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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五三 大風起(11)

唐郡王府。

趙寧起身離座,來到臨湖軒室邊,在燦爛絢麗的夕陽下,觀賞湖中的夏日荷花,偶爾還能看到錦鯉在水面下游來游去,自由自在。

周鞅往皇城方向看了一眼,眸中不無笑意︰

「這時候,冀州、瀛州兩座州城被攻克的消息,應該已經在朝堂上展現出了威力,也不知咱們的皇帝陛下,現在會是何種感受與神情。

「不知殿下怎樣認為?」

說這話的時候,他的語氣頗為輕佻,倒像開口的人是黃遠岱。

剛剛談了好一陣事,這會兒觀景放松的趙寧,正在舒適愜意的時候,隨口回應道︰「無論皇帝是何種感受與神情,我都不在意。」

周鞅訝異而疑問的哦了一聲︰「殿下此言何意?」

趙寧沒有回頭,目光依然落在湖面的金波與綠葉紅花上︰「不管是對我而言,還是對天下形勢而言,那都已不再重要。」

周鞅微微怔了怔,隨即撫掌而笑,毫不避諱道︰

「本來還想看看殿下得意的樣子,沒想到殿下胸懷似海寬廣深邃,心靜如湖波瀾不興,周某這回是想不佩服都不行。」

面對周鞅極為難得的奉承,趙寧沒什麼額外反應,只是一笑置之。揮手招了招夏荷,讓對方弄些魚食過來,他打算喂一喂湖中那些形形色色的魚兒。

黃遠岱模著下巴上稀疏的山羊胡,沉吟著道︰

「青衣刀客剛開始行動時,因為隴右還未到決戰之際,眾多王極境沒有被形勢纏住,我們只能在縣邑內舉事,行動也沒有鬧太大。

「當然,這也是因為風暴需要醞釀,不可能一出現就席卷四方,我們想用自己的行動影響更多底層百姓,激發他們的反抗之心,必須要有一個過程。

「如今時間過去不少,河北各縣百姓舉事的風聲,已經遠遠傳開,不僅為百姓所熟知,為日後號召他們起來反抗奠定了基礎,也讓某些蠢蠢欲動之輩看見了。

「此時我們派出高手強者攻佔州城,並將河北義軍暴露出來,就是給本已燃燒起來的篝火再添兩桶油,便使其火焰頓成熊熊之勢!」

黃遠岱此時此刻的神色言辭,不像是他自己,反而跟一慣嚴肅認真的周鞅無異。

這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剛剛周鞅學了他的樣子,把他的戲份搶去了,他現在就只能站在周鞅的立場上思考、說話。

惟其如此,兩人之間的配合方能依舊天衣無縫。

這便是默契。

黃遠岱繼續道︰「眼下朝廷的高手,不是被纏在隴右,就是被朝堂大勢所牽制,無法分出多少王極境去平定各地戰事。

「在秋收還有段時間,朝廷無糧不能調遣大軍的情況下,我們推進戰局就沒有重大威脅,我們麾下軍隊的規模就容易快速壯大!

「如此一來,形勢便極有可能盡在我們掌控。」

趙寧微微一笑,黃遠岱說的這些,便是他們的整體謀劃,也是在魏無羨、鳳翔軍、各世家的有意無意配合下,所能達到的最好局面。

這個謀劃的核心很簡單,無非兩個字︰借勢。

說得

再多些,也就是因勢利導四個字而已。

正因如此,在陳安之來找趙寧的時候,他才會暗示對方,答應眾世家的要求,跟世家中的王極境們,一起去隴右幫助魏無羨。

從夏荷手里接過魚食,一點點丟進湖泊,望著游魚從各處急急忙忙穿梭而來,趙寧眉眼平和自然、目光深不見底地道︰

「河北局勢有失控之險,朝廷必然要作出有力應對,縱觀燕平乃至整個大齊皇朝,能輕松為朝廷解決這個疑難的,只有一人。」

黃遠岱跟周鞅同時露出笑容。

笑得揶揄又詭異。

趙寧說的這個人,當然就是他自己。

論修為,趙寧是王極境後期的頂尖高手,無論青衣刀客、河北義軍中有多少強者,在他面前都不堪一擊。

論聲望,趙寧是大齊戰神,萬民敬仰,他若是出現在亂軍面前,代朝廷承諾什麼,那些跟隨青衣刀客而戰的百姓,很多都會願意相信。

周鞅笑著道︰「只怕皇帝不肯用殿下。」

黃遠岱一臉肅穆︰「此乃非常之時,形勢危急,皇帝未必不會請殿下出山。國戰時期皇帝也忌憚殿下,不照樣委以重任?」

周鞅老神在在的搖頭︰「非也非也。今日在含元殿,皇帝是要用雷霆手腕,將各個世家的大臣一網打盡,進而覆滅這些世家的。

「皇帝與世家已然撕破臉皮,趙氏是第一世家,面對這樣的情況不可能沒有觸動,殿下又怎麼會甘心再為朝廷辦差?

「皇帝不得不考慮這種情況,若用殿下,恐怕還得防備殿下借機生亂。」

黃遠岱瞪著周鞅,針鋒相對︰「陛下並非昏君,知道輕重緩急,明白兩害相權取其輕的道理,此時為了解決迫在眉睫的大患,很可能對世家讓步!」

周鞅呵呵笑了兩聲︰「都撕破臉皮了,還怎麼讓步?那豈不是放虎歸山?」

兩人說到這里,突然同時止住話頭,不再彼此交鋒。

他倆對視一陣,忽的一起展顏而笑,不同的是周鞅放聲大笑,笑得身體後仰,黃遠岱則是眯著眼楮,笑得輕盈無聲。

而後,兩人又一起看向趙寧︰「殿下,這真的很難,皇帝太難抉擇了,我們都想不到他最後會有什麼打算。」

趙寧依然在背對著他們喂食魚群,聞言淡淡地道︰

「大齊皇帝別的才能或許有高有低,但在內政內斗方面卻是罕有人及,兩位想不到的答案,他未必沒有。」

周鞅笑容不減︰「若是在尋常時候,皇帝的確可能有不錯的應對,但眼下不同,他剛剛經受了巨大打擊,心緒必是一片混亂。」

黃遠岱接過話頭,一板一眼道︰「國戰末尾,是殿下親手用河北義軍幫助皇帝重建了帝王自信與雄心,讓他自認為是一代聖明之君,有上天庇佑蒼生效忠。

「而現在,殿下又親手拿走了河北義軍,以往皇帝靠他們重建的雄心氣度有多少,此刻失去的自信自尊就有多少!

「此情此景,皇帝豈能不心亂如麻?」

周鞅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愉快的就像是在品嘗玉露瓊漿︰「攻城為下,攻心為上

,亂了皇帝的心神,就能使他無法以正常智慧,解決眼下面對的危局!

「皇帝一亂,那些一門心思奉承他諂媚他,做他的奴才,靠著他加官進爵榮華富貴的官員,自然就更亂,哪還有能力挽狂瀾的心智、雄才?」

黃遠岱一本正經的做了總結︰「心神混亂,則會思慮不周,思慮不周,必然判斷出錯,判斷出錯,緊跟著就是舉止失當。

「當此之際,皇帝只要錯一次,就有滿盤皆輸的可能!」

喂著魚群,讓群魚被食料牽著鼻子走的趙寧,背影沒有任何變化,依然身形平穩,就如同九天之上, 漠然俯瞰凡人廝殺爭斗的仙人。

不等他手里的食料撒盡,有人急匆匆的到了郡王府。

是敬新磨。

他來傳宋治的敕令,內容是讓他去含元殿議事。

趙寧讓敬新磨先走,他換了朝服就去。

敬新磨回去皇城後,趙寧依然在給魚群投食,動作如常面色平靜。

黃遠岱跟周鞅靜靜看著他。

將手中最後的食料拋出去,趙寧轉過身,對黃遠岱和周鞅微微笑了笑,看著後者道︰「回來的時候,我會跟先生說說皇帝今日是何種表情。」

周鞅再度大笑︰「若能如此,當是再好不過!」

黃遠岱仍舊滿面嚴肅︰「殿下此去欲何??」

趙寧甩甩衣袖,負手離開軒室,大步流星向前︰「踏南天,碎凌霄!」

趙寧離開後,黃遠岱與周鞅先後起身,在軒室邊並肩而立,一起看向湖中還在爭搶食物的密集魚群。

為了水面上的餌料,他們不惜將自己暴露在明晃晃的陽光下,完全忘了應該沉在水中才能保證安全。

仿佛對它們來說,眼前的這一口食餌是天地靈氣的核心,吃到了便能羽化登仙,月兌離凡俗翱翔于九天。

周鞅指著湖水中的魚群,對黃遠岱笑道︰

「黃兄且看,群魚游動何其之歡,奪食何其之烈。似乎天下別無他物,眼前之餌便是全部,須得不顧風險全力以赴,全然看不見岸上投食、垂釣之人。」

黃遠岱雙手攏袖,抬頭仰望長天,喟然感嘆︰

「天下豪杰,四方群雄,何異于此湖之魚?」

趙寧走進含元殿,向宋治行禮時,滿殿大臣無分世家寒門,大多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通過瀛州修行者,他們已經知道,當夜亂軍中至少有兩名王極境修行者,一個去了窯廠,一個進攻州城。

要迅速捕殺三個王極境,朝廷至少需要出動五名高手,或者是一個王極境中期帶著一個王極境初期。

這不是朝廷能夠接受的局面。

此時此刻,任誰都知道,如果趙寧出馬去河北,則在河北造反的亂賊,必然頃刻間灰飛煙滅。

可問題是,趙寧眼下願意為朝廷平亂嗎?

眾臣投向趙寧的目光極度復雜,各有心思、期望,無不鄭重其事。

趙寧不在意這些。

他行過禮後,只是淡淡看了一眼宋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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