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財村口。
馬面人身的男子朝向不遠處的縣城南方,深深一拜。
「小槐幸不辱命,總算趕上了。」
隨後他身體晃了晃,變化成一綹墨綠色的靈氣,鑽入村口的那株老槐樹。
轟隆!
雷光閃過,照亮了渾圓虯曲的老槐樹。
仿佛沉睡了許久之後,終于重新睜開了眼楮。
它那一條條粗細不一宛如手臂的枝干,在風雨中簌簌搖曳。
隨後竟然延伸變長,悉數垂落于地面,密密麻麻,宛如觸手怪。
下一瞬,數百根枝條,自上而下,插進泥土。
或粗或細的枝干持續變長,化作一道道似能無限延伸的觸手,隱于泥地之下,向縣城方向奔涌而去……
……
長夜將盡,白晝漸臨。
卻因大雨不止,天色依舊昏昏沉沉。
老章頭一家守著鐵蛋和冬兒,卻也是疲憊不堪,眼皮沉重,幾度睡著。
唯獨冒雨趕回的章氏,精神奕奕。
她心里暗暗猜測,莫非是因為自己吃了大大王所賜畢羅緣故?
仙人恩賜的食物,果然就是不同凡響啊。
從窗外傳來風雨的呼嘯。
章氏肉身凡胎,自然听不到隱于其中的陣陣陰笑聲。
「鬧了一夜也沒事,這文和縣果然已成我輩樂土。你們都來一起來陪某玩啊,再也別回陽間了!」
白骨童子隔空伸出無形的手臂,便要將鐵蛋和冬兒的魂魄抓出。
魂隨氣,魄附體。
沒有修為之人,若是魂魄離體,時間一長,必死無疑。
突然間,從地磚中鑽出一根樹枝,須臾變長,宛如木劍,劃出殘影,向白骨童子砍去。
啪!
「啊!」
白骨童子發出吃痛的怪叫,在半空中連連躲閃。
可那「木劍」卻如影隨形,奇快無比,且蘊藏著一股無比渾厚的妖力,哪里是它能避開的。
「別打了別打了!哪來的妖怪……我走!我走還不行嗎!」
白骨童子也顧不上去抓鐵蛋和冬兒的魂魄,散去了夢魘之術? 卷起一陣陰風,向遠處逃去。
床榻邊,章氏怔怔看著那根瞬間縮進地里的枝條。
「咳咳……」
沙啞的咳嗽聲響起。
鐵蛋和冬兒陸續睜開雙眼。
「咦……女乃女乃? 我怎麼睡著了?」
「冬兒也是……剛才做了個好奇怪的夢啊。」
章氏愣了許久,方才驚呼一聲? 通紅著雙眼,上前抱住兩個孫兒。
家人們也紛紛驚醒? 大呼小叫,喜極而泣,朝天禱告。
唯獨章氏抹著眼淚? 轉身朝向城南的方向? 長拜不起。
「民女拜謝大大王的恩典? 此生感激不盡,永不相忘……」
……
王家馬廄中? 槐樹枝條從地面冒出,卷起地上的干草,鞭笞向角落里的小個子婦人。
廄之鬼躲閃不及? 連連吃疼,最終跪地求饒。
從鞭條中發出尖細如女子的聲音︰「放過王氏……」
「遵……遵命。」
廄之鬼二話不說,面朝里屋,念念有詞。
王氏身軀劇顫,張口吐出一股黑氣? 徐徐睜開雙眼。
「夫君……」
「夫人!」
王城激動地抓住女子的手。
半晌? 他轉過身,在王氏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朝向城南連連磕頭。
「多謝大大王救我摯愛。多謝大大王,多謝大大王……」
……
樂氏祖宅。
身穿赭紅長袍,留著雙抓髻的童子正被一條灰不溜秋分辨不清來歷的「木棍」,追著抽**。
那「木棍」口吐人言,不斷呵斥,渾厚粗壯,仿若一位中年男子。
赤幟童子揮舞旗幟,不斷反擊,卻依舊敗下陣來。
他冷哼一聲,轉身拖旗而走。
燒了樂氏祖宅長達一宿,瓢潑大雨也無法澆滅的大火,終于徹底熄滅。
雖已變成一片黑炭焦土,可幸虧火滅得及時,方才保住了祖上的靈位與灰壇。
樂氏兄弟含淚相視,隨後朝向城南小院,長跪不起。
……
縣東的河畔林中。
月兌得精光的漁民吐出好幾口水後,緩緩睜開雙眼。
他眼眶青黑,臉色蒼白,氣息虛弱。
「某……還活著?那個妖女呢?」
嘩!
兩側的樹林無風搖晃。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林中響起。
「都快死了,還念著妖女?哼,看來某真是白救你了。
小子,某奉大大王之命前來救你。快去再喝九碗無根之水,否則你這輩子都無法再行人事。
還有……以後別再這麼了。」
……
縣城郊外,一根縴細的枝條繞過涼亭,輕輕撓著書生的額頭。
「醒醒,醒醒……大大王派某來救你了。」
……
將近晌午時,水雨漸稀。
文和縣街面上的行人明顯減少了許多,除此之外,倒也與平時差別不大。
雖說今年的中秋之夜沒能賞花賞月賞秋香,某些地方還發生了一些怪事,好在終究還是風平浪靜地度過了。
縣城衙門,身著皂衣公服的某捕頭等了一個上午,也沒有接到一樁命案,不由暗舒口氣。
「果然,那個愛管閑事的和尚還是出手了。他手里的那枚槐樹葉子……」
呂無咎揉了揉額頭。
卻是回想起了自己在「旺財村山匪盜馬」一案中,所听聞的一件怪事。
據那些幸存的村民講,他們之所以能活下來,全因得到村口那株大槐樹的庇護。
「果然是一棵成精的老樹啊。這個逸塵,妖能驅使,鬼見也愁,難怪被稱為大大王……」
呂無咎低聲喃喃,神色莫名。
午後,雨漸漸停了。
街面上的人也變得多了起來。
城南的南泥街角,正在張羅著一間餛飩鋪子準備開張的老兩口,卻突然發現了一件不同尋常的事。
雨停之後,向來冷清的南泥街竟熱鬧了起來。
陸續有人來到街角不遠處的那間有著兩棵榆錢樹的小院前。
看他們的穿著打扮,五花八門,各不一樣。
有的像秀才,有的像漁民,有看起來像縣里的大戶人家,也有穿著簡樸的中年婦人。
他們來到小院前,無不行著跪拜大禮,口中念念有詞,像是在作著某種禱告。
隨後便將手信和謝禮放在小院門外,也不去叩門找主人,徑自後退離去。
「老頭子,我就說這個小院子古怪吧。記得前些日子,有貴公子天天跑來送禮想要見里面的主人,不過好像一直沒能進去。」
「那些人難道是在效仿那位貴公子?」
「這就不清楚了。不過听人說,院子里住著的是一個僧人。」
「不會吧老婆子?這年頭哪里來的僧人?」
老兩口正說話間,就見兩名容貌相仿得年輕男子,在小院門口叩拜完,便向自家的餛飩攤走了過來。
「來兩碗餛飩。」
「好 ,二位稍等。」
老頭子忙著開爐燒水。
老婆子卻閑不住嘴,好奇地問道︰「敢問二位,那個小院里,住的是什麼人?為何你們都要叩拜他?」
樂氏老大抬起頭,眼中浮起恭敬之色。
「那位,可是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你們身為鄰居,竟然不認識?可惜了。」
老婆子面露驚訝︰「有多大?難不成比咱們縣令老爺還大?」
樂氏老大笑了笑,沒有說話。
樂氏老二接過熱茶,低頭呵了口氣,隨後笑道︰
「就算是縣令老爺,也有管不了的地方。二老在這做買賣,想來不久之後,定會生意興隆,忙不過來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