留在宮中,」空雲看著白禮仇恨的雙目,笑了笑,笑容中帶著點感同身受的悲涼。

「可你知道的,這宮中太髒了!」空雲激動起來,片刻後又壓制住,抖著手將剛剛修剪好的花撕扯了一地,「你知道一個被皇帝臨幸過的女人,失勢之後,會落到什麼下場嗎?」

「那些不能人道的閹狗好奇啊,皇帝臨幸過的女人是個什麼滋味呢?」

白禮面容猙獰,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層。

鳳如青也想到狐女所說,當初空雲在書元洲終于趕到的時候,已經被折磨得不成人樣的事情,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陣惡心。

空雲壓下面容上同白禮一般的扭曲之態,繼續道,「宮中有母憑子貴子憑母貴這兩種說法,但母不貴,子的貴,帶給母的只有無盡地獄。」

「相信我,隱娘若不是舍不得你,早早便自盡了,」空雲說,「我命人將她換了個地方安置,生下你之後給她送了白綾。」

「至于你,母親太過低賤了,在哪個妃嬪宮中都活不成。聖真帝以你為恥,將你扔去了冷宮自生自滅,你活到如今,卻也是出乎我的意料。」

這番話說完,白禮已經渾身戰栗,空雲對他道,「恨我吧,我確實是想要你死的。」

听完了這些,你便安心地去死吧。

空雲說完之後,便不再看著白禮,而是從懷中,模出了一個小小的玉牌,鳳如青一眼便認出,是懸雲山中,只有長老之上的仙長,才有的身份玉牌。

上刻——懸雲山,書元洲。

這乃是當年書元洲應下她心意之後,聲稱要回去門派求得師兄諒解,要她等待些時日,贈給她的。

可這一等……等來的是她至死無法擺月兌的噩夢。

鳳如青扶著白禮,在院中桌邊坐下,門外大臣又開始嚷嚷著要空雲兌現承諾,從結界中出來受死。

空雲卻充耳不聞,只是一遍遍摩挲手中玉牌,面上神情帶笑,似乎是在回憶此生最美好的回憶。

鳳如青安撫著白禮,片刻後,她突然感知一陣震動,結界上方沖出一束刺目光亮,妖氣濃重,接著迅速朝著一處飛去,轉瞬消失。

結界出現裂痕,鳳如青看著那其中的已經跪在地上的空雲,她抓著玉牌的手,青筋暴起,抬起頭來,那眉心正中,一個深深的圓形孔洞,正是先前那狐狸妖丹的放置之所。

是她自己取出的,她迅速衰敗,雙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下去,轉瞬間頭發全白,面容寸寸蒼老。

她卻爬到桌邊,喝下了什麼東西,接著自胸腔燃起了紅光,身體寸寸被腐蝕。

她卻安詳地躺在了地上,手中還抓著那枚玉牌,寧可親手將魂魄身體灼燒,也不肯讓自己再落在任何人的手上!

空雲仰面,眼楮半闔著,灼燒靈肉的邪藥,能夠讓人不欲再世為人。

可她並沒有覺得很痛苦,因為她的一生,早已經對這種痛苦麻木。

結界裂痕從內部開始擴大,空雲躺在地上,腦中回憶著過往所有,卻如同走馬觀花,像是隔著一層什麼。

她罪孽深重,她牽累了傾心喜愛的仙君,累他墮落成魔,累他無處可去。

那場突如其來的噩夢,是烙印在她靈魂上的始終流著膿血的瘡疤,四十多年,沒有一刻停止過。

她不敢去多看書元洲一眼,甚至不敢多和他說什麼,她多想讓他帶著她遠走高飛,可她不能不甘亦不願!

她已經是腐朽之軀,如何能配她的仙君。

空雲整個胸腔都消失了,被腐蝕成了飛灰,縈繞在她身側,她卻想到什麼笑了起來,嘎嘎如鴉。

所有羅炎帝的後代都死了,白禮是最後一個了。

她早在兩天前,書元洲走了之後,便將轉生歸一陣轉至他的身上,沒有妖丹相輔,他很快,便會被抽去魂魄。

而那具身體,不知道會在哪里抽出個孤魂野鬼,轉到身上,至此,那殘暴君王毀她一生,她用四十多年的時間,要他斷子絕孫,江山易主。

空雲暢快地笑了會,隨著結界的寸寸崩散,身體也跟著崩散。

她又不笑了,眼淚順著眼角流下來,手卻再也抓不住那枚玉牌。

她好悔啊,她不該去招惹書元洲,不該……在自己快要腐爛至死的時候,說出了一切都怨他不在身邊才會發生這種話,不該用這強加的愧疚,哀求他救她一命。

空雲哭得無聲無息,卻悲痛至極。

她沒有料到,他為救她一命,鑄下大錯。

他們一步錯,步步錯,到如今,天道在上,他們已然無法回頭,而她的元洲哥哥,竟還為她續命奔波,從不曾怨過一句。

他是個多麼好的仙君,他本都取得了他門中師兄的原諒,該有多麼美好漫長的一生,這一切,最終都被她給毀了。

空雲看著頭頂崩散的結界,和自己的身體飛灰,最終動了動嘴唇,無聲地念出一句——元洲哥哥。

當年花燈節上,她還有一句話沒有問出口,實在因為少女嬌羞,羞恥不已。

她想問,元洲哥哥,你可喜愛我?

一時羞澀,她一生沒有再敢問出口,不看去想,不敢知道。

到死,也耿耿于懷。

燒去肉身魂魄,便沒有來生了吧,元洲哥哥,便不會再被人所累。

空雲閉眼,結界崩,身魂散。

這一生,有幸遇得仙君,奈何命如污泥——終是誤人,誤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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