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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一一零零 天人合一

一回生二回熟,安德魯與弗朗西斯科不愧是習慣逃跑的人物,溜起來格外麻利,楊大將軍想抓都抓他們不住。

「下回再讓我看到你,你的狗頭必定被我擰下來當球踢。」

望著兩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趙寧發出了毫不留情的譏諷,「回去告訴你們的國家,我很快就會上門報今日的入侵之仇!」

听到要報仇的說法,安德魯的身形明顯趔趄了一下。

雖然道理是這麼個道理,但這回有損失的可是作為入侵方的他們,趙寧得了便宜還賣乖,這番誅心之言沒把安德魯氣得從半空摔下去,已經是後者心智堅韌的體現。

「你這才成就天人境多久,竟然已經能這麼輕松地擊殺一名同境修行者,這個修行速度讓我都不能不眼紅了。」

楊大將軍收起丈二陌刀,來到趙寧身邊,一邊上下打量他一邊嘖嘖稱奇,看她蠢蠢欲動的樣子,估計是想上下其手在趙寧身上探索一番答案。

趙寧實話實說︰「能殺貝爾,得益于前期的準備,也有不小運氣成份,況且我並不輕松,受了點內傷咳,咳咳!」

他早就料到擺渡橋搭建的時候,安德魯等人不會坐視不理,所以從彼岸界運來的第一件東西就是源能大炮,打定主意在對方沒有充分心理準備的時候,出其不意給對方狠狠來一下。

格蘭帝國有三個天使境修行者,如果不嘗試解決掉一個,大晉日後的處境就很被動。

源能大炮這東西雖然體積龐大,但卻是實打實的精密儀器,不過最大的技術難點還是在于提煉、裝配源能,除此之外的問題抵抗軍中的科學家都能解決。

格蘭帝國跟天蟻集團來往十年,卻連源能都模不著,肯定不會想到趙寧擺好了源能大炮在等他們。貝爾在看到這玩意兒的時候,也頂多想到它不是一般東西,絕對不會認為那是源能大炮。

對于一個天使境而言,彼岸界能威脅到他的只有源能,既然確信奇異物件不是源能發射器,那還有什麼好多想的?直接毀掉就是。

結果就是當面被源能大炮糊了一臉,給了趙寧一擊必殺的機會。

趙寧剛說到「內傷」兩個字,楊大將軍就在他後背來了兩巴掌,拍得他面色紅紫、咳嗽不已,連忙從對方的魔爪下逃開。

「看來是真受了點內傷。」楊大將軍撇撇嘴。

不用趙寧多作解釋,她都知道必然是那股奇異力量的緣故,這點小事她沒有放在心上,同樣是天人境,她知道趙寧沒有大礙,豪邁大氣地揮了揮手︰

「看在你頗為辛苦的份上,我就勉為其難陪你喝點酒,犒勞犒勞你。走走走,今天殺了一名格蘭帝國的狗天使,怎麼都能多喝兩杯!」

看著恢復豪放狀態的楊大將軍,趙寧露出了一個暖和的笑容︰「多喝兩杯哪里夠,怎麼都得多喝兩壺。」

這段時間無論大晉還是吳國,都堪稱風雲變幻雲波詭譎,楊大將軍作為楊氏子弟不肯為楊氏出力,平日里肯定沒少看家族人的不好臉色,心情難免受到影響。

今天戰果不錯,楊大將軍心情好了起來,趙寧當然也高興。

他簡單交代了要塞兩句,便和楊大將軍一起回了燕平城。

經此一役,格蘭帝國的天使境修行者,再也不能像之前那樣,大明大放的來這片大陸耀武揚威了。他們的人數優勢徹底喪失,還要面對掌握了混沌之力的趙寧,稍有不慎就可能萬劫不復。

確認了頂級戰力優勢的大晉,在面對格蘭帝國時,終于擁有了自己優勢的一面

趙寧與楊大將軍聯手,在燕平斬殺了一名格蘭帝國天使境修行者的消息,很快傳遍九州,大晉軍民自然振奮不已,吳國君臣卻是人人自危。

這個消息對很多人來說都是壞消息,包括金光教。

金光教在吳國發展的時間雖然不是很長,但得益于趙玉潔的縝密布置,戰後吳國廟堂對他們的某些倚重,以及宗教在時局不好之際對人心的撫慰作用,金光教現如今已經有了成為吳國國教的勢頭。

吳國的每一座城池,都有金光教的教壇,區別只在于教壇是多是少、是大是小,是已經建成還是正在建設。

曾經金光教在中原被搗毀了多少教壇,現在他們在吳國就興建了多少教壇,在中原折損了多少弟子教眾,現在就招收了多少弟子教眾。

而且這個數量還在持續增長中。

「天將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金陵城中的一座尋常民宅內,趙玉潔正在院邊的亭子里捧書而讀,「阿蝶,你能否理解這句話?」

跪坐在一旁煮茶的小蝶聞言抬起頭,不假思索地道︰「理解。這就是說遇到困難與挫折時不要氣餒,無論遭受了多少艱難困苦,身處怎樣絕望的境遇中,都要保持奮發向上的狀態。

「正所謂窮且益堅,不墜青雲之志。」

趙玉潔先是點頭,而後又搖頭,「你只懂了第一層,卻沒有明白其深意。」

「深意是什麼?」小蝶茫然地問。

趙玉潔放下書冊,娓娓道來︰「神說,眾生皆苦。眾生今生之苦,是因為前世作孽,唯有承受今生之苦,償還前世罪孽,死後才能渡往神國得享無邊極樂,來世方能投胎到個好人家,一生平安富貴。

「兩番言論相比較,你可有發現什麼?」

神教首席大上師小蝶點了點頭,時至今日,她已經能跟上趙玉潔的思路︰「兩者都是讓民眾忍受苦難,要麼從自己身上找問題,要麼就無視這些問題。

「無論如何,都不能去探究苦難的根源,不能把問題怪罪到別人——也就是權貴統治階層身上,不要去找那些壓迫他們,給他們制造苦難的人的麻煩。」

趙玉潔向小蝶投去欣慰的目光,「不錯,你終于能像個真正的首席一樣,在該有的高度上看待這個世界了。」

小蝶羞赧地低了低頭︰「承蒙神使教誨多年,就算是一塊石頭,也該生出自己的靈智了。」

趙玉潔從坐墊上站起身,拿起石桌上的食料,來到湖邊喂魚。

她的動作輕盈靈動,姿態清雅閑適,跟一側那叢在微風中輕輕搖曳的青竹好似渾然一體,不分彼此。

「宗教也好,學派也罷,但凡是為統治者所用了,就都同在一個目的下,最終難免殊途同歸。正因神教跟儒學在根子上並不矛盾,所以神教才能在吳國站穩腳跟,並且在民間快速發展壯大。」

趙玉潔慢悠悠地說著這些話,眉眼平和口吻淡然,就像是在談論跟自己無關的事。

這跟她之前的狀態有許多不同。

在此之前,她作為神教神使,身心都撲在神教上,平日里教導小蝶是為了讓對方快速成長起來,能夠更好地為她做事。言行中有功利心,神態語氣就不可能淡然。

但是現在,這種功利性已是所剩無幾,她跟小蝶說話,更像是在閑聊,這跟她喂魚一樣都是順手而為。

這種狀態,小蝶近來感受得十分明顯,她猶豫了一下,終于決定在今天捅破這一點︰「神使,為什麼阿蝶現在覺得,你對神教好似不那麼關切了?」

這種不關切,不僅體現在趙玉潔越來越少主動過問神教的事,也體現在談論神教的事時,趙玉潔並沒有十分專注。

趙玉潔輕輕拋著手里的食料,任由群魚自由自在地去追逐,不像以往那樣,總是以食料為餌,引導群魚按照她的想法游向既定的方向。

她並沒有回避談論這一點︰

「人心也好,人性也罷,神教也好,功業也罷,乃至家國浮沉、蒼生社稷,人世間的事就那樣,千萬年風雨輪回,一直都是在既有的那個圈子里打轉,說到底從來都沒有變過,未來也不會變。

「看透了著實無趣,自然也就看淡了。」

小蝶愣了愣,大惑不解︰「神使組建神教,不就是認為幫派不過數十年,皇朝不過數百年,世家最多千載,都不值得高看、效仿,故而想要建立獨一份的萬世功業嗎?

「神使有這樣的雄心壯志,怎麼能把什麼都看淡呢?難道神使不想萬世之後,天下蒼生依舊銘記神使一生偉跡,贊頌神使之名,跪拜神使之像?」

趙玉潔回頭瞧了小蝶一眼︰「人生頂多百年,萬世之後的事,我看不見也听不著,人們贊我譽我、厭我惡我,跟我有什麼關系?」

小蝶瞪大明亮的雙眼,充滿恐懼地蹬蹬後退了兩步。

對小蝶而言,趙玉潔的話猶如晴天霹靂。如果對方都不在乎神教了,那她們現在做的這些事有什麼意義?又哪有什麼未來可言?

內心極度的惶恐不安,讓小蝶無法接受這個局面,她連忙勸說︰

「若不能建立不世之功業,令萬人敬畏臣服,使得沒有人可以對自己頤指氣使,這一生活得一點兒都不痛快,又還有什麼意義可言?」

趙玉潔抬頭仰望碧色蒼穹,輕嘆一聲︰

「天地廣闊,宇宙浩渺,日月永世不去,星辰亙古不移,與之相比,蒼生不過是滄海一粟,家國也就是驚鴻過隙,功名大業、恩怨情仇都不值一提,人生又談什麼意義呢?」

小蝶听得一陣呆愣,不知所措,只覺得手腳冰涼,坐立不安。

不過片刻間,她已是大汗淋灕,衣衫都被浸透,牙關發顫,渾身抖個不停。

趙玉潔察覺到她的異樣,回頭看見她這番模樣,不由得啞然失笑︰

「怎麼被嚇成了這個樣子?放心好了,我還不至于舍棄神教。刻意拿起是著相,刻意放下也是著相,我還是要做手頭的事的。」

小蝶一個激靈,陡然驚醒,月兌口而出︰「神使不成仙啦?」

趙玉潔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說吧,今天過來是有什麼要緊事?

「吳王舍不得楊.佳妮這樣一個神兵利器,不想浪費這個吳國發展壯大的重大依仗,決定做些什麼迫使對方乖乖就範?」

小蝶連忙點頭︰「是的是的,就是這樣,吳王還想借助我們的力量!」

趙玉潔揮了揮手︰「這件事我答應了,去做吧。」

小蝶精神稍振,領命離開小院。

趙玉潔則沒有挪步,食料撒完之後她就一直靜靜站在原地,望著池水出神。良久,她再度抬頭仰望天空,輕聲呢喃︰

「日月雖大,未必有匹夫之慧,星辰雖久,未必有市井之趣,宇宙亙古不變,也未必就比家國偉大。

「星海浩瀚,蒼生便不值一提嗎?螢火之光與日月之輝,真就有個孰高孰低?一抹晚霞一定比一顆眼淚宏大、絢爛?

「都一樣罷了。

「日月是日月,星辰是星辰,而我,既非日月,也非星辰,存在于這方宇宙之中的我,是一個‘人’。‘人’是我的身份,也是我的位置。」

她收回仰望無窮的目光,視線落回到湖里的游魚上,凝望片刻,她緩緩抬起右手,放在眼前認真打量一陣,繼而心有所感,伸手隔空對著靜謐的湖面輕輕一抹。

就像是提筆落于畫卷,執子落于棋盤,飄逸靈動輕松寫意。

流風乍起,湖面忽地蕩漾起一層洪波,追逐嬉戲的群魚霎時四散!

她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眸中閃爍起明悟的光彩︰「氣合于天,不舍為人。

「原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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