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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白日碎鬼影,五步可登仙

同樣是一大清早,自東宮走出的江溢,就面色陰沉,郁郁寡歡。乘坐牛車途中,更時時嘆息。

忽的,車外傳來管事之言︰「主上,那是您在著作局的好友吧,是否要邀來同乘?」

江溢朝窗外看了一眼,正見著張舉匆匆行走的身影。

江溢心中浮現上次見面情景,搖頭道︰「不用,這人也如北方兩國使者一般,是個言不由衷的,不與他見了。」

管事應了一聲,又問了句是否回府。

江溢便道︰「心中郁郁,去福臨樓,正好紓解情緒。」

很快,他如同往日般,與幾位好友共聚福臨樓。

最初,眾人像往日一般談天說地,但很快,有人注意到江溢情緒不高,就問起緣故。

江溢也不隱瞞,道︰「幾日前周國派了使者來問聘。」說到此處,唉聲嘆氣。

左右見之,面面相覷。

江溢就道︰「再往前幾日,齊國也派人來問聘了。」說完,又是一聲嘆息。

終于有人問道︰「聘問乃是國事,按說,是國與國之間的交善,江君何故連連嘆息?」

江溢面露忿色︰「兩國使者看著和善,處處禮數周到,其實都是偽裝,實乃倨傲,遞交的國書語氣強硬、用詞僭越,哪是來問聘,分明是上邦與藩屬之令!奈何因前朝之故,我朝勢弱,今上意欲休養生息,只得豎起韜光養晦的牌匾,處處忍讓!」

眾人一听,也都面露悲戚。

有人怒道︰「北方兩國本是蠻夷之後,竊據中原神州,論正統大義,如何與我朝相比?如今卻這般欺凌我等!」

又有人說︰「還是前朝之故,十幾年前的侯景之亂,撕開了前朝虛弱表象,雖有高祖澄清宇內,奈何如蕭紀這等余孽,成事不足敗事有余,以致巴蜀為北國奪去,否則焉能有今日之勢?」

有人安慰道︰「古有勾踐臥薪嘗膽,今上有大志向,且觀幾年,必然正統興盛!」

一番說下來,江溢卻還是悶悶不樂。

這時,下面突然傳來幾聲叫好。

立刻有人對江溢道︰「江兄,不如去听听曲目,最近多了個文曲,說是不錯。」

談到興趣,江溢終于回過點神︰「可是那日我離去時,未及听的那個?」

眾人都道︰「正是。」

有人補充道︰「你若听了,必然喜歡。」

「過去听听。」江溢並未遲疑,只在下樓時順嘴提了句,「為何不見鄭生?若有他在,還可在旁品評。」

眾人都搖頭說未見。

有一人道︰「有兩日未見他了,昨日路過他家,想去拜訪,敲門許久,不見有人開門,興許是在城外莊子里苦讀吧。」

江溢點點頭,也不追問,與眾人下了樓,在掌櫃的親自引領下,于雅座落座。

「《畫皮》?這名有些意思,這幾日我忙于行走東宮,倒沒怎麼听聞。」江溢懶散的坐在胡椅上,朝台上看去。

福臨樓深知坊間喜好,每每有精彩文章問世,不光會讓人說書編曲,還會編排幾個角色上去,在旁邊走走停停,算是一大特色。

此刻,就有一男一女做書生和仕女打扮,在台上對著行走。

隨著劇情的訴說,江溢端起茶杯,輕輕搖頭。

才子佳人的故事,他早已听膩,對《畫皮》開篇的這部分不由有些失望,覺得和過往諸多傳奇、志怪差不了多少,都是書生遇美人,結伴同居。

劇情推進,江溢還是搖頭,自以為看破了後續劇情——

無非女子乃大戶人家出身,家人尋來,侮辱書生一番,書生留下幾年之約,或被發現是世家後裔,或是投筆從戎,北伐立功,總之是三十年河東那套,最後與佳人團聚,揚眉吐氣,歡笑落幕。

他正想著,台上忽有個道士打扮的男子登場,沖眾人拱手。

急促的琵琶聲中,說書人說到了捉鬼道人找到書生,予以告誡。

江溢終于來了點精神,坐直了一點身子。

很快,到了書生窺視惡鬼虛實的部分,台後的簾子驟然拱起來,一個紫青色的鬼首驟然鑽出來!

因太過突然、江溢又在全神貫注觀看,被嚇了一跳,手上茶杯一個沒拿穩,摔在桌上,茶水灑了一桌一地。

侍候在旁的酒樓掌櫃趕緊過來賠罪,又讓跑堂伙計過來收拾。

江溢擺擺手,道無事,然後笑罵︰「好個主意!這般事都做得出來!」

邊上有人道︰「這鬼首惟妙惟肖,連咱們江才子都嚇到了。」

還有人說︰「前日還是竹子編出的鬼面輪廓,模糊不清,怎的這次這般清晰,這青面獠牙的樣子,不知道的,真以為是鬼怪降世呢!」

掌櫃的回復道︰「做物的匠人忽然就福至心靈,連夜趕制出來的,諸君,如何?」

「不錯!不錯!」

江溢撫掌而笑,換了茶水,徹底沉浸故事之中。

那故事里面,王生窺見惡鬼真容,驚恐之下先追上道士,雖得了避災之法,最終還是不抵惡鬼凶殘,慘遭剖心。

見此情景,江溢搖頭嘆息,道︰「錯在起始,亡羊補牢,亦無用矣!」

跟著的劇情,就是道士得了消息,收了惡鬼,再指點王生妻子,讓她去求一瘋乞,那瘋乞丐一番言語後,讓王生棋子吞了其痰,但乞丐卻沒了蹤影,王妻無奈歸家,最後關頭竟吐出心髒,讓王生復蘇了。

當然,還少不了最後一番感慨「愚哉世人」的話來。

最終,一文說罷,曲停人散,眾人轟然叫好。

江溢的眾好友也是齊齊稱贊,再看江溢,卻是愣在椅子上,面露沉思之色。

等友人詢問,江溢深吸一口氣,嘆道︰「這畫皮一篇,必能揚名建康,其中深意,就讓我深有感觸,北國兩使便如文中惡鬼,看著彬彬有禮,其實包藏禍心,眼下的問聘只是表象,一味退讓,招禍之舉也,必須從一開始就絕其念!」

說著,他迫不及待的起身,急急要走,等到了門口,又猛然想起,此時難以面見太子,于是眉頭一皺,又坐了回來。

眾友人見狀,都來寬慰,卻不敢多議國事。

「諸君無需擔心,我自明白,」江溢擺擺手,忽然問道,「此文這般精妙,必是出自大家之手,不知是何人手筆?這等人物,當與之共飲、交心!」

眾人一听,相互對視,無人開口。

倒是掌櫃的不明緣故,笑道︰「乃臨汝縣侯之作!」

「臨汝縣侯?」江溢先是疑惑,回憶片刻,面露驚奇,「莫非南康王的那位兄弟?」

「正是!」

「這真是……」江溢恍惚片刻,再看眾人,「我記得,上次你們還曾提到這篇文章。」

眾人訕訕。

有人道︰「主要是鄭生議論,我等都是附和,那時都沒看過。」

「鄭生不也沒有看過?」江溢搖搖頭,笑了起來,「妄下定論,隱患頗大,鄭生怕不是听了此文後,羞愧難以見人,所以幾日不見蹤影吧?」

眾人一陣尷尬。

這時,離著不遠的另一雅間中,忽然傳來「嘩啦」一聲,似有諸多物件被掃落在地,跟著就是爭吵和斥責之聲。

掌櫃告罪一聲,匆忙離去。

江溢看去一眼,見一行人走出雅間,怒氣沖沖的離去。

「那人……」他眯起眼楮,認出了領頭之人,「好像是陸樂。」

余者觀之,紛紛點頭,道︰「還真是他。」

江溢哈哈一笑,道︰「這可有趣了,陸樂借他弟弟陸憂的名號,一年以來,不僅仕途順利,更得各方看重,今日為何這般惱怒?」

眾人都是笑而不語。

又說了幾句,江溢便說心結已經打開,起身告辭。

等上了牛車,想起之前的事,招來隨行管事,就道︰「方才路上見了張舉吧?」

「是。」

江溢揮揮手︰「去請他過來,到我家飲酒。」

管事面露詫異,想著你來時見著人,只當未見,此刻又去邀請,變得也太快了點吧!

未料,他這念頭未落,江溢又從車窗探頭出來︰「去問問臨汝縣侯是否在府中,改日我要拜訪。」

那管事一愣,隨即應下。

馬車前行。

迎面卻走來一個道士,這人滿臉虯須,腰桿挺得筆直,背上背著桃木劍。

道士與馬車錯身而過,卻停下腳步,然後凌空一抓。

「嘎!」

一聲怪響,一團青紫鬼影,居然在手中成型,然後被他一把抓碎。

「哼!光天化日,鬼魅橫行,南朝的氣數果然是盡了。」

「分明是香火顯形,」他背後的木劍忽然出聲,「你既然見了,不去將那源頭誅滅?敢觀想鬼怪,即便不是造化道的妖邪,恐怕也是大大的惡徒啊!」

「這鬼魅不過第一步非凡之境,交給旁人吧,」虯須道人邁開步子,「某家此來,是接引仙人轉世,那陸憂被天師道的伎倆蒙騙,誤入歧途,為了給他尋這洗身之物,耽擱了這麼久,可不能再拖了!晚了,就趕不上福地開門了!」話落,又加快了腳步。

「嘿嘿,那你可看走眼了,」那桃木劍發出尖細笑聲,「我可是在那鬼怪殘留之上,聞到了桃源氣息!」

「什麼!」

道士猛然停步,大吼一聲︰「休得胡言!」

他本在鬧事之中,但這般吼叫,卻不被旁人投以異樣。

「我便是自世外而來,還能有錯?」桃木劍嘿嘿一笑,「一步非凡,二步道基,三步長生,四步歸真,五步世外,世外一成,必有桃源伴生,也就是佛門的佛國……」

「一派胡言!」虯須道人冷冷說著,「五步世外,羽化登仙,哪還能留在凡俗?太清之難以後,世間長生都少,何況世外?」說完,重新邁步。

木劍詫異,道︰「哎?你不管了?」

「莫說世外本該無,就是有……」虯須道人理直氣壯,「又豈是某家能對付的?他娘的,這建康城果然是不能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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