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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三二 各有算計(1)

常懷遠讓麾下官員想辦法籌錢,可這事兒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大家現在都沒有辦法,商量了整整一日也沒個結果。

因為之前剛剛盤剝過藩鎮一陣,眼下常懷遠也不好繼續壓榨百姓,真要鬧得地方百姓群起造反,金光教必定趁虛而入。

常懷遠忌憚張京,更忌憚跟張京聯手的金光教。

眼下唯一的也是最好的辦法,其實是讓藩鎮中的富人出錢,可富人可不比窮人好欺負,他們不容易忽悠,誰會任憑索取?

而真正的權貴階層,則是勢力不小,實力非凡,影響力很大,貿然動手很可能引發動蕩,必須要思慮周全。

眼看天色已晚,知道今日不可能有個結果,常懷遠揮手讓眾人退下,自己坐在議事大堂里冥思苦想。

張京現在很渴望一種人。

能幫他搞錢的人。

無錢寸步難行,錢總是頭等大事,對國家而言如此,對他這個藩鎮來說亦是如此。

自古以來,能幫皇帝主持好國家財政,讓國庫充滿銀子,而又不至于讓百姓造反、國家動蕩的臣子,總是格外受到皇帝青睞。

尤其是皇朝中晚期的時候。

在能保證對臣子的控制力的前提下,皇帝甚至不介意對方做個權傾朝野的權臣,哪怕對方劣跡斑斑,被很多人冠以頭號大貪官大奸臣的名頭。

可張京縱覽麾下官員,沒發現有這樣能搞錢的人。

議事雖然散了,但張京在眾人離開的時候說得很明白,若是大伙兒解決不了武寧的財政困難,那從明日開始就得減少俸祿。

真正的官員,誰是靠俸祿吃飯的?

但這是個威脅。

威脅的目的,是為了讓大伙兒知道事態的嚴重性,方便常懷遠進行下一步行動。

是的,關于下一步如何行動,他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向地方大族、富人大戶開刀,從對方手里弄錢!

不過不能亂來,得有計劃有目標——特別是要有目標。

也就是說,不能不分青紅皂白,向所有權貴階層伸手,要是那樣的話,整個武寧都可能大亂,他這個節度使的位置都會不穩。

所以得從權貴階層中選擇一部分群體動手。

最好是,還能獲得另一部分權貴群體的支持。

選擇哪部分群體?

劣跡斑斑、魚肉鄉里、惡名在外的權貴大戶?

開什麼玩笑,哪個權貴大戶不是這種存在?

大戰結束之前,常懷遠在藩鎮聚斂財富,哪個權貴大戶不是趁機上下其手、中飽私囊,導致從民間百姓身上搜刮的銀子,大部分進了他們的口袋?

亂世當頭,真金白銀比什麼都重要,這是活命的根本,是保全家人的基礎,所以大家撈起銀子來毫無顧忌,都像是餓狼一般。

既然不是選擇罪行累累的權貴大戶,那就得另外找一個標準。

這個標準是現成的。

齊朝有世家與寒門之分,延續到今日,十八將門、十三門第雖然已經遭受重創,幾乎成了明日黃花,但各地不在這三十一世

家之列的中小世家,亦或者說地方豪族,卻是依然為數眾多。

這些大族仗著自己在本地的非凡影響力,族中子弟在官場把持高位,在民間擁有大量資產,而且徒附眾多,尾大不掉不足以形容,說是州縣真正的主人都不為過。

常懷遠當初出鎮武寧時,為了穩固自身地位,讓自己的政令得以施行,就任用了許多大族子弟為官,以獲取對方的支持。

現在,這股勢力已是他的眼中釘肉中刺。

之前籌措軍餉時,這些大族不僅沒出血,還趁機大肆撈錢。

常懷遠作為一個外來人,且手握軍政大權,有志于打造自己的獨立王國,真正的心月復當然不可能是大族子弟。

而是寒門官員。

他麾下的寒門官員,與這些大族子弟之間,一直存在矛盾爭斗。

這是必然的,大家都想掌握更多權柄,獲取更多利益。

情況跟齊朝時,世家與寒門的關系差不多。

在官場上,在民間利益上,地方大族靠著自己根深蒂固的影響力、盤根錯節的利益姻親關系,一直壓著張京麾下的寒門官員。

但在軍隊中,非大族勢力佔據絕對主導地位。

這同樣是必然的,因為藩鎮軍是以流民為基礎,後來招募的青壯也多是市井之徒、鄉間無產者。

藩鎮軍將校乃至普通將士,都有自己的產業——田產房產生意等,而且想將之擴大。

地方的利益就那麼多,藩鎮軍不可避免與地方大族產生沖突,之前這些年藩鎮軍的利益擴張一直受到阻礙,無法突破大族壁壘。

常懷遠對徐州大族早就不滿,他麾下的心月復文官、軍中將校同樣如此。

而地方大族無不家財豐厚,在他武寧官倉空得能跑老鼠的時候,這些大族庫房里的糧食多得在爛掉,金銀堆砌如山。

這回不動他們動誰?

常懷遠面色低沉,目露殺機,十指張開成爪又握成拳頭,如是往復不斷變幻,充滿恐怖之意。

在此之前,地方官哪怕是地方諸侯,都難以撼動地方大族,不敢對他們動手,還得多多仰仗。

可如今是什麼際遇?這是寒門權貴、庶族地主大規模崛起,藩鎮軍強勢無比之時!

終于,常懷遠深吸一口氣,豁然站起身來。

他已經拿定主意。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

徐州長史唐玨——風雲幫唐風的親戚,從節度使府邸回到自家宅院這一路上,胸口如壓巨石,心情沉重到近乎喘不過氣。

今日議事,眾人皆對如何解決武寧財政困難沒有良策,他唐玨同樣拿不出可行方案。

因為所有人明白,羊毛出在羊身上。

對草原牧人而言,圈里的羊是羊,對地主而言,下面的佃戶是羊,對官吏而言,治下百姓是羊,對皇帝而言,天下皆為羊。

在唐家這種徐州大族眼中,自己當然不是羊,在節度使常懷遠眼中,之前他們也不是羊。

可如今不同了。

在議事的後半段,

當所有人都知道,武寧無法再壓榨窮苦百姓的時候,那些常懷遠的心月復寒門官員,有意無意都會看他們這些大族官員幾眼。

那眼神,唐玨忘不了,想起來便不寒而栗。

那是一種牧人看羊,地主看佃戶的眼神,而且還是收割羊毛之時的眼神!

雖然那些人沒有說什麼,但唐玨已經意識到,他跟唐家就快成為別人刀俎上的魚肉了!

形勢是個什麼形勢,唐玨這個長史當然能看清,作為唐家為數不多的俊才之一,他也必須洞察先機。

坐以待斃是不可能的。

到了大門前,唐玨停下腳步,沉吟半響,沒有選擇進門,竟然轉身離開,跨上駿馬疾馳到一家酒樓。

在這家頗為普通的酒樓逗留一段時間,再出門時,唐玨已是神色堅毅,而後不顧隨從疑惑的目光,策馬直奔唐家祖宅而去。

唐玨不是唐家嫡系子弟,能有如今的地位權勢,全靠自己的才能與奮斗。當然,在成為徐州別駕後,他這個旁支子弟在唐家內部的地位水漲船高,今非昔比。

在唐家祖宅見到了老態龍鐘,年過七十的老家主,唐玨沒有過多寒暄,直接講明了今日在節度使府邸議事的情況,分析當下形勢。

在他拿出應對之策前,老家主召集了唐家幾位實權長老,以及他的兩位嫡子到場。

唐玨面向眾人,神情肅殺︰「徐州豪族不少,唐家不是第一,節度使未必一定要滅我們的族。

「只要我們能拿出足夠多的錢糧充作軍餉,幫助節度使解決一部分財政困難,他便很可能會放過我們。」

形勢緊迫,兩位嫡子雖然不情不願,但也無可奈何,只得問︰「拿多少錢糧合適?」

唐玨對唐家家業多少有些底,當下不假思索︰「精糧十萬石,布帛五萬匹,錢財二十萬緡!」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老家主的大兒子當即跳起來,指著唐玨的鼻子罵道︰

「豎子安敢胡言!你這哪是救唐家,分明是想要了唐家的命!這麼多錢糧拿出來,唐家的庫房就完全空了!」

老家主的二兒子同樣憤怒,直呼其名並譏諷道︰「唐玨,你是不是趁機故意報復唐家?

「我知道,你年少的時候,沒從家族得到多少好處,日子過得窮酸,所以對家族心懷怨忿,你早就想報復我們了是不是?!」

唐玨看著這兩位老家主的嫡子,只覺得羞與為伍,哪怕是跟對方多說幾句話,那都是對自己人格智力的侮辱。

他開出的價碼確實不低,會讓唐家大出血,庫房里的東西剩不下多少,接下來一段時間,眾人的日子都會拮據一些。

但這些錢糧根本不會損害唐家根本,只要唐家各種產業還在,過上幾年就能緩過氣,那不比被常懷遠剿了強百倍?

他的這兩位兄弟,志大才疏沉迷享樂,偏偏驕傲自負,如今都沒有官身,只是打理家族產業而已。

唐家若是沒有他唐玨撐著,縱然底蘊非凡,在這樣的世道里家勢必然下降,說不定就會飛來橫禍。

唐玨看向老家主,只等對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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