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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四二二 風雨白洋澱(3)

自夏禹以來,天下出現了國家,這個世道就再也沒有大同過。

胡子沒來的時候,那是大齊的煌煌盛世,可稱四海承平,然而李虎的日子也沒有多麼好過。

地主劉實收買賄賂官吏,總是想兼並他家的良田,讓他從殷實人家變成家徒四壁的佃戶亦或是流民。

若非有便利的灌溉水源和排水溝渠,不太怕天災,又是鄉里的強人,只怕李虎早就成了徹頭徹尾的窮困人家。

太平盛世,李虎沒享受到什麼好處,烽煙亂世,他倒是沒能逃月兌災禍。該他家破人亡的,一樣也沒落下。

對李虎而言,世道大亂帶來的生活變故,讓他從水深火熱直接墜入了煉獄。

反倒是富人大戶劉實,戰前就享受著榮華富貴,在胡子來了改朝換代後,依然是地主,而且財富不減反增,生活滋潤。

兩相一比,差別令人唏噓。

若非曹雲燁今夜來了,李虎根本沒有報仇的可能,自己也得死。

生活變成這副模樣的根由,李虎想不透徹,他只是單純把罪責歸在胡子頭上。今夜殺了胡子縣令,他感覺很暢快。

往後還能跟著曹雲燁繼續殺胡子,他渾身都是干勁。在去白洋澱的路上,他已經將跟胡子拼命,作為了自己此生最大的使命。

白洋澱距離唐興縣城並不遠,李虎到了這里的水寨,才發現曹雲燁麾下的人手,比他想象中要多不少。

那絕非一兩百人。

具體有多少,他沒數過,因為他見的人有限,只覺得一定不止五百之數。

李虎也知道了,曹雲燁給他服用的丹藥,能夠幫助他改善身體,獲得修煉的基礎。

到了水寨,曹雲燁給他安排好住處,又給了他一顆丹藥,並告訴他,能不能成為修行者,就看他的造化了。

由此,李虎終于弄清楚,原來曹雲燁這些時日,一直在壯大隊伍。

因為他是小有名氣的鄉間俠勇,故而曹雲燁早就想過拉他入伙,所以對他很關注,知道他的情況。

曹雲燁的暗樁,其實早就進入了唐興縣城,還在各個村落都有眼線,對各地的風吹草動一清二楚,這里面就包括他的遭遇。

很顯然,曹雲燁背後有大勢力,是要干大事。

在幕後支持曹雲燁的,自然就是青衣人。

李虎听過那句「青衣人除惡刀」,知道對方神出鬼沒實力強橫,是很多魚肉鄉里、為富不仁的惡霸的噩夢。

但自從胡子入侵後,李虎已經沒有听過對方的事跡,原來還以為對方不敢跟胡子交手,沒想到對方只是韜光養晦,暗地里竟然有這樣大的安排。

李虎依照曹雲燁的指導,在丹藥的幫助下,用了三天三夜的時間,從普通人變成了修行者。

他這個年紀,已經過了修煉的最好時間,就算現在踏進修行的門檻,以後的成就也不會高。

曹雲燁不無惋惜的告訴他,以他的天賦,莫說打小修煉,只要能在十六歲之前開始修行,元神境反手可得。

以現在的情況嘛,以後頂多就是個御氣境。

通過曹雲燁的口,李虎知道了修行者境界的劃分,不過元神境到底意味著什麼,他沒有清晰認知。

頂多覺得那是雲端之上的高度,根本不是他這種鄉下莊稼漢能夠企及的,所以不能成就元神境,對他而言也不算什麼。

能成為修行者,對他而言已經是驚天之喜。

成了修行者,真正在曹雲燁手下有了位置,李虎知道的事情更多了些,也能對局勢表達一些自己的看法。

特別是他的小女兒被曹雲燁的人,從家里接了過來,一些心中有道德、仇視胡子的青壯,到白洋澱來追隨他後,李虎便決心把白洋澱水寨看作是自己的新家。

「前些天我們攻打唐興縣城,誅殺縣令縣尉主簿,焚燒縣衙,鬧出得聲勢很是浩大,胡子必然不能容忍,一旦胡子大軍過來圍剿我們,我們豈不是危險至極?」

在跟著曹雲燁巡視水寨的時候,李虎將自己的擔憂說給了對方。

「這正是我想要的。」

曹雲燁站在寨牆上遠眺湖澱,目光悠遠。

李虎訝然道︰「我們只有幾百人,要是胡子派遣大軍來四面合圍,我們如何能夠應對?」

曹雲燁笑了笑,指著寬廣浩瀚、水泊密布的白洋澱,意氣風發︰「白洋澱天地寬廣,是大有可為之地,我在此盤踞多年,熟悉這里的一草一木。

「胡子不來便罷,他們若是敢來,多的不說,幾千具尸體白洋澱還是能容下的。」

對方豪情萬丈,一副智珠在握的樣子。

李虎被這番風采所折服,再也說不出相反的意見來。

只是他心里仍然覺得有些不對。

白洋澱水網復雜,的確不利于不熟悉此地的大軍征伐,尤其是本就不熟水性的胡子。但胡子出動大軍來剿匪,肯定有大批精銳修行者,還高手強者打頭。

要是對方的強大修行者,直奔水寨而來,擒賊先擒王,那水寨怎麼辦?

幾日後,胡子的大軍到了。

人數不少,據探報,超過了千人。

剿滅一股區區的白洋澱水匪,胡子便出動了一個千人隊的正規軍,可想而知對方是不想有任何閃失。

當日曹雲燁在唐興縣的殺伐,也必然引起了胡子重視。

水寨的人馬雖然有地利,但最大的短板在于不是正規軍,談不上精通戰事,戰力本就不能跟正規軍比。

好在士氣不錯,曹雲燁將人馬分股派出去的時候,眾人都是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一日後,雙方的人馬在湖澱中陸續交上了手,李虎雖然跟曹雲燁呆在水寨里,沒有參與下面的具體戰斗,但通過一份份軍報,還是能及時了解各處的戰況。

戰斗的第一階段,是水寨兵馬仗著熟悉地形與事先的埋伏,從蘆葦蕩里神出鬼沒四下伏擊,不斷襲擾對方,不求殺傷,只求引誘對方進入埋伏圈,分股伏殺。

這階段的戰斗並不順利,胡子的船隊並不理會襲擾,也沒有分兵追擊襲擾者,縱然有將士死傷,仍是直奔水寨而來。

按理說,白洋澱水域寬廣,水寨的位置很隱秘,對方就算找上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夠找到,但現在對方卻像是長了天眼。

很顯然,胡子軍中有向導,還是對白洋澱極為熟悉的本地人,之前很可能還知道水寨的位置!

李虎感到很奇怪,水匪的老巢是什麼人都能知道的?

但戰況如此,李虎不禁擔憂起來。

戰斗的第二階段,是胡子的船隊開始正面進攻水寨。

普通北胡戰士,的確不熟悉水戰,但既然到了水寨,戰斗就變成了攻堅,對方仗著修行者精銳多,兀一開始攻勢,便讓水寨死傷連連。

好在曹雲燁早一步將人手撤了回來,固守水寨,這才沒有因為兵力不足,被對方一鼓而下。

李虎見到了所有的戰士,加起來竟有八百之眾!

這個時候,李虎才發現曹雲燁麾下,有著數量眾多的修行者,而且並不如他之前所想,是不精通戰陣戰法的土匪,一踫上正規軍就會被壓著打。

相反,雙方你來我往,廝殺得非常慘烈。

胡子軍中的確有高手,那是元神境的千夫長。

可國戰前明明手下只有一兩百人的中小河匪頭目曹雲燁——據李虎所知是這樣——竟然也是元神境!

雙方斗了個旗鼓相當。

李虎也同曹雲燁的親衛一起,跟千夫長的親兵戰在一處。

這場血戰,兵力劣勢的水寨,竟然靠著防守便利,跟胡子殺得不分高下。

于是戰斗不分日夜的持續下去,轉眼就過了兩天。

兩天後,水寨戰士因為甲冑少,死傷近三成,胡子將士人人披甲,縱然是進攻方,傷亡也只有水寨人馬一半。

照這樣打下去,再過兩日,水寨必被攻下!

受了傷的李虎,在戰斗中獲得了成長,能夠判斷出這個形勢。

他感到了絕望。

但絕望之下,他選擇的是拼命。

殺一個夠本,殺兩個算賺。

就在他打算戰死沙場的時候,異變陡生。

白洋澱湖澱里,四面八方出現了許多船只,每個船只上都沾滿了人,在胡子猛攻水寨的時候,他們從後背向胡子發起了偷襲!

胡子頓時死傷連連、陣腳大亂。

看到援軍,李虎大喜過望。

他不知道這股援軍是哪里來的,因為曹雲燁告訴過他,自己麾下就只有水寨這些人手。

不管怎樣,胡子千夫長只能暫停攻打水寨,兩面作戰,殊死防御。

這支奇兵人數不少,也有七八百,跟曹雲燁的部下合力,頓時把胡子壓制得抬不起頭,只能是苦苦支撐。

不過胡子千夫長並非飯桶,連日作戰,他沒忘記在水泊中的小洲上,建

造營寨,所以現在雖然被兩面夾擊,但當他退入營寨防守後,也漸漸穩住了陣腳。

無論如何,形勢總歸是不錯,李虎覺得大家應該一鼓作氣,把胡子給滅掉。但就在這時,曹雲燁卻忽然下令好漢們停止進攻,休整兩日再戰。

李虎雖然是莊稼人出身,但並不是愚笨之輩,知道一些道理,當下著急的對曹雲燁道︰

「大當家,胡子久戰成疲,現在被兩面夾擊,陷入絕境,正是慌亂的時候,我們一鼓作氣必能拿下他們,要是等他們緩過氣來,那就不好打了!」

杵著長刀坐在水寨前的曹雲燁,說了一句讓李虎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的話︰「我知道我們能滅掉這股胡子,但我們不能這樣做。」

「這是為什麼?」李虎大惑不解。

「如果我們立即猛攻,就只能滅掉這個千人隊。」

「滅掉他們,我們就贏了啊!」

「可滅掉一支千人隊,並不是我們的目標。」

李虎愣住了,「大當家是什麼意思?」

「我剛剛看見,胡子已經派了精銳修行者突圍出去,這必然是去求救求援。」

李虎回過味來,「大當家要對他們的援軍動手?」

「不錯。」

李虎垮下臉來︰「可我們加上援軍,也只有一千多人,要是胡子派了更多人馬來,我們怎麼打得過?」

「我們的確打不過。」

「那豈不是要等死?」

「有人打得過。」

「大當家還有援手?!」

曹雲燁笑了笑,擺擺手,示意李虎坐下,不要這麼性急,說出來的話,卻讓李虎心神巨震,怎麼都坐不下來︰

「我能在白洋澱盤踞多年,讓官府拿我沒轍,水寨位置當然十分隱蔽。你難道真的以為,胡子隨便找個向導,就能直接殺到我們面前來?」

李虎張大了嘴︰「那這個向導,為什麼能」

「原因當然只有一個。」

「這個向導本就是大當家的人?!」

「惟其如此,胡子才能直達水寨,而後落入埋伏圈,被我們兩面夾擊,圍在這小洲上。」

「可大當家怎麼保證,這個人就能被胡子選中?」

「對方早就在唐興縣城等著了,只要胡子找向導,他就能應征。」

「胡子怎麼會相信他?」

「熟悉整個白洋澱的人本就少,基本都是漁民,而他在投我之前,就是唐興縣的漁民,之後也被我安排在唐興縣做眼線,沒有離開過,身份經得起查。」

「大當家在很久之前,就在為今日做準備布暗樁?這」

「想說這怎麼可能?」

「是」

「我當然沒有這個本事。」

李虎怔了半響,反應過來︰「援軍不是大當家的人?」

「當然不是。」

「但這樣的人還有很多?!」

「不多,怎麼能讓這個胡子千人隊做餌,謀求攻殺更多胡子?」

「所以前幾日大當家攻打唐興縣城,火燒縣衙,是故意鬧大聲勢,引誘對方來圍剿這其實是一個連環計?!」

「不錯。」

李虎一坐在了地上,失神呢喃︰

「得是什麼樣的高人,才能有這樣的手段,把胡子大軍當猴子一樣戲耍;得是什麼樣的豪杰,才能召集這麼多好漢隱蔽齊聚白洋澱,圖這麼大的謀?!」

眺望胡子扎營小洲的曹雲燁,在李虎跌落在地的時候,反而站了起來︰「的確是罕見的高人,不過你足夠幸運,現在能夠一睹真容。」

話說完,他迎了出去,

李虎抬起頭,這便看到碼頭前,風吹蘆葦的蒼茫水泊里,駛來了一葉輕舟。

船上站著個文士模樣的中年人,留著山羊胡,穿著藏青色長袍,腰掛一個酒葫蘆,風卷衣袂,發帶輕揚,說不出的出塵月兌俗,仿佛生在水墨畫中。

李虎當然不認識這個人。

但他一下子就記住了這個人。

因為對方下船的時候,表露出的特征實在是太顯眼。

這位高人,竟然是個瘸子

「先生,曹某有禮了。」曹雲燁畢恭畢敬的行禮。

「曹大當家率部血戰兩日,辛苦了。」來人笑得和煦。

這人正是黃遠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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