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美的那一面, 和黑斑遍布這面的強烈對比,甚至給人一種惡心眩暈的沖擊感。
若要是尋常的人見了,莫說是姑娘, 便是五大三粗的男人也能被嚇得一閃身。
白禮也知道自己難看得令人惡心,所以即便是心中抱著「她是邪祟, 剛剛也月兌了一層皮, 看上去也很嚇人,或許不會嫌棄我」這種思想摘下了面具,卻也還是根本不敢抬頭, 下意識地將丑臉扭向了身後。
鳳如青只是隨便看了眼, 並不知道他這什麼意思。
她對于白禮長著一張什麼樣的臉, 早就在白禮和這飛霞莊莊主譚林說話的時候听到了。
譚林將這件事作為白禮根本不可能成為皇帝的重要原因,想要白禮听話地接受安排, 又不想讓他真的對那萬尊之位有什麼痴心妄想。
說真的,根據譚林話中描述的白禮人身魔面的說法,鳳如青其實腦補得更加難看。
她可是同魔在一起待了好多年的, 那些魔獸仗著生活在極寒之淵的最底層,就狂野生長無所顧忌的模樣, 可是清晰無比地印在鳳如青的腦子里。
白禮這種實在稱不上什麼魔面, 還不如她剛才月兌皮的時候來得嚇人。
因此鳳如青根本不知道白禮的心思, 只是看了兩眼之後, 便雙手拄在桌上, 托著自己本體變換出來的臉捏來捏去, 等著白禮說話。
心里盤算著靠著吃人王魂魄變換出來的身體,也不知道能夠維持多久。
白禮等了一會,沒有听到對面人發出什麼聲音,也沒有他在旁人的面前露出這張臉時, 會引來的抽氣聲。
他這才敢慢慢地把自己的臉轉過來,看向對面托著下巴,看著他的臉,卻完全神色如常的人。
白禮突然間想哭,死死咬住了牙齒忍住酸意。
自從他記事開始,十幾年間,沒有人一個用這種平常的眼神看著他這幅模樣,他們都厭惡,惡心、嘲諷、毆打、驅逐。
終于有一個人不嫌棄他容貌盡毀,卻也不是人,而是個畫皮。
白禮心中升騰起難言的悲苦,但很快又釋然,他心中混雜非常非常多的陰暗情緒,卻是第一次,他才剛剛生出的情緒,便這麼快地釋然。
畫皮如何,邪祟如何?不是人又如何,這世間的很多人,還不如邪祟來得像個人。
白禮輕輕地將心中那口氣吁出來,這才轉到正臉,出聲問鳳如青︰「你是……喜歡我,才跟著我嗎?」
他問出這句話之後,自己發出的聲音便如同一記重重的巴掌抽在自己臉上,他這幅尊榮,竟還敢問出這種問題,她或許出現只是接個尸體轉生,順手救下他而已……
鳳如青被他問得愣了下,卻半點沒有想到什麼男女之情那邊去,她短暫的一生、漫長的死去里面,唯一的一點男女之情,全部在施子真的身上揮灑得干干淨淨。
按照年歲上來說,白禮連她的零頭都不及,但鳳如青現在腦子里根本就沒有長那根線,或者說她現在根本就沒有腦子。
因此在白禮這張丑陋的臉上漫上紅暈,使其更加的難看,恨不能將吐出去的話再咬回來的時候,鳳如青卻理所當然地點頭,「對啊,喜歡你,才跟著你。」你的魂魄。
白禮卻面色更紅,抓著桌面的手指都緊緊扒住了桌沿,指節泛白。
他難以置信地看著鳳如青,嘴唇動了好多下,強壓住奔涌的酸澀,把眼淚逼回去。
半晌才澀澀地說,「我……我長成這樣子,你也喜歡嗎?」
他這句話說得都有些失真,聲音飄在一個他自己都听不清的位置。
沒有人知道,一個生下來母親死去,被父親厭棄,比狗還不如地長大,任誰都能踢上一腳抽上一巴掌的卑賤之人,他又什麼時候在這世上得到過喜歡二字?
這兩個字,似乎天生便與他絕緣,他從未敢想過,有人會對著他這張臉,用這樣尋常的語氣,對他說出這種話,更沒想到,他竟也敢問出這種話。
他耳畔嗡鳴,卻還是想要努力地听清對面人是怎麼回答。
哪怕她是邪祟也好,是鬼也好,是人是魔,哪怕是條狗都行,至少有這麼一刻,她曾讓自己覺得,自己並不是不該出生的孽障。
鳳如青被白禮的話吸引著去看他的臉,頓了頓才說,「哦,你說這個?」
她仔細看了幾眼,白禮恨不得鑽到桌子下面去了,鳳如青這才起身,邊朝著白禮走,邊說道,「我跟著你跟你的臉沒有什麼關系,至于你這個……」
鳳如青朝著白禮走的每一步,腳步落在地上輕不可聞,但听在白禮的耳中卻震耳欲聾。
每一次,有人用這種語氣說起他的臉,接下來他面對的都會是羞辱和毆打。
白禮一度以為他會死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有人發現他的時候,他或許已經被野鳥和老鼠啃食殆盡。
他只希望那時候,他先被啃食的地方是臉,這樣死後便不會被人說成惡心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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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知道鳳如青的湊近,他有多麼的想要逃,想要起身蹲在地上抱住自己的臉,想要將面具重新帶回去,收回說過的所有話,不祈求什麼一線生機,卑微地死在哪里便好。
可白禮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天下人越是厭他棄他傷他害他,他越是想要活!
所以他抓著桌子,手背和被衣袍覆蓋的手臂上,都寸寸鼓起了青筋。
他緊緊地抓著桌子,閉著眼楮,沒有躲,由著鳳如青靠近他,將帶著些微涼意的手指,覆蓋在他臉上的丑陋黑斑之上。
「你這是中毒吧?」鳳如青伸手戳了戳,皮膚是軟的,和正常的皮膚一樣,只是皮下毒素淤積?
白禮沒有吭聲,他牙關咬得咯咯打顫,說不出一句話。
沒有人靠得他這樣近過,沒有人踫他的丑臉卻不是為了打他,他幾乎要抑制不住地抱著面前這邪祟慟哭起來。
但他死死地忍著,壓抑著,閉上眼楮,感官被無限放大,那縴細柔軟的指尖,劃過白禮的面頰。
是來自女性的,白禮曾經幻想過他母親才會有的觸感。
「你平時帶著面具,就是為了遮這個玩意?」鳳如青是真的沒有覺得有多丑。
她又半抱著白禮的腦袋,湊近聞了聞,然後說道,「這個也不是沒有辦法,你幫我畫臉,我幫你弄弄,會有點疼,忍著點。」
鳳如青說著,抱著白禮的腦袋,手指托著他的下顎,從他的唇邊開始,伸出舌尖,試探著舌忝了下。
力度有點輕,效果不太好,她又加重了一些,學著腦海中曾經吃過貓科動物的舌尖生出倒刺,沿著白禮的黑斑寸寸勾過,將那下面的黑氣都一點點地帶出來。
白禮整個人戰栗著,是疼,也是因為他從未和人如此親近過。
到最後,他的喉間都發出嗚咽聲,控制不住地抱住了鳳如青的腰身,仰著頭閉著眼楮任她舌忝舐,眼淚順著眼角瘋狂落下。
他手臂絞得鳳如青腰上都要凹陷進去,畢竟她這身體現在還不怎麼牢固。
好在她的恢復能力好,變形也能再變回來,等到她停下,白禮半邊臉都是口水,她看著有點惡心,掰開白禮的手,親自去旁邊他剛才淨手的水盆里面擰了個布巾,給白禮擦了臉。
白禮一直閉眼,整個人瀕臨崩潰,他在用盡全身的力氣壓制著。
鳳如青給白禮擦好了臉,扳著看了看,少年臉上淚痕閃閃,死死閉著眼,但仰著頭這微紅的面色,稱上一聲面若芙蓉毫不為過。
毒素自然是不好吃的,不過她倒是對這效果很滿意,在梳妝台上找到了銅鏡拿出來,拍了拍白禮還仰著的小臉蛋。
「哎,睜開眼看看吧小公子。」鳳如青把鏡子硬塞在了白禮的手上。
白禮十指僵硬得如同死去多時的尸體,死死抓著銅鏡,根本不敢睜眼。
鳳如青也不逼他,只是坐在他身側,手指輕輕點在他的臉上,「不看看嗎小公子,那些嘲你笑你的人,其實都不如你生得好看呢。」
她這語氣帶著調侃,自然有親昵。
白禮被她這聲音蠱惑也鼓勵到,慢慢地睜開了眼楮。
一眼,就只看了一眼。
他便猛地起身,一把將銅鏡拋出老遠,後退了好幾步,面上是比剛才看到鳳如青那一副人蠟融化的恐怖模樣還要驚懼的表情。
怎麼可能呢,他從記事開始就是個人人厭棄的丑八怪,他……那銅鏡中的人怎麼可能是他?!
他後退幾步靠在屏風之上,紅著一雙眼看向鳳如青,「是……是你的妖術對不對?!」
「是那個,」他結結巴巴,「障障眼法對不對!」
鳳如青平靜地坐在桌邊,雙手捧著自己的臉,看著白禮發瘋。
其實她心中不是沒有觸動的,解開那些被遺忘過幾百年的記憶,她在人世之時,對于很多淒苦感同身受,這其中,白禮的遭遇還不是最苦。
她知道現在白禮的心境宛如一踫就碎的鏡子,需得萬分小心地捧著,護著,才能夠真正的兼顧下來。
一如當初她剛剛跟隨施子真去懸雲山,她自己都難以置信她竟能真的入了仙門的感覺是一樣的。
鳳如青之前還比較稀奇,照理說人王的魂魄確實好吃,但她大可以本體形態跟著,沒有人會察覺,一樣可以大快朵頤。
但她卻屢次出手救他,現在算是明白了,她想救的,是如過去的她一樣卑微如泥,遭人厭棄迫害的自己。
是白禮初見時背負著那樣深重的仇恨和絕望,卻偏偏要粉飾太平的模樣觸動了她而已。
是他原本純白的靴履邊緣沾染了鮮血的那一幕,讓她想起了帶她月兌離了塵世苦痛的仙人,觸動了她的憐憫。
真奇怪,做了像魔不是魔,說鬼不是鬼,連拘魂索都拘不住的怪物,她竟還有憐憫之心。
鳳如青看著白禮青筋畢露的模樣,最終對著他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捧住了他即將崩碎的心境,輕聲道,「不是的,這就是你本來的樣子。」
她不知道,她此刻的神情,像極了穆良。
經歷過那麼多,入魔了,也死去過,幾百年的混沌再重新蘇醒,她依舊保留了她遭遇過的所有中,最美好的一部分。
一如當初大師兄希望的那樣,一如不善言辭的師尊最後在無可挽回之時,卻還是選擇了原諒。
鳳如青輕輕地嘆了口氣,見著白禮如同被抽去了靈魂的木偶一樣,慢慢蹲在了地上,抱住了自己,喃喃道,「是嗎……那是我嗎……」
「是你。」鳳如青說,「你很俊逸的,小公子。」
白禮蹲在那里好久,終于抬起頭的時候,眼楮紅得像是被刀子捅過。
他把眼淚都淹沒在衣袖中,去撿起了銅鏡,這一次仔仔細細地看了看鏡中哭得雙目赤紅的自己。
他不知對誰人訴說這樣的欣喜,因為他並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他母親嗎?可他根本未曾見過,他母親卑賤得連宮中也沒有幾人能夠記得。
他心中激動得難以按捺,最後轉頭對著鳳如青道,「我這樣子,是不是就不難看了?」
鳳如青點頭,「是啊,很俊俏,還不是一般的那種普通俊俏,你這里,有個酒窩,做表情的時候就會有,哭的時候也有。」
鳳如青點了點白禮左臉,「是能夠讓人一眼就記住的那種俊俏啊,小公子。」
白禮怔忡地看著鳳如青,抽了抽鼻子,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心中平靜安寧,他終于感覺到了一種公平,是來到這世間從沒有體會過的。
此刻鳳如青不是個人,也不是邪祟,是仙女,她說的每一句話,都是仙樂。
「我都答應你,你想要什麼,我都答應你!」他說得很急,鳳如青還是那副淡淡的樣子,對他笑著。
桌子上的蠟燭清晰地照著兩個人此刻的模樣,他們因為彼此,都變成了這樣好看的樣子。
兩人對視良久,鳳如青起身,說道,「好啦,很晚了,休息吧。」
她說著,邁步要朝著自己房間的方向去。
白禮看了看桌上的銀質面具,又看了看銅鏡中的自己,喉結滾動片刻,在鳳如青路過他的時候,也立刻站起來。
他抓住了鳳如青的手,鳳如青疑惑地側頭,白禮就這麼毫無預兆地撞上來。
他曾看過的殘破話本中說,救命之恩,以身相許。
他被面前這邪祟救了兩次性命,就在剛剛,她又給了他一次新生,她說,她喜歡自己才跟著。
白禮什麼都沒有,無以為報,只有這一具身體,隨她予取予求。
他在冷宮中那種地方生長,能活下來便是奇跡,皇子到了合適的年齡,都是會有專人引著通人事的,但白禮什麼都不懂。
他唯一的能夠稱之為經驗的事情,就是曾經看到過,太監與宮女……在無人處廝磨。
他熱血上頭,整個人顫抖得厲害,卻根本不知道怎樣做,他沖上來的力氣用得又太猛了,鳳如青若不是身體特殊,怕是前排牙齒一個也剩不下。
她被摟住腰的時候還是傻的,兩個人唇瓣貼在了一處,也沒有能馬上反應過來是怎麼回事。
但很快,白禮最直白的反應給鳳如青敲了一棒子,她這才意識到,白禮是誤會大了!
「你等……我……」鳳如青新得的身體,要不是變形之後變不回來,她就順著白禮的懷里滑下去了。
兩個人緊密相擁站在門邊,鳳如青好容易按住了白禮亂撞的嘴,連忙解釋,「你誤會了,我不是這個意思,我跟你我……」
白禮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在鳳如青的手背上,他顫抖得厲害,嗚嗚的聲音如同小獸,從被捂住的嘴發出。
人類的年紀還很小呢,鳳如青看著他這走投無路的模樣,又想起了當初的自己,惻隱之心一時作怪。
他才找回信心,誤會了這件事,這會要是解釋了,會不會打擊更大?
于是鳳如青慢慢松開了手,近距離地和白禮對視,白禮啞聲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我不會……」
他羞恥又自卑,整個人燒起來,「我……你會嗎?我可以的,你教我,我就可以。」
「我只,只見過太監和宮女。」他眼楮像個瀑布,知道那不是正常的男女該有的樣子,可他太急迫了,他怕她嫌棄。
鳳如青听得不知作何表情,兩人近得呼吸可聞,白禮直白的反應,抖得不成樣子地圈著她腰身的胳膊,都在無聲地告訴著鳳如青,她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鳳如青微微偏開頭,神色復雜地說,「你先別激動,我……」
我不是那個意思這句話,在嘴邊轉了一圈又咽回去了。
她說,「我沒有那麼急,你現在太瘦了!對,太瘦了!硌得慌,等您養胖一點,我們再討論這個問題?」
白禮垂頭要把頭埋進自己胸口了,他羞恥得手指蜷縮,極慢地將頭抵在鳳如青的肩上,想到自己確實消瘦得骷髏骨一般的,真月兌了衣服一定很難看。
于是他勉力控制住自己情緒,鳳如青一直耐心地用手輕輕拍著他的背,好半晌他才將頭貼在鳳如青的耳邊,「嗯」了一聲。
他會盡快吃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