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逸塵師傅,薛少保他是怎麼了?」
到此時,無論顏曲府還是阿秀都品出味來。
逸塵師傅是故意說出那些話,只為了激怒薛遠山。
畫舫外,琴瑟悠揚,美人如玉。
畫舫內,卻是一副令人心悸的詭異場面。
周逸目光清澈,雙手合十︰「阿彌陀佛,兩位莫要驚慌,薛施主,是被下了蜂咒。」
聞言,顏曲府和阿秀面露不解。
他們並沒有發現,那名攙扶薛遠山上船後,便獨自站在角落,垂首而立的親隨,此時緩緩抬起了頭。
周逸亦恍然未覺。
他遙望遠處匍匐于暗沉夜幕下的湖光山色。
「在中土大唐最南邊,接壤南境諸國的嶺南道上,生長著一種罕見的毒菌。
夜晚發光,雨後腐爛,變成黑色巨蜂。
黑色,嘴像鋸齒,長三分多,成年後能生出鳥類的羽毛。
在它幼年時,會在夜晚鑽進人的耳道鼻孔,寄生于心室之中,飲血而生。
人若察覺,它便咬斷此人的心脈,竊食生魂,破體而出……好在剛剛,顏教頭配合那股怒氣,已將蜂咒封于他體內,暫時保住了薛施主的性命。」
周逸每多說一句,角落里那名親隨的臉色便陰沉一分。
「哦,除此之外,它還能聞人聲,識人言,甚至還能將此人所看景象,通過妖術,傳于其族中長者。久而久之,人亦成軀殼,如同行尸走肉,受其操控……這位施主,小僧說得可對?」
顏曲府神色凝重,阿秀面露悚然。
卻是二人都順著周逸的目光,看到了那名緩步從畫舫角落里走出的黃衣親隨。
「喲,哪來的假和尚,仗著些許眼力,就跑來觸本座的霉頭!怎麼,就這麼迫不及待,想要送死嗎?」
忽明忽暗的燈光下,那名親隨抬起頭。
他的臉龐仿佛徐府廚娘手底的面團,忽胖忽瘦,忽長忽扁,不斷變化著形狀。
陡然間,他的嘴巴向前凸起,伸長,變得尖銳,竟如蜂之口器。
他的一身黃衫也 然漲開,四分五裂。
肩胛骨後方,竟然生出兩對黑羽薄翅,如蜂蝶一般扇動著。
「妖怪!」
阿秀面龐扭曲,臉色煞白,忍不住發出尖叫。
黑翅怪人轉頭看向阿秀,血紅的眸中浮起一絲貪婪之色。
「中土大唐的公主?這可要比一名朝臣香得多。哈哈哈!」
嘩!
它輕輕一振翅,身體瞬間由直立變成平行俯沖,宛如一頭巨大的人形蜂蟲,疾射向阿秀。
「秀兒!」
顏曲府臉色劇變。
他雖然在第一時間撲向阿秀,可心里卻充滿著絕望。
那妖物的速度太快,遠超他十倍。
卻在這時,船艙另一邊的雪白僧袍飄蕩了起來。
僧人站得比任何人都要遠。
可當那雙不沾輕塵的僧履邁開後,畫舫船艙甲板竟在他腳底飛快收縮。
轉眼後發先至,趕在妖物到達之前,來到了阿秀身旁。
「阿彌陀佛。」
周逸低喧佛號,在對面妖物微詫的目光中,單手如佛前拈花,輕輕向前伸出。
掌翅相擊……轟!
磅礡氣浪化作狂風,從一僧一妖之間流散而出,旋轉著刮掃向四面八方。
顏曲府見阿秀無礙,返身護住薛遠山。
頃刻間,他的上衣完全碎裂,後背多出了無數條鮮紅血紅,鮮血淋灕,血肉模糊。
武學高手尚且如此,區區一艘畫舫,又哪里能承受得住這樣的沖擊。
啪!
篷頂四分五裂,向上掀飛,周圍船艙的木壁更是碎如齏粉,飄散一空。
只是眨眼的工夫,精致華美的畫舫,就剩半條甲板。
氣浪並沒有就此消散,而是繼續向四面八方擴散。
啪啪啪啪……陣陣艙篷破裂之聲從老碼頭邊那一艘艘畫舫中響起。
繼而便是此起彼伏,震耳欲聾的尖叫聲。
那一幅幅春光乍泄,春色滿園,春暖花開,春入後庭的畫面,從原本隱蔽的角落里暴露出來。
無論男男女女,都慌成一團。
要麼去撕扯衣服遮掩,這麼直接用木塊擋住私密部位,怒吼的怒吼,咒罵的咒罵。
然而很快,所有人全都安靜了下來。
一道道震驚的目光,落向了中央甲板上,那個人面尖嘴,生著一對妖翅的存在。
短暫的驚愕過後,所有人都悚然尖叫,發出一陣比此前更大聲浪,不顧赤身**,慌不擇路向碼頭岸上沖去。
「有妖怪!」
「救命啊!」
「妖怪來鎮里吃人啦!」
老碼頭沿岸,人影憧憧,喧聲如潮。
波瀾未定的河流上,分崩離散的畫舫木片中央,周逸紋絲不動,注視著對面被自己一掌逼退的妖翅怪人。
「和尚,你竟是人間頂峰的觀魂武人?哈哈哈,有趣有趣,人間武士竟也能抵擋我風之君隨手一擊。果真如他所說,人間武學,確實有些許可取之處啊。」
「風之君,風之君……」
周逸低聲念叨︰「反過來便是,菌之蜂。所以,你就是嶺南毒蜂妖族中的長者所變化,而平江君也是從嶺南江中所誕生。你自然就是平江君的下屬了。」
說話間,周逸抬起頭,凝望向一臉驚訝的風之君︰「平江君讓你使派族中幼蟲附體大唐重臣,到底有何圖謀?」
「你……」
風之君驚訝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半晌,它發出一聲宛如蜂鳴的低笑。
「平江君?呵,他如今早已不再是那個桀驁不馴的嶺南妖君,自身難保,整天想著招安,如何還能驅策我輩……不過你這怪和尚,知道得還真不少。即便沒有殺僧令,本座也留你不得。你是不是真以為,身為觀魂武人,便能與本座相抗衡?」
見對面的僧人沉吟不語,風之君再度冷笑︰「首先,本座並未使用全力。其次,你現在應當也能感應到,那股鑽心噬骨的火毒了吧?和尚,放棄抵抗吧。汝等凡人,何能與我輩敵!」
它話音方落,一股黛青色的火光伴隨濃郁妖氣,從周逸雪白的衣袍下冉冉升起。
轉眼間,妖冶的青色火焰已將他淹沒。
俊美無儔的年輕面容,在妖氣沖天的火焰中變得朦朧恍惚。
仿佛下一瞬便要被妖火熔煉,化作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