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號，周三早晨。
周離迷迷糊糊中感覺有個小東西一直在舌忝自己，主要舌忝的是臉，從下巴一直舌忝到額頭，再舌忝到頭發，舌頭上的倒刺扯得他的頭發生疼。興許那只小東西也覺得舌忝頭發舌忝得不太舒服，于是又從他胸前踩過，換到另一邊繼續舌忝臉。
幸好團子大人是大妖怪，大妖怪是沒有口臭的，還有點奇怪的香味。
「唔……」
周離終于醒了，抬起頭看向她。
今天的團子是只圓滾滾的金漸層，眼楮圓滾滾的，腦袋圓滾滾的，身子也圓滾滾的，身上毛發蓬松，就更顯得圓潤了，趴在床上像個小葫蘆。讓人一看就會情不自禁的以貌取貓，懷疑這只小東西智商會不會存在問題。
「團子大人干什麼呢？」
「團子大人的舌忝舌忝能給你帶來安全感喔！能讓你開心一整天喔！」團子收回舌頭，還砸吧了下嘴，「不過既然你已經醒啦，今天就早這里吧！」
「……」周離沉吟了下，「謝謝團子大人。」
「不用謝的喔！」團子總是很有禮貌，「槐序已經在外面吃起早飯來了。」
「是不是吃的方便面？」
「你怎麼知道喵？」
「團子大人也吃了吧？」
「對的喵！」
「……」
周離默默在自己臉上抹了一把，還好團子很少很少吃貓糧，也不太愛吃貓罐頭，更不會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
起床。
客廳的電視里放著《大漢天子》。
茶幾邊蹲著一只小鄭姑娘。
小鄭姑娘面前放著一洗臉盆的方便面，她左手拿著筷子，右手拿著一只羊腿，嘴邊全是油。
听見周離的開門聲，她還抬起頭，面朝周離，神情平靜。
「醒啦？」
周離直接瞎了！
見他一臉難受的表情，小鄭姑娘微微歪頭，有些疑惑，聲音輕輕的︰「怎麼了？」
聾了！
大約在門口站了快一分鐘，周離才重重咽了下口水，將胸口里的難受憋下去︰「怎麼又變成小鄭的樣子了？」
「你說什麼？我就是鄭芷藍啊。」
「你好煩啊你……」
「啊？」
小鄭姑娘很意外的看著周離，有些模不懂了，聲音還是輕輕的，又清冽，像是從惡神居住的山上流下來的清泉︰「周離你在說什麼……」
如果面前沒有那一洗臉盆的泡面；
如果左手沒有拿著那巨大的啃了一半的烤羊腿；
如果沒有滿臉的油；
……
周離移開目光，當做沒有看見，只提醒她︰「你把油滴在地板上了。」
「我會收拾干淨的。」
「小鄭的形象快被你毀完了。」
「今天早晨醒來，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就隨便變了個。」槐序終于放棄了惡心周離的舉動，又問道，「吃早飯麼？要不要吃泡面？我才買的。」
「什麼牌子？」
「福滿多。」槐序說著將巨大的盆往周離面前推了推，「嘗嘗吧? 便宜好吃。」
「現在還有這個牌子……」
這倒是勾起了周離的童年回憶。
小時候他在農村里跟著爺爺，可能很多人對老人家的印象都會帶有‘愛操心’、‘閑不下來’之類的標簽，但並不盡然。像是周老爺子就是一個比較懶比較怕麻煩的老爺子? 尤其是冬天，偶爾早晨實在不想起床? 也不想做飯? 就會泡一包方便面。
于是周離又去廚房拿了雙筷子，走到槐序身邊蹲下? 在盆里夾了一夾。
「吸溜~」
果然已經不是以前的味道了。
「怎麼樣？」
「還行。」
「這麼一大盆才十來塊錢，是不是很劃得來？」槐序咧嘴笑道。
「這麼便宜？」
「我搶的。」
「？？」
「搶！搶！不是那個搶！」槐序眉頭緊鎖? 看著周離臉上漸漸消失的凝重? 她說，「我覺得你對我有偏見！」
「對不起。」
「下不為例。」
「一定。」
「啃不啃羊腿？」槐序又將羊腿遞到周離面前，「這是我專門去清疆偷的? 正宗清疆烤全羊。」
「不用了……」
「不吃算求！」
槐序搖晃著腦袋? 又將她啃得一片狼藉的贓物羊腿遞到團子面前︰「小渣貓你吃！」
團子大人倒是待下親和，既然下人已經將吃的遞到自己嘴邊了? 哪怕是被下人啃過了? 她也並不在意，張嘴就咬了起來。
只是她太小了? 咬不動? 在那一直咬啊咬? 很辛苦的樣子。
槐序也舉著羊腿，耐心看著她咬。
畫面居然異常有愛。
好不容易? 團子啃完一口，槐序將羊腿拿回來，放在嘴邊一口下去，一撕便是一大塊肉進嘴，她一邊大口嚼肉一邊含糊的對周離說︰「你今天心情比前兩天要好一點了，看來女朋友果然很有用。」
「團子大人起到的作用也很大。」周離看向低頭專注與羊肉作斗爭的團子，一臉溫暖，再一抬頭，只見槐序滿臉問號。
「當然也多虧了你。」周離立馬補充。
「這倒也是。」槐序贊同的點頭，「像是尹樂那種單身狗，又沒有女朋友，又沒有養貓啊狗啊的，還沒有老子這麼好玩的小妖怪，真造孽，估計現在還在陰霾里沒有走出來。」
「有重復。」
「什麼？什麼重復？」槐序狐疑的盯著他，「什麼意思？」
「沒什麼，擦擦嘴上的油。」周離給她遞過去一張濕巾，「把嘴邊的油擦一下，還有不要一邊吃肉一邊講話，文雅一點，你現在是小鄭的樣子，不要把小鄭的形象毀得那麼徹底，至少給她留一點，多少也留一點。」
「知道了周離。」
「……」周離默默移開目光，「你昨晚上搶東西了嗎？」
「你剛才才說了下不為例！」
「不是，今天不是雙十一嗎？」周離平靜道，「前一個小時、兩個小時有好多東西很便宜的。」
「你不是說今年雙十一從一號就開始了嗎？」
「對啊，但是今天才是雙十一，今天還有，和一號一樣。」周離疑惑的看向她，「你一號沒有搶到便宜價的東西，今天前一兩個小時也能搶，唔你該不會不知道、然後又錯過了吧？」
「……我懷疑你在搞我心態。」
「……」周離再次移開目光，又說道，「我昨晚上做了個夢。」
「不要轉移話題，我不吃這一套！」
「哦。」
客廳中短暫的沉默了幾秒，只有槐序吃面的聲音。
幾秒鐘之後——
「什麼夢？」
「我夢見我們找到了迷神，把他繩之以法，從此天下太平。」
「那你可就出名了，比找到那什麼掉下去的飛機還要出名，再把他抓起來的話——」槐序繼續低頭吃面，秀氣的身形和大臉盆形成鮮明對比，「還能得個貝貝兒和平獎。」
「諾貝爾和平獎。」
「就是這個！」
「那個獎是專門獎給那些破壞世界和平的人的。」
「哦？是嗎？」槐序倒不是很清楚這個，「反正我就是那個意思，你明白就是。」
「我以後厲害了肯定把他找出來。」
「那不知道等多久去了，而且說不定到那時候，你又不想這麼坐了，不然明公為什麼沒有把他找出來關起來？」槐序砸吧了下嘴，「對了，那個叫什麼的女的這兩天怎麼樣了？你知道嘛？」
「還早呢，沒出結果。」
「會槍斃嗎？」
「肯定不會。」
現在國家對于‘死刑’的審核是越來越嚴格了，除非主觀惡意非常大且性質嚴重，才會判處死刑，甚至有些惡徒只是因為自首，也會免除死刑。容明霞即使和天師、妖怪都不沾邊，也不會判處死刑的，多少她也是有‘防衛’的因素在內，而且情況特殊，而且她也有自首。
前兩天周離找了一些類似的案子來參照，但參照起來也不是很容易。
有些案子非常相似，但可能因為地方法院或法官的因素，或者其他什麼因素，判處結果差別較大。像是同樣被逼無奈，殺了好幾個人的，刑期從十幾年到二三十年都有，最多有無期的，但很少。
容明霞案也很特殊。
真要正常審判，容明霞認錯態度良好的話，周離認為十幾年的概率是最大的。
判處十幾年，表現良好又不斷減刑，可能也就坐個幾年。
天師的壽命普遍會比普通人較長，而且‘歲月衰弱’不明顯，容明霞做好養生的話，加上未來科技進步，可能一百歲的時候看起來還很年輕，這麼想來坐這麼一段時間的牢好像還比較能接受？
可尹樂明顯不想讓她坐牢。
一年都不想。
同樣過得不好的童年讓他對容明霞十分同情，何況他們又都是天師。
涉及到天師和妖怪，這起案件就更特殊了。
首先現在的天師部和榆國地司對接尚不完善，也沒有建立起完整的涉及妖怪違法犯罪的處理制度。其次現在的司法機關對妖一點也不了解，就連天師部對妖怪的了解也主要靠一群小天師，他們並不知道妖怪具有什麼樣的能力，他們也不知道一個人類面對一只擁有‘迷惑’能力的大妖，到底是有一定抵抗能力還是毫無抵抗能力，于是尹樂說的話在這個過程中就很有分量了。
這兩者是最重要的。
再之後才是容明霞的潛力和天師部目前對于人手的渴求，相比起前兩者，這兩者所能起到的決定作用要小得多。
「你對這是迷神所為……有多大把握？」周離小心的看向槐序。
「沒多大把握，我全靠猜的。」槐序頓了一下，「但最好不是他做的，不是因為他很難被找到，而是因為他行事有自己的一套風格——他從不會以影響人的思想的方式讓人犯罪，他只做一件事，讓弱小者變得強大。」
「你怎麼知道？」
「這個世界有的是內心黑暗、想要毀滅世界的人。之所以世界還很和平，無非是他們沒有這個能力，無非是正義的力量更強大。」槐序轉過頭，以一雙渾白的眼楮盯著周離，「找到這樣的人，比將一個原本善良的人變成惡魔更容易。而且他還會得到這個人的感激。」
「這樣啊……」
周離沉默了下來。
槐序見狀，連忙又咧嘴一笑，擺著手說︰「我都是亂說的，又沒有根據，你不要又糾結起來了，像剛才那樣心情愉悅多好！」
「你不要這樣笑，小鄭不會這樣笑。」
「……」槐序笑容僵硬了下，又干咳兩聲，「你看，這樣多好。」
「嗯。」
「我覺得你對小鄭的形象很執著！有執念！」
「維護而已。」
「瞞不過我的……」
見到這老妖怪又歪著頭，可能又開始替周離幻想未來人生了，為防止她開口，周離提前起身離開︰「第二大節有課，我要去上課了，你慢慢吃。」
「還早呢。」
「我要去和楠哥玩挖挖機。」
「等等我我也要去！」
早晨九點，學校里的霧才剛剛消散，路上還帶著涼意，但已經看得出今天又是個好天氣了。
米色的陽光打在身上，讓人覺得溫暖。
「空空空空……」
「嗚！嗚！空空空空……」
「滋！滋！」
小挖掘機空空空的開到花壇邊上，伸出長長的手臂，挖了一鏟子沙子，又轉身走向另一個花壇。
「空空空……」
對了這不是挖掘機發出的聲音。
小挖掘機電動的，沒有聲音。
這是楠哥認真為它配的音。
現在也不是楠哥在操作。
是周離在操作。
楠哥坐在周離身邊，探出上半身，一眨不眨的盯著挖掘機並配音，看起來沙雕極了。過往得父老鄉親都因此收獲了一大早的好心情。
槐序則在旁邊玩遙控直升機。
「看來我還要買個遙控大卡車才行，可以翻斗的那種。」楠哥嚴肅道。
「哦。」
「你倒沙子要慢，不能一下子全部倒下去，容易把接貨的卡車弄壞。」楠哥教著周離開挖掘機的技巧，「卡車師傅會揍你，而且鬧大了後，你以後在工地上就接不到活路了，沒人要你。」
「這樣呢？」
「再慢一點，輕輕的。」
「哦。」
周離余光一瞥，忽然瞥見不遠處站著一道小小的身影。
那道身影站在樹後面，悄悄觀察著他們，看表情似乎有些猶豫。
「……」
察覺到自己已經被發現了，再躲下去就很尷尬了，小表妹終于不再猶豫，而是壯著膽子邁開腳步，腳步輕輕的，背著手，走到周離面前。
將背在身後的手拿出。
手上拿著一顆一毛錢的糖，有些無良超市會用這種糖來找零。
「表哥，吃糖。」
「？」
周離莫名有點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