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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五一 大風起(9)

戰斗很激烈。

窯廠有近百名大小管事與守衛,他們在修行者的帶領下,陸續持刀沖殺出來,面容猙獰氣質彪悍。

這些人久經訓練,很多還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論搏殺技藝與經驗,非是普通百姓可比。

在看到襲擊窯廠的只是一群普通百姓後,他們眼中凶光爆閃,不少人的笑容甚至帶上了嗜血之色,像是即將吃人的厲鬼。

他們以為這群平日里害怕他們,被他們欺負慣了,沒有經過正經戰斗訓練的底層平民,會很快被他們殺翻,被鮮血嚇倒,被死人震懾。

曾經,面對北胡大軍的鐵蹄,對方就是這樣不堪的表現。

但他們錯了。

戰斗一開始,他們就發現自己錯了。

這些人是平民不假,可卻是走到絕路的平民;這些人不會殺人不假,但此刻卻抱定了拼命之心;這些人平常膽小怕事不假,眼下卻都凶猛如野獸!

他們以為他們面對的是一群百姓,而實際上,他們面對的是一片憤怒的火海!

這種憤怒積壓已久,一旦無所顧忌的釋放出來,就如同火山爆發!

更何況,憤怒的百姓數倍于他們,一望無際,漫山遍野。

他們砍倒了前面的人,後面的刀刃便立即劈到面前;他們想要騰挪轉移,卻被倒下的人死死抱住雙腳!

有的人明明腸子都流出來了,渾身鮮血淋灕,卻張開滿是血污的大嘴撕咬他們的小腿,就像是有殺父之仇!

有的人一看就熱血上頭沒了理智,長刀胡亂揮舞,既沒有章法也不知道節省力氣,單個對上,守衛眨眼就可殺了對方。

可現在,那是一片片刀光,猶如狂風暴雨般撲面而至,擋得住一刀擋不住第二刀,且刀刀凶猛,縱然不如他們有力,卻也足夠讓他們皮開肉綻!

守衛、管事們很快就開始驚慌,因為他們明白過來,他們面對的這群人,根本就不是人,而是一頭頭不知死活的蠻牛,是一座座只想噴發的火山!

這群在北胡大軍的鐵蹄下,畏畏縮縮不敢直視對方的懦夫,這群在他們長期婬威的壓迫下,卑躬屈膝苟延殘喘的弱者,從拿起刀那一刻開始,從眼中燃起火光開始,就不再是以前的他們。

現在,他們是戰士!

為人的尊嚴而戰,為人的公平而戰的戰士。

為活命而戰的戰士!

平民戰士們倒下了好幾十人,依然是爭先恐後前赴後繼,發狂的面容比厲鬼還可怕,吼出的聲音比海嘯還懾人。

而只倒下十幾個人的守衛、管事們,已經肝膽發寒心生怯意,禁不住相顧後退。

其中的修行者,曾抱著或迅速鎮壓亂局,或扭轉局面的想法,試圖殺穿平民戰士的人群,可他們剛剛調動真氣,就如同被巨錘砸中,紛紛吐血倒飛出去,骨斷筋折死于非命!

方墨淵好似一名天神,將戰場牢牢掌控在手里。

一個又一個平日里肆意鞭打窯工的守衛,被亂刀砍死;一個又一個往常時騎在窯工頭上敲骨吸髓的管事,被踩成了肉泥!

激戰中,窯廠東家出現了。

這是一個身高八尺的大漢,腰肥體壯滿面虯髯,像軍中悍將更勝過像一個商人,目中濃烈如實質的殺氣,表明他殺過不少人。

他今日剛好夜宿窯廠,當下一出現,便釋放出元神境中期修行者的強悍威壓,大吼聲蓋過了戰場的一切噪雜,震得許多人身

體一顫︰

「哪里來的賊子,竟敢亂我窯廠?!有膽報上名來,爺爺不殺無名之輩!」

話音方落,方墨淵便鬼魅般出現在他面前。

他輕描淡寫伸出了一只手掌,平靜無波的道︰「取你人頭者,一品樓方墨淵。」

他手掌一伸出,就覆上了窯廠東家的額頭。

後者除了瞪大雙眼,露出驚駭欲絕的神情,什麼動作都沒來得及做,什麼話都來不及出口,腦袋便爆成了一團血霧。

看到這一幕的人,都有短暫的窒息。

一個元神境中期的高手,在方墨淵面前,竟然不比一塊豆腐結實!

下一剎那,平民戰士無不精神大振,叫好聲喝彩聲喊殺聲直沖斗牛,繼而更加瘋狂的進攻;而窯廠的守衛管事們,皆是驚駭無度如喪考妣,轉瞬四散奔逃。

戰斗至此再無懸念

「師傅饒命,師傅!我不該頂你的位置,師傅饒命,你一向疼愛徒兒,這次就再饒恕徒兒一次,徒兒往後給您做牛做馬」

韋昌的二徒弟跪倒在他面前,淚流滿面的不斷磕頭。

他忽然想到什麼,從懷里掏出剩下的一小塊髒兮兮的羊肉,雙手顫顫巍巍的遞給韋昌,一臉惶惶不安的懇求︰「師傅,您吃肉,這肉給您吃」

韋昌深吸一口氣,按下心頭的憐憫︰「欺師滅祖,罪大惡極,不可饒恕!」

說完,他手中長刀一揮,就想砍下了對方的左手。

但最後,長刀停在了對方的手臂上,未入皮肉。

他終究還是沒能狠得下心。

「罷了,你我都是苦命人,被管事與東家利用、驅使的牛馬而已今天最後饒你一次,從今往後,不準再說是我的徒弟!」韋昌收回帶血的長刀。

二徒弟連連磕頭。

頭磕完了,他卻沒有離開,手里依然捧珍珠般捧著那一小塊羊肉,戰戰兢兢候在韋昌身後,隨時等著韋昌把肉拿走。

韋昌沒有再看他,自然也不會拿走對方的肉。他剛剛之所以心軟,不是為別的,就因為對方留下了這小塊羊肉。

他知道,對方留著它,是要帶回家去給老母親吃。

他的這個徒弟,從小就有孝心,也向來尊師,常常得人夸贊。只是,為了活下去,他被生活毀得近乎面目全非。如今能保住部分良心,已是很不容易。

「昌哥兒,救救我,救救我看在小時候的份上,看在我娘曾給你縫過衣裳的份上,救我一命」

皮青臉腫的劉二,從一群虎視眈眈的平民戰士腳前,奮力的向韋昌爬過來,他身上有幾道皮肉翻卷的傷口,正在不斷往外流血,一條腿不正常的扭曲著。

眼下的劉二,全然沒了精明之色,也沒了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氣度,此刻面對早已不被他當人看的韋昌,就像是面對神靈,除了哀求還是卑微的哀求。

韋昌俯瞰著淒慘的劉二默不作聲。

方墨淵走過來,掃了一眼爬蟲般的劉二,嗤的一笑。

而後,他既是對韋昌也是對周圍所有人說道︰「稱王稱霸的惡龍固然恐怖可怕,沒有人性,但並沒有強大到不可戰勝的地步。

「至少,面對它的時候,我們清楚知道那是我們的敵人。

「如果這世上只有惡龍,哪怕這樣的惡龍不少,這

個世道也不會變的如此黑暗血腥,我們也不必過得這般淒慘。」

平民戰士們听得似懂非懂。

韋昌問道︰「那是誰讓我們活成這樣?」

「首先當然是惡龍,這是罪魁禍首,但他們不是力量最強大的存在。」方墨淵伸出一根手指。

他銳利的目光環視眾人,最後落在劉二身上,伸出第二根手指,說出了一番擲地有聲的話︰

「同為底層百姓,但為了從惡龍那里求得一些殘羹冷炙,而甘願出賣自己的魂魄與良知,做對方忠實的鷹犬爪牙,盡心盡力給對方辦事乃至把命賣給對方,替對方剝削壓榨、蠱惑分化天下平民百姓的人,才是最為惡毒、強悍的存在!

「他們,才是惡龍近乎不可被戰勝的真正原因!」

眾人心神震動,陷入沉思。

半響,韋昌點頭道︰「我明白了,如果東家是惡龍,為虎作倀的劉二,就是那最惡毒的幫凶,是世間最陰毒的存在!」

方墨淵微微頷首︰「不錯。如果皇帝是惡龍,那麼那些只效忠于他而沒有底線的官員,便都是他的奴才,是天下變成眼前這副樣子的根由。」

包括韋昌在內,所有人恍然大悟。

原來他們沒有公平沒有尊嚴,是因為天下有那麼多惡龍,有那麼多甘願成為惡龍奴僕的賊子。

這種人不除,他們的就不會有真正的公平與尊嚴!

至少,只有當龍不再是惡龍,龍的僕從不再是惡人,他們才會真正擁有公平與尊嚴。

方墨淵看向韋昌︰「現在你知道該怎麼做了?」

韋昌鄭重點頭,肅然道︰「我知道了。」

他舉起手中的長刀,對準了地上的劉二。

劉二嚇得渾身亂抖如篩糠,褲子眨眼就濕了一大片,臭味頓時彌漫開來︰「不,不要殺我,饒命,饒」

他的話還沒說完,韋昌手中的長刀已經重重斬下。

一刀梟首是個手藝活,今天剛剛成為戰士的韋昌,明顯還沒有掌控技巧,所以他砍了很多刀,砍得劉二脖子血肉模糊,才把對方的腦袋砍下來。

劉二死得很痛苦。

比任何一個人都痛苦

「三當家,我們這是造反了?我們要殺盡皇帝的惡僕,而後把皇帝也除掉?」

走出窯廠殘缺的大門,提著刀的韋昌問方墨淵。

「不錯。」

韋昌不可能不害怕︰「朝廷有千軍萬馬,有無數高手,我們能成嗎?」

方墨淵看著前方深邃的夜︰「道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

韋昌咀嚼著這句話,半懂不懂,但其中蘊含的那股一往無前的氣勢,他感受到了,這讓他多了些勇氣。

順著方墨淵的目光向前看去,韋昌忽的愣住。

「那是瀛州城?城中怎麼火光沖天,還有激烈的廝殺聲?」韋昌怔怔眺望視線盡頭的天際,他看不到城池,但能看到沖天的火焰,與照亮半邊天空的火光。

交戰聲,他听得分明。

之前專心攻打窯廠,他不可能注意到外面的事。

方墨淵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起一只手指向州城方向,回頭對他身後所有的平民戰士道︰

「縱然我們要面對千軍萬馬,要跟天下所有的惡龍與惡龍僕從廝殺,大伙兒也不用害怕,因為——我們不是一個人在戰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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