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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二五五 實力(上)

說到這里,周鞅痛苦的閉上了眼楮。

府試第一名的成績被人冒名頂替,丟了舉人資格不說,連秀才身份都沒能保住,作為一個滿月復經綸,人生夜以繼日的努力和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科考出仕這條路上的讀書人,這無疑是晴天霹靂般的打擊,足以讓周鞅跌落塵埃。

然而周鞅的人生悲劇並未就此結束。

當他以為這是人生的最大苦難,千方百計說服自己振作起來時,往後的日子卻一次次告訴他,這只不過是他悲慘人生的開始。

起初幾年,周鞅想盡辦法想要拿回自己舉人、秀才的身份,為此變賣家財四方奔走,發揮聰明才智結交方家的敵對家族,想要借力斗倒對方。然而事與願違,這些年方家勢力不僅沒有減弱,反而日復一日的強大,周鞅饒是智計百出,也無法忤逆大勢,最終他投靠的那個家族反而被方家斗倒。

而後幾年,周鞅痛定思痛,決定采用迂回的策略,既然依附別人這條路行不通,那就自己努力經商致富,等他有了萬貫家財的時候,再聯合方家的對手,主導對付方家的行動,並賄賂刺史為他們提供便利。

周鞅的確才干卓越,讀書是一把好手,經商同樣很快做出了成績,短短幾年就成了鄆州城有名的富商。

就在他躊躇滿志,打算開展下一步行動時,方家聯合刺史出手了,官差在周鞅的倉庫里查出了大量海鹽。販私鹽可是大罪,一夜之間,周鞅的所有財富都被查封,家也被抄了,自己也進了牢獄。

要不是他及時察覺到危險,將所有能調動的銀子,都拿去賄賂了刺史,他莫說不能在幾年後出獄,大概率會死在監牢里。

在牢獄中蹉跎了幾年,周鞅的心態發生了很大變化,他意識到他根本斗不過方家,作再多努力都只能是自取其辱,加上年紀已經不小,傳宗接代的任務不能再拖,他只能選擇暫時忍辱偷生。

出獄後的周鞅一貧如洗,他選擇了屈服,不再跟方家死磕。

他重新拿起筆,只是這回不再為科考而戰,而是為了生活而奮斗,他給青樓藝伎寫詞,給民間戲台班子寫話本,給印書坊寫傳奇小說,憑著非凡才華,他很快就再度聲名鵲起,賺取了不菲家財,也娶了妻子。

他已經向生活向權貴低頭,但他仍未打算就此沉淪。

他想要在詩詞一道上有所建樹,像李白杜甫那樣名動天下,再靠此結交真正的皇朝權貴,請求對方為他主持公道。可惜的是,經過了前兩次事件,這時候的方家已經沒打算讓他好受,也不能容忍他強大起來形成威脅。

所以某日之後,再也沒有青樓敢買他的詞,再也沒有印書坊敢收他的書稿,不僅如此,官府還翻出他以前的話本,說他題反詩,要再次把他下獄。悲憤之下,沒有退路的周鞅,寫下揭露方家種種罪行的狀詞,滿大街的散播,要用民間輿論跟方家決一死戰。

但事實證明,他的努力仍舊是徒勞的,方家跟官府勾結,讓刺史出了布告,污蔑周鞅品行不端,說他祖上就是匪類,毫無家教,說他曾經仗著才高為了錢財,要主動幫方家家主長子代考,方家不答應他就反咬一口,污蔑方家家主長子冒名頂替種種惡行,將周鞅描述成了應該被唾沫淹死的人渣。

布告一出,周鞅也確實快被唾沫淹死。

百姓們當然更願意相信官府,而不是

一個普通人。

官府說他有罪那他就必然有罪,辯解都是狡辯,無數人日復一日的涌到他家,或者潑糞或者謾罵,或者丟石頭或者丟爛菜,他的妻子不堪其辱,帶著幼子回了娘家,還跟他斷絕了關系,在官府的幫助下,周鞅成了第一個被妻子「休掉」的丈夫!

那一刻,周鞅終于意識到了輿論的強大,知道了什麼叫做掌握了輿論也就掌握了正義與真理。他也痛徹心扉的明白了,掌握了權力就能掌控輿論。

他什麼都沒有,所以他是罪人,在絕大多數人都認為他是的時候,不是也是。方家徹底毀了周鞅,是比殺了他更加徹底的毀滅,在此之後,周鞅就像是過街老鼠一樣,忍受了一年的痛苦生活。

但他仍舊沒有放棄,他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努力修行。他想著,他若是能成就王極境,一定能夠扭轉乾坤,他要跟方家斗到最後一刻,他要逆轉他失去的人生!

到了前幾日,當他回去祭祖的時候,他發現他家祖墳竟然被刨了,而且出手的還不是方家,是一群游手好閑平日里為非作歹卻偏偏「正義感」爆棚的地痞,在他悲痛欲絕的時候,方家的修行者再度出手!

在此之前,方家的修行者也多次想要殺他,但因為他修行進展十分快,每次方家的修行者到來,他都靠出乎對方的意料的境界死里逃生,就像被推到黃河的那次一樣。

到了元神境尤其是元神境中期之後,周鞅相當于獲得了護身符,方家不敢隨便弄死一個元神境中期,而且殺他的難度也不小,畢竟方家沒有元神境後期這種層次的強者,有元神境後期的都是世家,故而周鞅的性命得以保全。

但這次回去祭祖,到了鄉下偏僻之地,方家的人沒了顧忌,幾名元神境中期帶著一隊元神境初期,成功將他打成重傷。

他們沒有當場殺掉周鞅,而是廢了他的修為,為的就是讓他繼續痛苦的活著,活在無窮無盡的屈辱與絕望之中。

周鞅終于崩潰。

他再也不可能擁有成就,再也不可能報仇雪恨,再也不能成為一個光耀門楣的人了,他的人生已經注定是一個悲劇,他只能死在風雨中,永遠無法見到雨後的陽光。

今天來到城外河邊,痛苦難以抑制之下,精神恍惚的他走上了投水自盡這條末路。

當周鞅講述完,小案上已經多了三個空空如也的酒壺。

趙寧長嘆一聲,沒有說話,只是跟周鞅對飲了一杯。

在對方的沉重的人生悲劇面前,任何安慰之言都無比蒼白淺薄。

其實方家在鄆州的名聲並不壞,要不然前世國戰時,方家也不可能組織起一支願意跟隨他們征戰的地方武裝。魚肉鄉里這種事,在瘦虎兒、許顯這種低級惡霸,跟方家這種一方豪強的面前,本身就有完全不同的表現。

前者地位低下,資源有限,能做的就是赤果果的壓榨百姓,留下罵名是必然,方家這種存在則完全可以用更加隱蔽的手段,還能伙同官府顛倒黑白、操控輿論,自然就不會被很多人仇視。

這也就直接導致了,鏟除瘦虎兒跟扳倒方家,在難度上有天壤之別,做完這件事後還要起到昭示世道正義的效果,就更是難上加難。

至于冒名頂替這種事,對趙寧來說也不算新鮮,無論是小地主還是大地主,要往上爬就得有人才,並讓他們去掌控權力,沒有人

才就用權力財富創造人才,沒有資質就幫他擁有資質。

這道理跟錢生錢是一樣的。

而家族多出一個舉人出仕,對家族的幫助就會很大。

「積存多年的郁壘,今日能夠一吐為快,實在是當浮一大白,平日里就算我想說,也沒人能理解沒人會信,趙公子,請!」

周鞅酒量不錯,現在還能口齒清楚,他看出趙寧對他很信任也很理解,心里好受了很多。不過他所求的,也僅僅是「一吐為快」,並沒有要向趙寧尋求幫助的意思,話說到這里就只是喝酒。

趙寧卻放下酒杯,在周鞅疑惑的目光中道︰「周兄的人生毀在方家手里,這杯酒還是留到扳倒了方家,大仇得報再喝吧,那才是當浮一大白的時候。」

周鞅笑得苦澀︰「我有修為的時候,姑且不能報仇雪恨,如今已經是個廢人,又哪里還能跟方家相斗?」

趙寧理所當然道︰「有我相助,周兄自然能夠大仇得報。」

「趙公子你?」周鞅先是一怔,隨即搖頭失笑,「趙公子的好意我領了,但這事不可強求,方家勢大,又跟官府勾結頗深,趙公子就算家世不俗,摻和進來怕是也只會受到牽累,我怎能陷朋友于險境?」

趙寧悠悠問︰「在周兄看來,要為你主持公道,得是什麼人才行?」

這個問題周鞅不用思考,月兌口而出︰「至少得是顯赫世家,還得有朝堂大員出面才行。」

趙寧點點頭︰「那依周兄看,晉陽趙氏算不算顯赫世家?」

「晉陽趙氏?」

周鞅怔了怔,「若是將門第一的晉陽趙氏都不算顯赫世家,大齊還有哪個世家能稱為顯赫?」

說到這,他苦笑連連,「然而在方家的控制下,我連鄆州地界都走不出,又如何能求得趙氏垂青?趙氏那種雲端上的龐然大物,又憑什麼幫助我這個名聲已經臭了大街,人人喊打的一介白衣?」

趙寧輕輕一笑︰「有我在,周兄身在鄆州,也能得到趙氏相助。」

「有趙公子就行?」周鞅不解的看向趙寧,眉眼中滿是懷疑之色,在他看來,趙寧這牛皮吹得也太大了,有對方在趙氏就會幫他?憑什麼?就因為對方也信趙?

天下姓趙的人多了去了,對方以為自己是趙氏公子不成?

這時,周鞅忽然想到什麼,手臂禁不住一抖,看趙寧的眼神變得驚詫、震動,張大了嘴,開闔半響,艱難地咽了口唾沫,見鬼一樣道︰「趙公子難道跟晉陽趙氏有淵源?趙公子難不成還是趙氏公子?!」

他心跳如鼓,呼吸變得急促,激動到了極點又忐忑到了極點。

他這半生經過的苦痛太多了,從來沒遇見過好事,他當然迫切希望面前的富家公子,跟晉陽趙氏有密切關系,可以幫一幫他。但另一方面,他又本能的不相信這麼好的事,會突然降臨到他的頭上。

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就因為他今天跳水,就被對方的人救了起來,恰巧對方還願意為了他,跟方家這種存在刀兵相見,對方還偏偏就是趙氏這種世家的公子?

天下還有這麼巧的事?

對方這麼幫他,圖個什麼?

這麼好的事,怎麼會落到他這個命運多舛的人頭上?

在周鞅又期待又不信的目光中,趙寧面色如常道︰「周兄可曾听過趙寧這個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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