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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七章 勺與筷的報復

「啊…那真是一個美妙的夜晚,空氣中氤氳著桂花與晚露的香氣,未眠的松鼠,晚睡的鳥兒,吱吱喳喳,叫個不停,我坐在一株樹冠參天的古樹下,拿出碗長老送我的碗,又取出一根筷長老送我的筷子,叮叮當當地敲打起來,那是一曲‘二泉映月’,筷子敲在碗上的聲音,就如小溪在青石上流淌過的聲音,清脆,干淨,我閉著眼,默默地享受著無邊夜色帶給我的安寧、靜謐,那一切都使我痴迷眷戀,我甚至不願再次睜開我的眼,可我終究是要睜眼,睜眼面對這丑惡的人間,是啊,哪怕這世道再不平,也總要有人踏著崎嶇趕路,將溝壑踏成坦途,這樣的人,是為先驅,是為英雄……」

少年自嘲一笑,又道︰「我算不得英雄,真正的英雄都是有仇當場便報,而我卻是蜷縮于一隅,默默地舌忝舐傷口,伺機報復,我更像是一匹離群索居的孤狼,一個臥薪嘗膽,忍辱負重的小人,不敢如英雄般站出來,當面有仇報仇,有怨抱怨,只敢如小人一般藏于敵人身後,給予致命一擊……」

少年頓了頓,又接著說道︰「其實,英雄又如何?小人又怎樣?跟人的名字一樣,不過就是個稱呼,為想要揚名立萬之人準備的無上光榮稱謂,給敗寇之人釘下的一個再也翻不了身的枷鎖,我不想青史留名,更不在乎死後罵名無數,我只想報仇,只想殺死每一個膽敢冒犯小蝶的人,哪怕那之後,人們在我的身後對我指指點點,忌憚厭惡,或是給我戴上一個早已準備好的‘小人’的帽子,我也毫不在乎,就算被叫做‘小人’,那又能如何?小人快活,君子受罪,比起人前任人欺負人後博得好名聲的君子,我更願當那人前欺負人,人後被人罵的小人,因為,被罵兩句,不會少半兩肉,可快意殺人,卻是一樁穩賺不賠的好買賣,我雖不經商,卻也精明……」

少年癲狂大笑,笑岔了氣,咳嗽了起來……

「咳…咳…我到那家的時候,正是深夜,尋常百姓人家早已熄燈噤聲,進入夢鄉,也是,尋常百姓人家又哪里點得起油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莊稼人勤奮,可說來不過就是家窮業短,掏不出那半盞燈油錢罷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村莊入夜漆黑一片,不聞人語,但聞犬吠,大戶人家卻是燈火通明,人聲鼎沸,宛若白晝,府上丫鬟婢女往來穿梭,奴僕差役分侍兩旁,警戒四周,那日,府上擺宴酬賓,宴請四鄰鄉紳,有大熱鬧,我素來不是個愛湊熱鬧的人,可卻喜歡熱鬧,若是大開殺戒之時,有觀眾于一旁旁觀,末了喊聲加油喝彩的話,也是極好的,不過我走了一天,委實有些饑渴,便翻下牆頭,大搖大擺地從正門走進去,守門的人問我要請柬,我便給了他們一份請柬,只不過,這份請柬卻不是給我的,而是給他們的,是閻王給他們的請柬,閻王請他們下油鍋,拔舌頭,喝孟婆湯,閻王要我親自來請,他們不想去,不想去可不行,就算不給我面子,總歸還是要給閻王老爺面子的,我進了大廳,府中來賓驚慌失措,奪路欲逃,我怎麼可能讓他們走?讓我的觀眾走?他們若是走了,末了,誰給我加油喝彩呢?我把正門拴上,誰要走,我便先送誰‘走’,畢竟觀眾很多,閻王老爺給我的請柬也很多,忙著去赴閻王老爺的宴,不願當我的觀眾的,我也不好阻攔不是?人對死都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尤其是當親眼見到別人死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下一秒鐘也許就會是和死去那人同樣的下場命運,便沒有人敢再動了……」

少年靜靜地講述著,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好像是在靜靜地講述著別人的故事一樣……

「觀眾安靜了,我倒省了不少的事情,我坐在一桌未動筷的筵席之前,美酒好肉,大快朵頤,富人的生活,的確要比窮人強了無數倍,窮人食不果月復,衣不蔽體,富人腦滿腸肥,穿金戴玉,窮人窮得沒了脾氣,軟柿子一個,誰逮著誰捏,富人卻富出了一身嬌氣,說不得踫不得,除了一身的嬌氣,還有一身的賤氣,別人不去說他踫他,他卻偏要說窮人,踫窮人,捏著窮人這個軟柿子不放,任意蹂躪,你們說,這不是賤氣是什麼?還是找氣?沒氣找氣,便找到了我,我專治賤氣找氣,找到我了,算他們晦氣……」

少年臉上忽然籠罩一層黑暗,如霧氣一般,久久不散……

「就在我喝了三壇子酒,吃了四五只燒雞之後,主角終于登場了,身後跟著一隊家丁,有拿刀的,拿劍的,拿棍棒的,拿刀的多,拿棍棒的更多,拿劍的卻極少,只有零星幾個,可我一眼便看出,拿劍的,都是高手,他們抱著劍,遠遠地站在人群後,一雙眼,如兩只鷹眼,狠厲地盯著我,一言不發,我笑了笑,我是一個很有禮貌的人,除非別人先對我無禮,否則,我是決不會先下手,壞了禮數規矩的,遠遠地,我還看見了那人,人群中,我一眼便認出了他,哦,他那副趾高氣昂的樣子看起來真糟糕,依舊如初見他那時一模一樣,他見到了我,愣了很久,畢竟多年未見,便是老朋友相見,也該多認一會兒,我不怪他,便看著他,由著他打量,最後,他貌似終于認出了我,顯得很是吃驚,可隨即便笑了,竟然笑得比平素的我更大聲,我有些生氣,直到我對他比劃出一個抹脖子的手勢後,他才終于止住笑聲,轉而一臉的輕蔑與嘲諷,我還是不怪他,自古以來,對老天不敬的人數不勝數,可老天有說過什麼嗎?沒有!老天只會用它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日升月落,星辰流轉,來使滄海化為桑田,血肉爛成枯骨,無言,便是最無解的辯白,無言,勝過雄辯……」

「當我拿起那只碗,那把勺子,那雙筷子的時候,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嘴角在抽搐,他在瘋狂大笑,似乎是在笑我的乞丐模樣,又似乎是在笑我的不自量力,任他去吧,任他去笑吧,欲要使其滅亡,必先使其瘋狂,將欲取之,必先予之,我不在乎……」

「當那些持刀持劍的家丁一一倒在我的勺下,筷下,碗下,我又看了他一眼,他仍在笑,只是表情很是僵硬地笑,宛如一尊泥塑木偶,我知道,他是在強笑,我一鼓作氣,殺了四十七人,來的家丁,只剩下一個,其余的,我一個也沒有放過,剩下的那個人,我到現在還記得,他也是如我年紀一般的少年,持一把玉劍,身後似乎總是跟著一個背著金劍的少女,一頭通體雪白唯獨眸子赤紅的古怪驢子,他本不是家丁,更非這府中豢養的劍客,只是偶然路過此地,便想著蹭一頓飯吃,可我栓住大門,任何人不許離去,他看膩了我砍瓜切菜一般的殺人,便想和身後少女牽著驢子離去,我自是不肯,于是,我們便打在一處,我們打了一百多個回合,難分上下,後來,他問我,為何殺人?我說為報仇,他又問我為何人報仇?我說為一個女孩子,他最後問我是否喜歡那個女孩子,我回答他說那個女孩子,就是我的命。然後,他便不再問我,只與那女孩緊緊坐在一處,耐心地看我殺人……」

「當我親手砍下那惡霸的頭顱,忽然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像是少了點什麼,可一想到小蝶,便又像是填上了什麼,心里滿滿的,那種感覺很奇妙,介于滿足與失落之間,介于夢幻與現實之際,後來,我殺光了院中的每一個人,殺光了我所有的觀眾,我再也沒有機會听到他們為我吶喊歡呼了,我再也享受不到那種戰栗恐懼的目光了,我發現,當我殺人的時候,那種奇妙的感覺便又出現了,興奮,畏懼,血與淚的狂歡,哀嚎,痛哭,魂與靈的泯滅,我已鐵了心腸,一個也沒有留下,上至耄耋老人,下至襁褓嬰兒,滿目瘡痍,人間地獄,我望著,手臂微微顫抖,不知是興奮,還是恐懼,待到清風拂過,我趴在地上,嘔吐不止,那位玉劍少年輕輕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句話也沒有說,他和那金劍少女是這院中唯一活下來的兩人,當然,還有那一頭極通人性的雪白驢子,玉劍少年與我喝了一碗酒,坐在無數人頭壘成的小坡之上,我們只喝酒,不說話,一句話都不曾再說,而後少女騎驢,少年牽驢,已漸行漸遠,我呆呆地望著月上中天,默默地喝著酒,嘴里喃喃地念著小蝶的名字,臉上洋溢著的,卻是滿足而殘忍的笑,也許那笑容,連我自己都不願再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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