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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五百零三 力量

楊柳城。

宋治與趙玉潔並肩站在城頭,縱目遠眺,可以清楚看到北岸的防御工事——層層疊疊的羊牆,錯落有致的箭樓,虎踞龍盤的軍堡等。

設在各個相對較高土丘上的一架架床弩,在初夏的陽光下閃爍著桐油與金屬的光澤,弩矢銳利的鋒頭寒芒點點,比虎牙鷹爪更攝人心魄。

在此之間,則是大大小小嚴陣以待的北胡戰陣,旌旗蔽空、槍戟如林,甲士肅立如松,精騎蓄勢待發,難以望到盡頭——盡頭是連綿不絕的大營軍帳。

河面上只有南岸前有戰船,盡數屬于大齊水師,乍看之下氣勢雄渾,但若是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船上的將士舉止木訥、精神疲憊。

相互之間的閑聊,也沒有激昂鐵血之色,將校不再勉勵士卒,給士卒講述勝利前景,士卒們湊到一起,都是唉聲嘆氣、滿面憂慮。

南岸上的齊軍大營規模龐大,構建得章法嚴謹,單單是軍帳的數量,一眼看過去,足以震撼人心,讓人心生敬畏——卻也僅此而已。

輜重營搬運軍械物資的士卒,雖然沒有誰在將校的監督下敢于不動彈,但行動間卻是有氣無力,半點兒也不干淨利落。

以往半日就能處理好的物資,現在一日都難以處理完。

巡邏的甲士雖然速度沒慢,但一個個神色僵硬,雙目無神的看著前方,像是一根根木頭,再也沒有多少警覺之意,不復之前那種機警的不停四下掃視的模樣。

以往,幾日沒有戰斗任務的悍勇之士,會自覺去校場操練,活動筋骨保持狀態,相互之間切磋力量、戰技的更是不在少數。但眼下,校場再也沒有人。

戍守營牆、箭樓的甲士,雖然站姿沒多大變化,可再也不能給人壓迫感。

整個大營死氣沉沉,猶如暮年的老人。

這是疲敝之師的模樣。

跟北岸的草原大軍一比,區別再明顯不過,差距讓人焦慮難安。

這樣的大軍,這樣的士氣,還如何爭勝?要是敵軍也疲憊,處境更加糟糕,那倒是還好,堅持下去此消彼長,勝機依然在握。

但眼下,宋治看不到任何擊敗北岸草原大軍,攻進河北地的希望。

「難道朕要撤軍?難道此戰只能無功而返?」宋治腦海里冒出這些疑問。戰至此時,大軍自然沒敗,只是也不能得勝,所以,只能無功回返。

但這回撤了,消耗的錢糧卻是實打實的,今年之內,王師再無北伐之力,只能等到明年。

這是給北胡喘息之機,是坐視他們進一步穩固在河北地的統治,是眼睜睜看著隴右的蒙哥攻進鳳翔!

宋治憂心如焚。

他看向東北方,心情復雜。那里,趙寧已經帶著鄆州大軍出戰。

趙寧能勝嗎?黃河是天塹,登岸作戰極度艱難,史書上「半渡而擊之」的勝仗多不可數。這一戰可比攻打兗州城難多了,趙寧怎麼贏?

但如果趙寧不贏,那勝機何在?

宋治現在開始後悔。

悔得腸子都青了。

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把趙寧晾在一邊,應該讓他一開始就參戰的!

趙玉潔見宋治看向東北方,透過對方糾結的面色,不難琢磨出對方的心思。對宋治的想法,她嗤之以鼻,大丈夫做事豈能朝秦暮楚?就算錯了,也不必後悔。

因為後悔沒用。

至于趙寧能否攻進博州,趙玉潔抱著樂觀的態度。

對方必定不能!

她在這里,統率這麼多大軍,打了幾個月都沒成功,趙寧又不是神人,縱然鄆州軍戰力強橫,想要攻進河北也是難如登天。

只要趙寧不能建功,趙玉潔就心情明媚。

這一戰不能勝,大不了下回再來,反正大軍也沒敗,她的威望談不上多大折損。

在下回大戰之前,只要她的修為更進一步,不說成就天人境,但凡是能抗衡蕭燕的新月彎刀了,勝利就一定會屬于她!

「報!陛下,鄆州戰報,趙將軍大捷!」

一名修行者飛速靠近城池,在城外停身下拜,高聲呼喊。

宋治跟趙玉潔同時一驚,饒是以他們的境界城府,都禁不住神色大變。

「大捷?!」宋治如在美夢之中,喜上眉梢,「趙寧這小子,出戰數日,就有大捷?是攻佔了北胡水師連城?」

趙玉潔臉上陪著宋治笑嘻嘻,心里則是開始問候宋治的十八代祖宗——立功的是趙寧,有必要如此高興失態?

「回稟陛下,不是攻滅北胡水師連城」修行者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不是?」

宋治心思急切,听到這里,忍不住打斷對方,「連水師連城都沒攻佔,報什麼大捷?趙寧這小混賬,眼下都什麼時候了,芝麻大點進展都要當作大捷來回報?真是不知所謂!」

他失望至極,好不容易才忍住了爆粗口的沖動,心里對趙寧的不滿陡然爆發。看他惱火的樣子,要是趙寧站在他面前,他說不定會給對方鼻子一拳。

趙玉潔暗松一口氣,覺得這才理所應當,北胡的水師連城陣,是那麼好破的?

同時她忍不住在心里譏諷趙寧︰屁大點事也要回報,看來也是數月未戰,心思迫切,已經穩不住心境了,跟宋治沒兩樣。

這回的大捷是什麼?斬首逾千級?

不過轉瞬趙玉潔又覺得不對勁,以她對趙寧的了解,對方向來不會夸大戰功,也不曾在任何一戰任何時候,表現出不合格的心境,這回似乎也不應該例外

念及于此,趙玉潔盯著城下的修行者,精心等待下文。

修行者好像也很急切,聲音陡然大了幾分,嗓音有些顫抖,掩蓋不住激動與振奮︰

「陛下容稟,趙將軍所率鄆州大軍,非止攻下了北胡水師連城,且已攻破北胡沿岸防線!」

此言一出,城頭鴉雀無聲,連呼吸聲都沒了,好似大家都成了石雕,不必再用嘴巴鼻子呼吸空氣。

宋治張大嘴,下巴好似要掉到地上,哪里還有半分帝王之姿?趙玉潔花容失色,五官一陣顫抖,再也不復絕世美貌。

其余听到修行者這句話的城頭甲士,皆是白日見鬼的模樣,臉上刻滿了不可置信,就好像太陽不再從東方升起,日夜四季停止了交替輪換。

好半響,此起彼伏的吸氣聲響起,無不是拉得極長,一個個剛剛憋得狠了,如同瀕死的魚,這下一起用力呼吸,動靜听起來格外怪異。

宋治好不容易合上嘴巴,喉嚨里咕嚕一聲,咽下一大口唾沫,又緊接著張開,嘎聲急問︰「此事當真?眼下戰況如何?」

前一個問題當然不用回答,誰還敢跟身在戰場前沿的皇帝謊報軍情?修行者忙不迭的回答後一個問題︰

「至臣接到消息,北胡大軍已是全面潰敗,鄆州大軍正在尾隨追殺,如果沒有意外,此時大軍應該已經抵達博州城!

「陛下,王師突破黃河天塹了,這一戰我們勝了!」

「勝了,勝了大齊勝了」宋治的魂魄好似剛剛被震到了體外,眼下還沒有回到身體中,以至于他看起來有些痴傻。

他沒有回過神,城頭的將士們卻已經反應過來,歡呼聲頓時山呼海嘯般爆發出來,震得楊柳城欲要傾倒。

縱然皇帝在側,這些歷經苦戰的血性男兒,也是情不自禁的扯開嗓子大吼。

學狼叫者有之,把胸甲捶得砰砰作響者有之,互相擁抱扒拉腦袋者有之,把槍尾在地上亂砸者有之,熱淚橫流者亦有之。

人聲鼎沸。

宋治的魂魄總算回到了身上,他仰天哈哈大笑,豪邁暢快至極,笑罷,忍不住撫掌而贊︰「唐國公果然是國家棟梁,皇朝長城,不負大齊戰神之名!」

被他這麼一說,城頭很快響起了「戰神」「戰神」的大呼,將士們激情澎湃,毫不吝嗇對趙寧的贊美。

面對滿城沸騰的景象,趙玉潔只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胸悶氣短之下,禁不住的一陣頭暈目眩,差些失去平衡,從城頭軟倒下去。

國戰至今,自從去了汴梁,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她都一直在沙場奮戰。多年辛苦,原想著能夠建功立業,壓倒趙寧,方便日後彼此間的短兵相接。

沒想到,如今哪怕是成了王極境後期,到頭來依然是大夢一場空!

渡河之戰的軍功,還是被趙寧納入了囊中!

趙玉潔心潮起伏,氣血翻涌,幾乎忍不住要一口鮮血噴出來。

好在她被趙寧打擊到也不是一兩回,抗壓能力被磨礪了出來,這會兒雖說有天塌地陷般的感受,但還是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她看了看歡呼吶喊的將士們,再看看激動得滿面通紅的宋治,念頭一轉,悠悠開口︰「陛下,將士們恨不得對趙將軍頂禮膜拜呢,好似已經把對方當作了真正的神仙。」

听了這話,宋治臉上的興奮之色,泡沫一樣破碎的無影無蹤。

他轉頭看向四處,果然,入耳都是「戰神」「戰神」的高呼。

他的臉色沉下來。

這時候,他已經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失言——他怎能帶頭贊頌趙寧的戰神之名?這是嫌對方的威望還不夠高?

趙玉潔趁熱打鐵︰「我們在此鏖戰數月,始終無法立足北岸,而趙寧出戰不過數日,就已經攻到博州城下。陛下難道就不奇怪,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聞听此言,宋治眼中徹底只剩了冷酷。

鄆州軍就算是天下至銳,也不可能如此輕松獲得如此大勝。北胡大軍又不是弱旅,黃河天塹更是真正的天塹。

難道趙寧手里,還有別的龐大力量?

這股力量有多強?

手握這樣一股力量,還有河東軍的兵權,鄆州大軍的擁戴,趙氏會不會造反?有沒有實力造反?

就算不造反,會不會尾大不掉,掣肘皇權?

宋治目露殺機。

而後,他下達了兩條命令。

其一,楊柳城外的大軍立即全面進攻。

其二,派人到鄆州軍中,弄清楚趙寧為何能這麼快取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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