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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一燈黑夜行 章一三七 眾生(1)

既然馮三、馮牛兒等人,跟碼頭船行管事陳奕一樣,都把家人看得比什麼都重要,那麼趙寧理所當然的,要選擇從他們的家人身上著手。

具體方法也很簡單,無非是威逼、利誘這兩種手段。

當然,這有個前提。趙寧得對他們的家屬有掌控力。而現在,他們的家屬都在門第官員手里。或者準確地說,是在京兆府的看管中。

必須要讓這些案犯的家屬離開京兆府,還得要落入趙寧手中,又或者說,至少要被寒門官員所控制。

這不是趙寧能夠辦到的事。

好在唐興背後的人可以做到。

趙寧對馮三等人道︰「如果你們肯在被收買之前,認真打听一下趙氏莊子的情況,就會再清楚不過的知道,不管年景好壞,趙氏從來不克扣佃戶口糧。

「佃戶家里有人生病,只要告訴莊子,莊子也會請大夫醫治,絕不會坐視誰病死。你們來趙氏莊子時間太短了,又先入為主的認為趙氏不堪,根本不曾用心的去觀察過莊子。

「如果你們知道這些,就會明白,你們根本不用拼命,就能改善家人處境——只要你們在被收買的時候,告訴莊子這件事。」

趙寧的話都是事實,趙氏的各個莊子的確都是這麼做的。

一方面,這是因為趙氏家風純正;第二方面,趙氏身為外戚,又是第一勛貴,必須時刻小心愛惜羽毛;

第三方面,前些年門第不斷找將門的茬攻訐將門官員,也讓趙氏更加注重名聲。

但馮三頑固的眼神表明,他並不相信趙寧的話。

他也該不相信,或者說要說服自己不相信。只有這樣,他才能繼續堅信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是正確的,而非忘恩負義、害了好人,是一個愚蠢的笑話。

沒人願意承認自己卑鄙、愚蠢,所以大多數時候,人們不願相信自己做錯了。就算事情已經不可辨駁,也總要找些別的借口,說那是別人的錯。

趙寧也沒想馮三立即相信他,繼續道︰

「在石門縣水壩械斗案這件事上,咱們各有立場,姑且先不論對錯。既然你們賣掉自己的命,是想給家人拼一個富貴前程,那麼事情就不是沒有轉圜余地。

「門第給了你們多少好處,我趙氏加倍給你們就是。雖然你們必死無疑,但我可以保證你們的家人,往後都被趙氏庇佑,不會再受欺負。

「實事求是的說,我趙氏身為皇朝第一勛貴,又是將門,信譽名聲可比門第好得多。

「門第會指使你們陷害趙氏,已經是奸人行徑,這樣的小人有多值得信任,你們應該思量思量。

「就在今天,碼頭也發生了針對我趙氏的一件命案,門第同樣有指使的平民,他叫陳奕,是個船行管事。我可以安排你們見面,你們可以听他說說門第是如何過河拆橋的。」

說到這里,趙寧站了起來,「當然,你們也可以拒絕,不過那樣的話,我們就不得不魚死網破,你們的家人也都得死。

「為了證明我的話不假,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們,接下來,你們和你們的家人,都會被官差帶出京兆府,進入大理寺監牢。

「在那里,我甚至可以安排你們跟你們的家人再見一面,而門第的人,將再也不能出現在你們面前。

「不過到了那時候,你們和你們家人的性命,也都將掌握在我手里,我要殺你們的家人,只需要找個疾病或者事故的托詞而已。

「我說捉迷藏會死人,你們信嗎?

「考慮一下吧,到了大理寺監牢,我的人再見你們時,

你們就得拿主意。」

話說完,趙寧再不停留,掃了馮三等人一眼,就離開了房間,帶著自己的兩名護衛揚長而去。

馮三、馮牛兒等人面面相覷,都在消化趙寧剛剛這番話,一時間大家都很沉默,不知道該說什麼。

毫無疑問,他們感受到了巨大的壓迫力,近乎于泰山壓頂,憑他們的身軀根本無法抗拒。

趙寧也沒有給他們選擇的余地。

「三哥,你怎麼樣」馮牛兒跑過去查看馮三的傷勢,「三哥,我們現在怎麼辦?趙公子剛剛說的話,會不是是真的,我們應不應該相信他?」

幾名村民邊幫馮三和中年男人松綁,邊焦急的七嘴八舌︰

「難道門第真的會過河拆橋?用完我們就殺掉我們的家人,把之前給我們的東西都收回去?那的確是很大一筆錢啊!」

「我們真的會被移送到那個什麼大理寺嗎?我們真的還能跟家人再見一面?」

「趙公子會不會真的給我們兩倍的價錢,還庇佑我們的家人一輩子?」

面對這些驚疑不定的困惑,馮三思考了良久,也無法給出準確的答復。他著實不知道門第會不會信守承諾,也不知道趙寧說得事情會不會實現。

他只是一個鄉野村夫而已,沒有多大的見識,也沒有多深的智慧。

就算在這群人里出類拔萃,平日里能夠拿主意,也敢于拼命,但眼下的局勢對他而言還是過于復雜。

到了這時馮三才發現,自從他們被門第收買,他們和他們的家人,就已經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在門第這種龐然大物面前,他們無法掌握自己的命運,只能被對方不停拿捏。當初的決定,是把大家都推到了懸崖邊上。

無欲則剛,他們有欲求,還踏出了這麼險惡的一步,所以現在生死兩難。

但馮三並不後悔當日的決定。如果不拼這一回,他們的家人和子孫後代,都只能永遠是吃不飽穿不暖的底層,備受欺壓,忍辱偷生,毫無做人的尊嚴。

拼了這一次,家人的命運才可能有一線轉機,以後才有機會真正做個人。

誰叫他們是無依無靠、一無所有的底層平民?

馮三捂著傷口眉頭緊鎖,苦苦思索了好半響,最後有了主意︰

「我們去問問別的犯人——沒有陷害趙氏的犯人,看看他們對趙氏是什麼看法,向他們打听一下,趙氏到底是怎麼對待佃戶的。」

事到如今,他不得不冒著承認自己愚蠢可笑的風險,去做這件事。因為比起這個,家人的命運前程更加重要。

如果趙氏名聲好,值得相信,他們才能嘗試去信任趙寧剛才的話。

他們拼掉這條命,是為了家人,可不是為了門第,改不改立場,取決于這樣做對家人是不是有好處。

馮三繼續道︰「再看看我們會不會換地方,到了新的地方,是不是真的見不到門第的人,是不是還可以跟家人相見。

如果事實如此,那就證明他們和他們的家人,都落在了趙氏的勢力手中,身不由己了。

「還有那個什麼船行管事,也可以听听對方怎麼說,看看值不值得相信,評判一下門第過河拆橋的可能性。」馮三最後補充了一句。

這時,一隊獄卒走了進來,將他們帶出刑訊室,推進了原本的牢房

趙寧從牢房里出來的時候,正是黃昏時分。殘陽如血,京兆府屋舍亭台的向陽面還有片片金輝,但背光面的各個角落,已經染上了不淡的陰影。

周俊臣快步迎面走了過來,沒有多注意已經帶上兜帽的趙寧,徑直對唐興道︰「大理寺的人已經來了,要我們把涉案人等都轉送大理寺監牢。」

听到這個消息,無論趙寧還是唐興,都不覺得意外。

上回的劉氏案後,大理寺主官就換了人,新任大理寺寺卿是寒門官員。

劉氏倒台後,留下了許多官位空缺,填補進去的不只有門第的人,寒門官員也瓜分了不少名額。如今的大理寺,基本是被寒門官員從上到下把持。

大理寺卿的官職變動,趙寧雖然不了解個中詳情,但想來也是皇帝跟門第權力交換的結果。就如龐升留任京兆尹,換得唐興、周俊臣等人升官一樣。

皇帝既然決定要用寒門官員為爪牙,來幫助自己加強皇權,自然也是要讓寒門官員,在各個官衙「攻城掠地」,佔領地盤的。

之前門第跟將門對壘,侵奪了兵部,眼下寒門官員跟世家相爭,佔據了大理寺,都是同樣道理。

千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能徹徹底底掌握一個衙門,怎麼都比在各個衙門都安插幾個人手,來得更加實在有用。

可想而知,只要寒門官員勢力在不斷壯大,越是往後,像大理寺這種完全掌握在寒門官員手里的衙門,一定會越多。

眼下皇帝既然決定襄助趙氏,那麼將案子移交大理寺就順理成章——但凡大案要案,本就是大理寺的職權範疇,三司會審也有大理寺卿一個席位。

如今趙氏的案子還沒有決定如何三司會審,案子到了由寒門官員主事的大理寺,對趙氏而言,事情就會方便好辦很多。這也是皇帝襄助趙氏的一個重要舉措。

看到趙寧後,周俊臣並不意外,兩人簡單見禮。

趙寧等人到了京兆府後門,有等候在附近的趙氏族人上前稟報,說趙氏已經安排好了人手,準備接觸各個案子的案犯,配合寒門官員迅速查清所有案情。

這當然是做給唐興他們看的,趙氏的人手早已就位,一應行動也隱秘進行了多時。

這時,有人從側旁的走廊里匆匆而來,跟唐興耳語了幾句。

唐興听完後肅然對趙寧道︰「宮里傳來的消息說,徐相和鎮國公等人還在崇文殿沒出來,很多重臣都被叫了過去。

「看樣子雖然陛下決定幫助趙氏,但面臨的壓力還是不小,至少門第沒有善罷甘休,目前應該還在商議,也不知陛下能讓三司會審延後多久。

「趙兄,我們還是需要盡快將案子查明,不能讓陛下難做。」

趙寧點點頭,「只要涉案人等到了大理寺牢獄,沒了門第官員盯著,我們就能放開手腳做事。趙氏既然是蒙冤,各個案子應該不難查,我們這就過去吧。」

話說完,趙寧等人出了門,踩著步步降臨的夜色消失在長街

在這場席卷京畿之地,事關多個世家榮辱興衰,與皇朝頂層權力格局的大風暴里,有人順水推舟,有人逆勢而上,有人坐在金碧輝煌的高處呼風喚雨,有人隱藏在黑暗的陰影里牽線布局,有人掙扎在泥地里模爬滾打。

他們或者為了一己之私,或者為了家國社稷,或者費盡心思攀登權力階梯,又或者舍身忘死只想活得像個人。

在這個為了生存,為了掌握更多生存資源,每時每刻都在上演無數悲歡離合、喜怒哀樂的世道里,不知道有多人在這樣的故事里面目全非。

有爭斗就會有勝負,有人歡喜就必定有人愁。

今晚的燕平城,注定又是一個不眠之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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