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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窺天石•心魔

兩個人的唇貼合在一處, 鳳如青也未曾閉眼,她受識海的鬼氣影響,還以為自己身處在鬼界幻境之中, 眼前這人,不過是鬼修幻化出來誘惑她的。

她睜著眼, 專注地親吻, 見施子真睜開眼了,甚至露出點笑意。

每一次她在幻境中見到的施子真,都會過于柔軟, 任她為所欲為, 而鳳如青深深了解, 若是真的施子真,她敢冒犯, 必然一掌將她哄個魂飛魄散。

因此她見到施子真睜眼,雖然周身凶煞冰冷,卻沒有第一時間拍死她, 就斷定這個也是假的,她于是膽子更大, 在施子真伸手推她的時候, 雙手攀上他的脖頸, 在他的唇上狠咬了一口。

傾身從池邊朝著施子真身上蹦過去, 雙腿纏在他的腰身, 還不客氣地咬了口施子真的脖子, 帶著懲罰的意味,含糊不清地說,「乖一點……我的好師尊。」

施子真被她整個人蹦到身上,沖得後退了一步, 想到她先前差點滑倒池底淹死,下意識地伸手托了一把,然後……便撕不開她了。

鳳如青幾乎是在撕咬他,施子真又不能真的動手將她拍死,況且他對于這種與另一個人的親近,完全沒有任何的經驗,他千年來唯一親近過的便是他的師尊,最最過分的便是師尊將手放在他的頭頂摩挲。

他不通人間情愛,即便是見過邪祟之間不堪之事,卻也從沒想過,這些事,這些帶著齷齪意味的動作行為,會有人敢用在他的身上!

施子真靠在池壁,被驚得連靈力都忘了用,將一雙鳳眼生生瞪成了圓眼,胡亂抓著鳳如青的後領試圖將她撕開,拼命側頭去躲,慌亂的腳步在池中亂踢,水流嘩啦,鳳如青帶著報復一樣的力度咬破了施子真的唇,施子真不僅沒有將她撕下去,還將她的上衣扯落了肩頭。

衣帶散開,長袍也跟著一道散開,兩人之間親密無間,薄薄的布料已然蓋不住彼此的體溫,施子真怒氣朝著頭上沖,側頸與眼尾和被咬破的唇都血紅一片,眼中有種慌亂與怒火,像投入了一把熾烈燃燒的火,燒到天邊都漫上紅霞,那冰雕雪塑般的眉眼盡數活了起來,艷烈至極。

鳳如青看得有些痴了,攀他攀得更緊,整個人如蛇一般地纏在施子真的身上,她喃喃地叫著師尊,露出一些近乎妖異的笑,「你這一次真的誘惑到我了……」

她說著,還欲再吻,施子真掌心卻已經運起爆裂靈力,抬手朝著鳳如青後腦拍去,便是這修真界最yin.邪的宗門,姝女宗見了他也如耗子見到貓,從不敢將視線停留太久,他此刻真的是氣極,他耗費如此大的心力救這孽徒到底是為何!

然而他手未來得及落下,不知何時蘇醒的穆良已然沖到池邊,一把抓住了施子真的手,他面色慘白地跪在池邊,虛弱無比地強架住施子真的手臂,低喊,「師尊手下留情!」

听到這一聲,施子真掌心成型的靈力仍是絲毫未減,他轉頭看了穆良一眼,唇以血色涂紅,如妖似魔,雙眸中如有連天大火,燒得穆良手一哆嗦,月兌力地摔在池邊,他師尊是真的怒了,他從未見過師尊這般模樣。

眼見生死一瞬,鳳如青卻因著穆良叫的這一聲,猛地從魔怔的狀態中回神,她雖然還未能辨別此刻面前乃是真的能夠隨時送她去見黃泉鬼君的真施子真,卻因為看到了穆良,她快速地松開施子真,朝著池邊跌倒的穆良爬去。

「大師兄,大師兄你沒事吧……」鳳如青抱住池邊的穆良,雙手捧著他蒼白的面頰,又胡亂地要確認他心口位置匕首傷痕是否有痊愈,穆良也忍不住落下眼淚,兩個孽徒竟然在施子真的面前,就這麼抱著哭起來了。

施子真滿腔的怒火攀升至最頂端,穆良是清醒的,知道面前這人便是施子真,連忙半邊身子都探入水中,盡量環抱住鳳如青,對著施子真的方向哀求,「師尊,小師妹只是還未曾清醒,定然不是蓄意冒犯,師尊……饒命……」

他話音落下,施子真暴虐的靈流也已然在沐浴池中炸裂開來,穆良和鳳如青盡數被這靈流轟得同炸開的水流和碎石一起飛滾出老遠。

沐浴池連同半個懸雲殿都直接被這暴亂的靈力轟碎了,懸雲殿的結界塌陷一半,首批正在問心陣上過陣的弟子紛紛看向懸雲殿上空被驚飛盤旋著的仙鶴,錯愕不已。

施子真從沐浴池中出來,衣襟散亂,形容從未有過的狼狽,他提手抹去嘴角被咬出的鮮血,面上逐漸恢復寒冰模樣,看也不看一眼角落里抱在一起,被他靈力撞擊得昏死過去的兩個孽徒,閉上眼深吸一口氣,朝著殿外走去。

朝著焚心崖走的時候,他面上恢復如常,心中卻還被怒火攪得氣血翻涌,他當初就該听從師尊的,不應該收什麼弟子,一個一個的全都是孽徒!

最後是聞聲趕來懸雲殿的弟子們,將被震昏的穆良和鳳如青給送到了百草仙君的住所,送兩人來的弟子十分緊張,畢竟穆良和鳳如青看上去實在太糟糕了。

不過百草仙君探查過後,發現這兩人其實已然沒有大礙,經脈續接得差不多,撕裂成那樣子,若是其他人,怕是早就身死道消,全賴這兩人有個能力強橫的好師尊。

百草仙君嘆息地看著這兩人,不過是身體太過虛弱,被靈力震昏,他將送兩人來的弟子打發走了,又給兩個人喂過調息的丹藥,這才分別送回了各自居住的地方。

施子真一直在焚心崖待著,仙門問心陣未曾過問一句,他窩在黑漆漆的小屋子里面,躺在不符合身量的小床上,懷中抱著師尊曾經留給他的靈囊,任由長發和長袍散落至床下,弓著脊背,從後面看上去,其實也並非是身量結實的類型。

他的身高雖然和穆良相差無幾,總也是發髻高束氣質清冷,佔據了一些氣勢上的便宜,但此刻這般佝僂起來,脊背甚至比穆良還要清瘦些許。

他還在怒,怒得內府燒著一把火一般,但他也並沒有真的將孽徒都斬殺了,因為他想到自己少時調皮,將師尊的丹爐中上百種仙丹燒成飛灰,師尊氣得近一百年未曾露面,也沒有殺了他這個孽障。

到底如何為人尊長?施子真到如今也並不懂得。

更不知他們師徒之間,又如何會落到如今這種地步。

他一連幾日都待在禁地之內,穆良食用了百草仙君日日派人送去的丹藥,很快恢復過來,不僅幫著荊成蔭處理問心陣之事,還將在靈雀山殞命的弟子好生下葬安置,甚至命人去還有家族在的弟子家中報喪。

鳳如青卻一直昏睡,她底子實在是太差了,連穆良到如今靈力才回復了三成,她能恢復到這樣,已經全賴施子真耗費精力為她續接經脈。

但本就資質不行,經脈碎裂了一次,再這樣拼拼湊湊地續接,更像是那打水的竹籃,根本留存不住多少靈力,因此恢復得極慢。

施子真在焚心崖禁地待了八天,待到仙門問心陣全部結束之後,穆良已然恢復得差不多,他親自去了焚心崖找施子真。

他這些日子,每日命人去小師妹的長春院中詢問她的恢復情況,將收藏的一些養身丹藥命人帶給她,卻再也沒有親自去過長春院。

未曾清醒之時,他尚且能夠自欺欺人,可一旦像如今這般徹底地清醒過來,鬼界之中的一切都歷歷在目,穆良這幾日沒有片刻心寧過,本已經二境巔峰的修為,在沖境的當口出了這種事情,已然退至二境下品,與門派中普通弟子無異,實在羞愧為掌門大弟子。

再者他已然無顏再面對小師妹,在幻境中的重重,此刻想來依舊令他難以釋懷,他竟要小師妹舍身救他,還在她不情願的情況下……穆良這幾日白日還好,能夠忙碌門派中事,將那不堪的一切忘卻,可每每午夜,他便心中郁結羞愧欲死,恨不能同其他弟子一般死在那幻境之中更好過些。

他心中隱隱有魔障將成,門派中現如今問心陣已經結束,他萬不能再拖下去了。

穆良在焚心崖又跪了兩日,施子真出來見他,穆良將所有決定都與施子真說清楚,最後求他成全。

施子真听了之後,倒是對他這個向來令人省心的大弟子,終于又如從前一般欣慰起來。

「貪嗔痴念,不過煙雲過眼,你這般決定,對你,對你師妹,都是最好的選擇。」施子真說完,上前將穆良扶起,穆良兩行清淚落在施子真衣袍之上,施子真遲疑了一下,很想問穆良,情之一字當真這般難以取舍麼?

穆良拜入他門下一百余年,神情從未如此頹敗過,連一貫的溫潤與淡然都維持不住,整個人輕微地戰栗著。

「穆良,」施子真說,「你可記得,你娘親將你送入山門之時,所願為何?」

穆良再度躬身拜下,顫聲道,「記得。」

他娘說,願良兒安樂無憂,擺月兌人間艱澀苦楚,順遂長生。

施子真抬手按在穆良頭頂,垂眼片刻,眼中冰凍融化,「我亦如你娘一般。」

惟願他的弟子,都能擺月兌浮生八苦,安樂無憂,順遂長生。

穆良拜叩在施子真腳邊,最後說道,「師尊,可否不要與小師妹計較,她心性純善,心智堅韌,只是情感過于豐沛,此一番生死歷練,也必有感悟,只消師尊稍加引導,她必然能夠收心好好修煉,師尊……」

施子真提起鳳如青,便怒火升騰,連氣息都亂了兩分,不過穆良所說,倒也不無道理,施子真再是生氣,還能當真因她受鬼氣驅使犯下的糊涂事而殺了她不成麼。

于是施子真半晌之後嘆息道,「你且放心吧,我大不了將她交于荊成蔭教導便是。」

穆良這才露出些放松的神情,恭敬地對著施子真叩拜過後,自願進入了洗靈池。

穆良閉關了。

穆良閉關之後,施子真在長春院弟子去冰真殿上課的時候,進入長春院,去看了鳳如青一次,將她上次做的那些混賬事的記憶盡數抹去。

鳳如青在穆良閉關兩日後醒來,醒來得知自己已經出了鬼界,穆良也並沒有身死,狠狠地哭一場之後,便跑去了月華殿。

但是被告知穆良並不在月華殿,而是在焚心崖。

鳳如青又跑去了焚心崖,被弟子們攔在了外面,焚心崖乃門派禁地,沒有特許是不能進的,鳳如青還虛弱著,她听聞百草仙君說穆良在洗靈,他馬上就要沖三階了,若是此刻洗靈,境界倒退,必然是百年修為毀于一旦。

鳳如青深知穆良性情,也知他為何要洗靈,她想親口告訴穆良,幻境中那件事,她真的不介意,至于師尊救他們之時的那件事,她也可以去同師尊解釋!

她了解穆良乃是如玉君子,清醒過來絕對會羞愧自責深重,她必須親口告訴他自己的不介意,告訴他他護了她那麼多年,她護他是心甘情願的,無論付出什麼。

可她見不到穆良。

焚心崖的弟子不肯通融,連給她偷來令牌的荊豐也被荊成蔭狠狠地打了關起來,鳳如青萬般無奈,求到了施子真的懸雲殿。

但是懸雲殿的結界將她擋在外面,命弟子通傳也石沉大海,施子真根本不見她。

鳳如青執拗地在懸雲殿外跪著,日夜不休,她必須要親口同穆良說清楚,否則穆良必然愧疚欲死。

她本就身體虛弱,在懸雲殿外跪了整三日,全靠一口氣撐著,眼前昏暗一片,口中咬得血腥彌漫,腦海中反反復復,全是幻境中的種種,還有不斷變換的穆良死在她眼前的景象。

入夜驟雨急來,鳳如青在幻境中未曾動搖片刻的意志,竟然有些搖搖欲墜,沒有人知道,沒有人理解穆良對她意味著什麼,所有人都在勸她離開,可她不肯,腦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對她說,「他們不讓你見穆良,定然是已經把他殺了!」

「穆良好可憐,他為了護你其實早被你師尊給弄死了。」

「你師尊還將你的記憶抽走了,你要看看嘛?哈哈哈……」

「你師尊的心真是鐵石做成,你都要跪廢了,他都不肯見你一面!」

「你說,他將你的記憶抽走,會不會將穆良的也抽走了?」

鳳如青只能看到面前在暴雨中若隱若現的結界,心中淒然與絕望,更勝當初瀕死之時。

她的悲哀和痛苦,似乎被人給放大了無數倍,扭曲到了她自己都懼怕的形狀,漸漸地變成了恨。

為什麼不能讓她看上一眼,見上一面呢?

他們是不是真的把大師兄給殺了,或者是……抽取了記憶?

鳳如青渾身滾燙,頭腦燒得不清不楚,記憶和認知都出現混亂,只想著若是大師兄出事了怎麼辦,若是他……

她終于承受不住撲倒在地上,不知要如何是好,整個門派,茫茫世間,她不知道除了穆良,誰還會疼她憐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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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仿若又回到了曾經被當成牲口買賣的那些日子,生死傷病,無人問津。

鳳如青趴在地上,心智前所未有的薄弱,大雨將她淋成狼狽髒污的瀕死野狗,她心中的怨恨如野草瘋漲,轉瞬之間形成了無際的原野。

腦中有個聲音見縫插針道——要看你師尊抽取了你什麼記憶嗎?

鳳如青警惕,虛弱無比,卻還是道,「你是誰!在哪里說話……」

我是誰?我就是你,看看你那可憐的樣子,你大師兄沒了,你就連條野狗都不如了吧!

你不該知道為什麼嗎,不該有人來告訴你嗎?你的好師兄到底怎麼了。

鳳如青慢慢哭了起來,弓著身子側躺在地上,在懸雲山的大陣外面,看到雨滴打在結界,帶起一陣陣一點點的光亮,這里面的那個人,卻從始至終,不肯出來給她一句解釋!

她像個貓崽,滾在泥水當中,團成小小的一團,彷如天地間,所有人都拋棄了她,于是——她遵從了內心的聲音。

然後她看到了施子真從她的識海中抽取走的那部分記憶,原來她在此之前就醒過,她沒能分清夢境和現實,冒犯了師尊,惹惱了師尊,大師兄求師尊手下留情,而後師尊暴起,大師兄為了護著她,被靈力掀飛。

鳳如青死死閉著眼楮,而後心如刀割,大師兄果然出事了,他出事了,他們才不讓她見他!

鳳如青哀哀地低吼起來,沒有一刻像此時一樣憎恨自己的無能,憎恨自己的軟弱,她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做不到,她還活著干什麼!

求生的意志流失的那一刻,她的雙眸中短暫地被幽綠色佔據,她弓著背爬起,手指緊緊抓著地面,指甲掀開血流出來,又很快被大雨帶走。

她眼中幽綠與濃黑迅速轉換,清瘦的脊骨幾乎要撕裂皮肉和濕貼在身上的衣袍突出。

她的眉心溢出黑綠相雜之氣,眼見著便是入魔之兆。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頭頂的暴雨突然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隔開,她身後的腳步聲輕不可聞,純白的,在這泥濘的雨夜依舊縴塵不染的靴履站定在她的身邊,清幽的氣息破開雨幕的濕漉鑽進鼻翼,鳳如青的異化戛然而止,虛弱地摔在了來人的腳邊。

「師尊……」鳳如青虛弱地哭起來。

「讓我見見大師兄,我想見見他……」

「你怎麼在這里?」施子真這些時日,一直都在焚心崖幫著穆良滌蕩神魂,無人去打擾,今日穆良終于將靈力恢復了七成,他這才回到懸雲殿,準備取些他從前在他師尊那里拿的丹藥,輔助穆良。

只是他沒想到,這樣的天氣,鳳如青怎會在此處?她此刻不是該在長春院中養病嗎?

施子真情緒真的十分稀少,境界越高,他的情緒波動越是不容易。

但他見到鳳如青又把自己弄成這般,頓時眉心輕輕擰起,說道,「回你的長春院去,穆良現如今無法見你。」

他正在恢復的境界,心中癥結便是鳳如青,若是讓他們見了,莫不是這些天的努力都要功虧一簣?

他聲音肅冷,是在氣,也是在惱,惱穆良妄動情念毀修為,更惱鳳如青不肯好好地待在長春院中。

鳳如青怎能就這麼走了呢,生死邊緣好容易撿回了命,大師兄如今怎樣她卻還不知,她怎能就此安心地養著,況且她被抽取的記憶……

對,師尊定是惱她,才會不許她見大師兄的!

鳳如青向前蹭了一些,哀求道,「師尊,求你,讓我見一見大師兄,我有些話要與大師兄說。」

她真的姿態卑微至極,渾身高熱燒得她頭腦不清,而腦海中還一直有聲音在同她唱反調。

可她還是咬著打顫的牙齒,求面前的仙人,「師尊,求你……」

施子真原本就不贊同兩個人再見面,他不通情愛,只知要斬斷情愫,必然是永生不見為最好,修無情道,卻為何一個個偏要如此多情?

于是他斷然拒絕,「你與穆良,往後若非必要,便不必相見了。」

穆良本就多情,如今心智仿佛搖曳不定,若是再見她,那還得了。

妄動情念,又受傷深重,若是一個不慎入了心魔,生命堪憂!

鳳如青听了這話,卻傻了片刻,接著便哭喊起來,「不!我要見見大師兄,他到底怎麼樣了,是死是活,他……」

鳳如青想到下山歷練之前,施子真誤會她心魔所起乃是戀慕穆良,以為他還在誤會,便顧不得自己說出實情會得怎樣的下場,急急解釋。

「師尊你誤會了,你誤會了,我心魔並非來自大師兄,我與他並無什麼男女之情!」鳳如青始終覺得,即便是幻境之中穆良對她動念,也是受那邪祟影響,並非真的動情。

不能因為這事,累得大師兄被師尊責怪,鳳如青豁出去,如從前一般,伸手扒住施子真的純白靴履,「我真的只是將他當成兄長,我只是有些話要與他說啊……」

「我愛慕之人,我心魔所起,皆與大師兄無關,是……」

施子真在鳳如青的手扒上他的腳的那一刻就猛地一哆嗦,想起了那日她放肆地纏在他身上做盡了混賬事,施子真第一反應是甩開她的手急急後退!

因為實在是太激動了,不自覺帶上了一些靈力,在後退的同時,將鳳如青以靈力沖得在地上翻滾了一圈,簡直像是他喪心病狂把人踢飛了一般。

又听聞鳳如青要說那大逆不道的話,施子真血朝著頭上沖,轉瞬間面紅耳赤,無措地喊出聲,「你這孽障住口!」慌亂地又後退了一步,連頭頂的屏障都忘了遮,豆大的雨滴 里啪啦地砸在他的頭臉,迅速成流冰涼地順著領口滑入,像極了那日鳳如青逡巡在他脖頸的舌尖。

施子真沒有當場把地上轟出一個大坑,都算是極其克制了!

他羞惱至極,聲音帶著強橫的威壓,將這雨幕都蕩開了一瞬,鳳如青本就虛弱,被這樣一沖一壓,頓時嘔出一口舊傷淤血,昏死過去了。

施子真見她沒有動靜了,站在原地攥緊手指,頭發都濕貼在臉上,狼狽又無措,這一刻他眉目帶著懊惱和無奈,弱冠上下的面貌上,往日威儀不在,雨水沖洗他秀美至極的眉目,冷白的面皮上,透出一股子不諳世事的純澈。

這可怎麼辦?

施子真一時不敢過去,他用靈力探了下鳳如青此刻狀態很遭,可他怕極了她神志不清又要對他做什麼,濕漉漉傻兮兮地任憑大雨澆了一會,施子真甩了甩衣袍上的水,朝著鳳如青走了一步,又退了兩步。

純白的靴履和衣角都淋上了泥濘,他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仿若此刻躺在雨中氣息微弱高熱昏厥的小弟子,是個什麼生啖活人的深淵魔獸一般。

糾結了一陣子,施子真終是沒敢把鳳如青再帶回他的寢殿,他就這麼狼狽不堪的,連淨身咒術都忘了,只給鳳如青撐了擋雨的結界,沒敢動她,去找了荊成蔭。

荊成蔭正要歇下,修者確實是不用睡覺的,但連日來門派中事物太多了,穆良又不在,無垠殿的那位,又去參加修真界仙門集會,根本就剩下他一個管事的,累得緊,因此這幾日他夜里修煉都是躺著。

施子真這般形容闖進了荊成蔭的焚心殿,他還以為懸雲山被修真界群起攻之了,否則這萬年山崩不變的好師弟,怎的像個被狗攆到掉鞋的孩童一般,面上驚慌神色,令荊成蔭震驚不已。

「掌門師弟,你這是?」荊成蔭稀奇寫在臉上,「莫不是山下有人打到山上了?」

施子真這才緩過神,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以咒術令將自己狼狽盡數清除得當,恢復一派的冷面,只是眼中動蕩的神色,依舊沒有那麼快能收起。

他皺眉,片刻後以一種興師問罪的語氣說, 「我前些日子對你說,要你令人將鳳如青帶到你手下,讓她暫時同荊豐一起,好養病,如今人在懸雲殿門口昏死著,你將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施子真幾乎不耍掌門威風,看著面冷心涼,但其實除修煉之外,是個極好說話之人。

可荊成蔭太過了解他,他若不講理起來,連曾經未飛升的他們師尊也沒轍,他被氣笑,沒想到他一把年紀了,在門派中累死累活不算,還要半夜三更地被掌門訓斥。

但荊成蔭知道自己也吵不過施子真,畢竟施子真有個十分不好的臭毛病,就是吵不過就動手,荊成蔭打不過他,自然也吵不過。

把自己情緒安撫下來,問施子真,「可是鬧著要見你大弟子?」

施子真不置可否,荊成蔭嘆道,「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他們本就要好,生死一朝,醒來連面都不給見,確實……」

施子真面容肅冷,荊成蔭話頭一頓,施子真果然道,「荊豐也同他們要好,他鬧著要見大師兄和小師姐,哭得背過氣去,你為何不讓他見。」

兩人全都沉默,無情道便是這樣,修成一境,能抵其他門派二境修為,可多情之人,必然多受磋磨。

荊成蔭是想借機歷練荊豐,施子真何嘗不是要幫鳳如青和穆良斬斷多情。

于是片刻後,荊成蔭派弟子去接了昏死的鳳如青,又送到了百草仙君的住所去診治,施子真跟著見她氣息穩定,這才回了懸雲殿。

大雨停了,施子真取了藥,再度回了焚心崖。

他在幫著穆良滌蕩神魂修復殘傷之時,不由得分神想,是否要讓他們見上一面,否則小弟子再鬧,施子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而正在昏迷的鳳如青,卻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夢境當中,所有她害怕的,仿佛在她面前重演。

她的神智漸漸崩潰,識海被彌漫的鬼氣侵蝕,最開始百草仙君還未曾察覺,待到他察覺,這才發現鳳如青的識海早已經被污染,即便是以治愈靈力清除過後,很快便再度卷土重來。

且百草仙君以靈力治愈她一整夜,卻親眼見她越發嚴重,最後急忙命人去告訴了施子真,施子真趕到之時,鳳如青狀況十分的糟糕,最遭的是她生志動搖。

施子真以靈力進入她識海,見濃重鬼氣,試圖祛除,卻反復再生,試圖找到侵染她的本體,卻遍尋不見蹤影。

被鬼氣侵蝕身體之人,血流不止,被鬼氣侵蝕心脈之人,靈力滯澀修為難濟,而被鬼氣侵蝕神識之人,卻是真的神仙來了也回天乏術。

施子真猛地想起當時黃泉鬼官要以死魂印烙印鳳如青,當時他還以為,只是她氣息過弱,沒想到竟是她神識已然被污染,而上次在她腦海尋到鬼氣,施子真只以為是殘存鬼氣,未曾想到是污染。

好狠毒的鬼修,施子真暴跳如雷,污染神識,乃是鬼修當中最惡毒的做法,需得是在鬼修身魂崩散之前,在人的神識之內種下惡咒,除非身死,否則無可救藥。

施子真坐在床邊上,手徐徐按在鳳如青的頭頂,神識卻在她的神識中流連,找到了蹲在一個角落,滿面驚懼地抱著自己的小可憐。

他試圖靠近,鳳如青見到他卻更加的畏懼,轉瞬不見。

施子真需得先把她帶回來再說,于是不得已幻化成穆良的模樣,再度找到她,靠近,僵著身子被她抱得像根木頭,最後才將她神識帶回。

施子真在鳳如青蘇醒之前便走了,他需得尋個解決污染神識的辦法,可有什麼辦法?

他泡在藏書閣好多天,翻遍古籍,而鳳如青再度蘇醒過來,卻不像之前一樣歇斯底里地要見穆良了。

她開始恢復正常,去五谷殿吃飯,定時去百草仙君那里治療,還會和弟子們一起去冰真殿上課,若不是百草仙君知道她的神識已經被鬼氣污染,時日無多,甚至以為她已經好了。

鳳如青表現得和正常弟子無甚區別,只是在無人知曉的午夜之時,才會在自己的夢魘中崩潰,她的憎恨,像星點的火光,已然就著春風燎原。

而憎恨的對象,便是不肯讓她見穆良,抽取她的記憶,甚至還在她求他的時候,踢得她口吐鮮血的施子真。

鳳如青甚至知道自己邪魔入體,即便是百草仙君不說,她越發偏激的想法,隨時想要暴起傷人的戾氣,還有午夜纏身的夢魘,都是證據。

可無人管她死活啊,大師兄不知道怎樣,她沒了大師兄,還有什麼?

她自甘沉淪這種瘋狂和憎恨,這樣才能讓她在夢魘中難捱的時刻得到片刻的寧靜,愛慕有多麼久,這恨意就有多麼深。

一切的源頭都是施子真,窺天石上未來作踐自己的是他,她本能躲過的,卻是他苦苦相逼,令一切無可挽回,害得她如今邪魔纏身,還失去了唯二的親人,大師兄見不到,小師弟也被荊成蔭關著,不許她見。

鳳如青獨自行走在業火撩身的地獄之中,身體回到了人間,靈魂卻似燒化在了地獄之中。

然而在她已經深陷仇恨怨懟的泥濘之中即將沒頂之時,施子真主動來找了她。

「你要見穆良可以,但見過穆良之後,你要帶著一件東西,去一次青沅門,」施子真說,「若你答應,我便許你見穆良。」

鳳如青眼中爆出耀眼亮光,施子真又說,「青沅門一行,你務必快去快回,回來之後要跟我去焚心崖,隨我閉關修煉,你可答應?」

鳳如青怎麼會不答應,她怎敢不答應?

她死灰一樣的心境終于透出了一絲活氣,她不僅干脆利落答應,甚至要感激涕零,那些多日以來積攢的怨恨都消散了,只是哭著一遍遍地叫著師尊,師兄,語無倫次。

鳳如青都決定原諒施子真了,畢竟他曾經救她出塵世苦海,引她入長生之道,也是他賜了她穆良這樣的兄長,荊豐那般的兄弟。

雖然他心冷如鐵石,可他若是將大師兄還她,將她僅有的親人還她,她便不生他的氣了。

她的心腸原本是一灘難言的柔軟,貪戀吸食這世間最美好的情愫才能存活,她當真不適合修什麼無情之道。

可鳳如青滿懷希冀地見到了穆良,抽抽噎噎地伏在他肩上傾訴這些時日的擔憂和害怕,還有解釋她在幻境中的決定並不怪她。

可穆良卻用那樣一副溫潤依舊的樣貌,如玉的聲音柔聲詢問,「師妹,你先別激動……你是哪個殿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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