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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啊,一旦上了七十,那就等于是等于是又成了孩童,能吃的吃,吃不得的就得賴,此為毛大竹老人的竹言竹語之一。

所以在他家老伴奪過他那雙一大早就夾向了昨晚家里吃剩下來的毛式扣肉時,毛大竹立馬一個「啪」掌打了過去,奪回了筷子,把那塊在他眼里猶如天仙下凡的五花肉塞進了嘴里。

油滋滋肥汪汪,一口下去,腸子都要打結了,毛大竹滿臉的陶醉同時,還和干瞪眼的老伴說著︰「還不讓我吃?昨晚我可是被人剜了心頭肉,吃肉補肉。那麼好的黑紫藤席子,我這輩子怕都只能遇上一次,就那麼給老于給敗了。」

昨晚,送走了小鮮後,毛大竹就在老人院里,望眼欲穿等著老于回來。

人是回來了,可是掖在了他的手下和他一同出去的席子卻沒了。一問說是送人了。

真送啥人了?老于還留給了他一記白眼,那意思分明是,「我愛送誰就送誰,關你啥事。」

如此的眼神,毛大竹是如此的熟悉,想當年他那個死鬼師弟,白菊易就時不時丟給他那種眼神。

那年他听說白老頭種了幾個極品的哈密瓜,留了一嘴的哈喇子找上門,白老頭倒好,說熟了的瓜送人了,真要吃,記得下次趕早。

一個是這樣,兩個還是這樣,他這輩子就糟蹋在了這些個白老頭、于老頭的手里了。

所謂的化悲憤為食欲,也難怪毛大竹一早起來就要吃肥肉解膩了。

感慨罷了,他又要把筷子夾向了盤中最後的一塊扣肉。

兩只「肉指筷」從毛大竹的眼前落到了盤子里,轉眼肉就進了他家孫子的嘴里。

毛毅手里拿著個籃球,三口兩口就吞了肉,「爺爺,你都三高了,少吃點,就別惹女乃女乃生氣了。」

「你小子,連爺爺愛吃的都搶,真是個白眼狼,想你小時候,爺爺省下了多少好吃的給你,」毛大竹捏著筷子,唾沫橫飛。

「爺,算了吧,你和我講小時候?你別以為我不知道,鄰居家阿姨給我從海南帶了顆芒果回來,我沒舍得吃埋在了土里打算種棵芒果樹,你轉眼就把我的芒果挖走吃了,還騙我說是外頭的野狗刨骨頭時叼走了。」毛毅對自家爺爺的德行,了解的可不是那麼一星半點兒的。

毛大竹一听,老臉掛不住了,嘴里訕訕著,「芒果火氣大,小孩子吃了不好。你小子不是什麼暑期實踐去了嗎?每天起得比公雞早,回來的比貓頭鷹晚,今天倒是稀罕了。」

「今天是周末,神仙都得休息。我約了人練球,順帶來告訴您一聲,剛才小鮮打電話來,說是讓你把老花眼鏡帶上,去老人院驗席子,」毛毅擦了擦油膩的手,一塊肥肉下肚,氣力可足了。

「哦,知道了,」隔了半會,等毛毅走出了四合院,毛大竹吼了句,「我什麼時候需要戴老花眼鏡了」

話雖如此,毛大竹還是到了養老院,小鮮還真編出了席子?說是席子,也是夸大了,她昨晚拎回去的黑紫藤,最多也就編個保準的枕頭席,還先不說黑燈瞎火的,他講授的編席子的技巧,小鮮那丫頭還能記住多少。

毛大竹到了老人院沒多久,小鮮就熟門熟路地來到了老人院。

周末,來老人院子探訪老人的人比較多,小鮮好不容易才逮到了個機會,把毛大竹請到了角落里。

「席子呢?」毛大竹也不指望小鮮能編出啥好席子來,可年輕人的積極性還是不能打擊的。

「我帶來了,」小鮮拍了拍手里的席子,出門時,考慮到席子的高達百分之兩百的回頭率,小鮮和曾外婆借了兩個套木蘭劍的布袋子,上下蒙上,中間寄個結,橫在公交里時,又惹了司機的好陣注意,「不過,能不能把席子拿到于大爺那里再看?」

看席子是個借口,小鮮想再打听打听,諸時軍在電話里竭力淡化著黨章的作用,可當時在離開葛村時,他能把存折和黨章放在一起,又那麼鄭重其事地交到了自己的手上,前後兩次的外公的態度的轉變,一定是有原因的。

小鮮猜測著,老爺子在送她出葛村時,對于自家小外孫女的北京之行是擔憂的。可來了北京後,他的擔憂也隨著小鮮的生活漸入正軌,消失了。他不想因為過去的事和人,給小鮮的生活和學習帶來任何的變數。

「你該不會是以為第一次編的席子,就能入了老于的眼。小鮮啊,做人要踏實,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老于那塊茅坑石頭,當年听說就是個挑剔的人,現在老了,挑剔心可沒老。還是先把席子給師伯我看看,這要勉強合格了,我就特許你掛到店里去賣。師伯跟你保證了,你編的席子,只要是賣得出去,我就連成本費都不收,錢全部歸你,怎麼樣?」毛大竹拍著胸脯保證,可不是嘛,以免人家孩子對外說,自家的師伯讓她當了一個暑假的免費工,啥好處都不給。反正一張破席子,充其量也就幾十塊錢。

「那可是你說的,還管材料錢?」小鮮眨巴著個星星眼,毛大竹很是威嚴地點了點頭。

「可我還是想讓于大爺一起看看,他還能說出我編織席子時的不足呢?」小鮮不死心著。

「別瞎忙活了,今天是月中,每月月中如果踫上了又是周末,老于的孝順兒子都會送他去祭拜他家的老伴,今天不踫巧,就是月中加周末。」毛大竹被吊了幾次胃口,可等不及了,他不客氣地扯開了小鮮包在了席子上的布套。

布套落到了地上,毛大竹的眼珠幾欲月兌框而出,這就是小鮮編織出來的席子?毛大竹發誓,他以後再也不稀罕老于編織出來的席子了。

于善洋月中去祭掃老伴的墳墓的習慣,老人院里大多數的人都是知道的。

可沒人知道,于善洋每次祭掃完自家老伴的墳墓後,還會再去另外一處公墓,去祭掃另外一座墓碑。

同樣要備上香燭元寶,還有鮮花水果。

于善洋每次祭拜完那個墳墓後,都會在墓碑前站上幾個小時。

于綱就陪著父親站在了墓碑前,他知道的,僅僅是這座墓碑是父親的好友的妻子的墓碑。那個好友因為特殊原因,很難再回來祭拜妻子了,所以才委托了父親,每月來祭拜一次。

每次祭拜時,父親的情緒會很怪異。

于綱和很多認識于善洋的人一樣,都認為他的是個典型的舊式公務員。官場呆得久了,面上就罩了個臉譜,言行舉止,都是不受心情影響,甚至是不受外界干擾的。

可是每回掃墓,父親都會閉上眼,沉沉地嘆上一口氣。那一聲嘆息,悠遠久長。

內疚和悔恨是不斷侵蝕著于善洋的鐵石心腸的那滴水。持久經年,日復一日,足足兩千多個日夜了。于善樣這塊久礪了官場的磐石心,也已經是千瘡百孔了。

那件事情發生後,諸時軍被告知他將以保外就醫的名義下放到貴州的某個不知名山區,事發後,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後的一次,他通過監獄方面,聯系上了于善洋。

「有什麼可以幫忙的?」在官場模爬滾打中,早已經沒了血肉靈魂的于善洋,坐在了諸時軍的對面,沒能抬頭看他一眼。

曾幾何時,他們是彼此最有力的競爭對手,曾幾何時,他們合作無間,杯酒之間暢飲泯恩仇。

「我要帶著我的小外孫女一起走,」諸時軍那時很平靜。

「可以,」那個沒了父母雙親的小女孩與其留在了北京這個是非地,還不如長隱于青山綠水里。

「我老伴的墳墓,麻煩你隔段時間,幫我掃上一次,」他的請求還算合理。

「成,」同樣喪妻的兩人,明白彼此的心意。人已經去了,墓前的那捧黃土,依舊是要添的。

「這本黨章,是我被允許帶進監獄的唯一的消遣物。我現在要走了,當年和我一起讀中央黨校的你們,也該在上面留個名字,記得,你們三個人的名字,一個也不能落下。」那句話,是諸時軍真正的要求,也是他留下來最後的一個籌碼。

「這個請求」盡管諸時軍那時說得每一句話,于善洋都記得很清楚,可是他卻記不得他那時是怎樣的心情,簽下自己的名字。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我要用你們三個人的名字,保我小外孫女一世無憂。這話,你們懂得的。」那是諸時軍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好」,于善洋接過了那本黨章,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隨後,于善洋就看到了諸時軍的外孫女,那是個不懂事的孩子,眼里和臉上還帶著被家人寵溺過度了的痕跡。小女孩的臉上還沒有來得及帶上失去父母後的傷痛。在看到外公戴著手銬時,她還胡鬧著要外公來抱她,那個小女孩,現在應該有十多歲了吧。

帶著任性妄為的小外孫女,諸時軍的下放日子,無疑會很艱難。不過再是艱難,只要是他們爺孫倆,永遠留在了貴州,那也是可以一世無憂的。

「爸,該回去了,」于綱看著父親又動情了起來,怕他傷神,就提醒著他該回老人院了。

于善洋在墳墓前行了個禮,佝著背和于綱一同離開了公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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