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
伏龍山綿延數十里, 天機宗的重重殿宇坐落樹海之中,遠望高閣入雲,亭台參差。
正殿中坐著幾位內門門主並門中長老。
「雍州又有異動,那白沙城中的邪崇怕是快要醒了。」
藏鋒門的一位長老率先開口了。
他是宗主碧游仙尊的弟子。
如今宗主正在閉關, 他也就暫代宗主兼藏鋒門門主。
「雍州陸家寫信向我們求援, 顯見並非尋常妖物,我們卻將這任務如今分到試煉之中, 是否有些不妥呢。」
鬼工門門主一身精美紫色羅裙, 袖口短窄, 露出一截白皙手腕,腕上戴著一串光芒閃動的金鐲。
她本就生得美艷,雖說在幾位門主當中年紀最小,修為也只是靈虛境, 但說起話來頗有幾分讓人畏懼的氣勢。
「八派試煉本就不僅為考核參與者實力, 也旨在鏟妖除魔造福于民——」
藏鋒門的長老旁邊坐著另一個年輕女子。
她望之二十許人的模樣,生得霞姿月韻, 容貌清麗, 一身湖藍的織錦衣裙更顯靡顏膩理。
煉火門門主抱著手臂靠在椅子上。
他是個身材魁梧、不修邊幅的中年男人, 此時懶洋洋地道︰「第二環任務並非如同頭一回那般, 全然憑運氣抽取, 分配時也要考慮前一環的成績,此次前往白沙城的一行人個個修為不凡——」
「慕容仙君自不必說。」
那藍裙女子說話聲音溫溫柔柔,「蘇仙君和新任靈犀之主也絕非等閑人物,不過若是範師叔擔心,我親自跑一趟也未嘗不可,算起來我亦多年未曾歸家了。」
「善,萬仙宗一行人只是前往調查, 待得查明之後,就要勞煩陸師佷出手試探——」
百毒門門主端起茶盞,輕輕啜了一口,「師佷畢竟還年輕,若是遇到什麼麻煩,千萬不要逞強。」
她的水袖中游出一條縴細青碧色小蛇,親昵地在手腕上轉了一圈,然後乖巧地盤踞起來。
藍裙女子微微一笑,「諸位師叔放心。」
……
涼月城。
天際灰暗,山林間煙雨朦朧,隱隱約約地起霧了。
蘇旭站起身來,「我——」
她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沒必要說這麼多。
人家剛祭拜了丈夫,必然情緒不佳,路過時也只是出于關心才問了兩句,並不是真的想听自己抱怨。
「多謝夫人。」
她默然拱了拱手,「若是有緣,來年再會。」
女子欣然頷首。
兩人在細雨中擦肩而過。
她們一個徑直向山上走去,一個向山底拾級而下,誰都沒有回頭。
白裙女子慢悠悠地下山,折入山腳一條綠蔭盈盈的林道。
此時驟雨初歇,鳥雀紛紛出巢,落在枝上梢頭齊聲鳴唱,歌聲此起彼伏,竟隱隱生出祥瑞之氣。
日光在枝杈間漏瀉而下,一地光影斑駁陸離。
前方倏然浮現出幾道人影。
他們人人身具靈壓,且靈力渾厚穩固,手上劍紋流光溢彩,眼中露出凶光。
「蘇雲遙是你什麼人?」
女子眉峰微動,並不掩飾神情變化,半晌嘆道︰「他曾是我至親之人。」
那些修士哼笑起來,目露了然之色。
當中領頭那人不倫不類作揖道,看向她的目光中閃過驚艷和貪婪,「原來是蘇夫人,果然生得美艷無雙,頗有乃父之風。」
女子不置可否地道︰「多謝夸獎,只是諸位恐怕無緣一睹先父風采。」
他們莫名互視一眼。
這些人境界不低,心中同時升起些許不妙的感覺,然而方才的對答讓他們知道自己並未尋錯人。
這人必然是蘇雲遙的女兒,否則怎會那樣回答?
蘇雲遙死去已數十載,他的女兒活到今日,看上去還如此年輕,必然是個修士無疑。
雖說對方身上沒有靈壓,但隱藏靈壓的功法也有不少,若菲她精通此道,恐怕也早就被他們找到了。
那領頭的冷冷地哼了一聲︰「夫人遣人去探听消息,竟也不打個招呼,我陸家是什麼地方,豈能任你來去?」
「奇怪,」女子疑惑道︰「若是遣人知會一聲,難道貴家族還會掃榻相迎?」
陸家的修士們︰「……」
自然不會。
然而這些都是場面話,誰都知道不能當真的,這姓蘇的是怎麼回事?!
女子神情依然淡淡的,只是溫和中透出幾分疏離,「小孩子做事不謹慎,有些遺漏也並不算什麼,只是諸位如何會在這里等人呢?」
她孤身一人,身形高瘦甚至有幾分縴弱,聲音溫溫柔柔,言談間沒有凌人氣勢,身上似乎都沒有靈壓。
然而,當那雙深邃泛金的琥珀色眼眸掃視而來,所有人心中都生出一種當場跪拜的沖動。
沉甸甸的窒息感壓上胸口。
那領頭的噎了一下,竟發現自己身不由己地開口了︰「家主甫一發現有人調查玉桂仙君之事,接著下了重手徹查,最後竟毫無線索,愣是不知道是誰做的,就像當年蘇雲遙莫名失蹤人間蒸發一般——」
我為什麼在回答對方的問題?
修士頓時驚恐不已,旁邊的同族們也個個神情詫異,本想發聲阻止,卻發現自己不但不能說話,甚至連一根手指頭都動不了。
他們體內靈力並未消失。
然而,平素賴以生存的靈力,如今卻仿佛化作了致命的鎖鏈,將他們生生按在原地動彈不得。
那領頭的依然不受控制地吐露家族辛秘︰「前些日子家主莫名得知消息,才知道蘇雲遙確實已經死了,本以為五靈根廢物也該活到頭了——」
陸家現任家主,是玉桂仙君的兄長,前任家主和其丈夫已逝世多年。
不過,送消息的人也特意提了一嘴,說蘇雲遙葬在益州涼月城西郊的墳山上。
陸家家主本來沒有頭緒,聞言頓時調查了這墳山上都葬了些什麼人。
涼月城里也有些末流世家,對六十年前茶樓倒塌那場大難清清楚楚,陸家這才知道蘇雲遙竟是死于意外,而且還死了許多年。
他們算算日子,忌日也快到了。
不過,蘇雲遙也只是堪堪進入練氣境,當年在涼月城也並未結識修士,認得他的普通百姓大都不在人世,活著的也垂垂老矣,如何還能想起年輕時有幾面之緣的說書先生?更別提對方的女兒叫什麼了。
故此他們都無法確定蘇雲遙之女究竟是什麼身份。
那人說著說著已放棄了掙扎,眼露絕望地道︰「家主私下吩咐我們,若是姓蘇的還有後人在世,此人探听當年消息恐怕是為了對小小姐不利,但也說不定會先來祭拜,只讓我們在此等候。」
女子晃了晃手中的油紙傘,垂眸道,「那送消息的人顯見知道許多,卻並未告知你們,你們目標的真實身份——不覺得奇怪麼?」
修士們才發現,自己又恢復了行動能力,他們面面相覷。
「我本該殺你陸家滿門,然而那會違背先夫所願,故此我將這事留給別人去做了。」
女子輕嘆一聲,「你,去將方才那些話,說與湖畔橋邊的太山君與曲山君,說完就自我了斷吧。」
話音一落,除了那領頭的之外,所有人的身軀竟然憑空炸開!
他們甚至來不及慘叫掙扎,一團團殷紅的血花已然爆現,沉悶的爆裂聲中,破碎的髒器骨骼四處飛濺,碎塊落在地上又自行燃燒,最終又湮滅成灰燼。
十數人瞬息之間死得干干淨淨。
始作俑者卻連手都沒動,甚至看上去似乎都不曾動用靈力。
「……」
白裙女子袖手立在原處,片刻後,身影忽地消失不見。
此時,那領頭的已經轉過身去,一步一步地走向垂柳環繞的湖畔。
兩處相距不過半里地。
有兩個年輕的男人在橋邊等候,見他走近不由看了過來。
陸家修士雙目射出痛苦之色,然而口中卻不受控制地問道︰「敢問可是太山君和曲山君?」
兩人面面相覷︰「?」
他們如何也想不到一個人族修士上來就能看破他們的身份。
他們對方才那場談話、以及瞬息間結束的屠殺一無所知。
「閣下有何貴干?」
陸晚疑惑地道,「若是要打架尋仇,我們不會拒絕,只是需得換個地方。」
修士並不搭理他,徑直將方才那些話重復了一遍,卻只字不提那白裙女人。
他不提,不代表另外兩人就意識不到。
畢竟忽然走來一個人,張口就說了這等隱秘之事,而且神情痛苦且絕望,恐怕是受人驅使操控的。
他們這麼想著,還來不及問出什麼——
修士體內靈力倏然變得暴|亂狂躁,接著肆意流竄沖撞。
他整個人原地爆裂開來!
陸晚震驚地看著這一幕,「這人竟是爆體而亡了。」
「顯見有人控制了他,讓他向我們傳話後就自盡。」
何昔沉聲道︰「給陸家傳信之人,你怎麼看?」
「大師姐好像說過,當年師尊收她,特意為她遮掩了身份,整個萬仙宗沒有誰知道她的來歷,許多人猜測她是雍州或是青州蘇家的子弟,只那些世家起名都要排字輩,所以有人猜她是被改了名,有人猜她是外室之女,只能繼承姓氏,不得入族譜的。」
陸晚想了想,「我猜要麼是六夫人,要麼是凌家的其他人,總之首先想到的就是他們。」
何昔哼了一聲。
他向來對這些規矩嗤之以鼻,「你還喚他師尊?」
「哦,有時喊習慣了。」
陸晚扶額道︰「還記得大師姐說過,韓二狗在師門行九麼,謝無涯似乎依然認你我這兩個徒弟——」
「惺惺作態。」
銀發青年冷冷道︰「你我為何會被逐出萬仙宗,還不是他派我們去參加那除妖的任務?當時大師姐百般阻止,他只說我們需要歷練,不能整日被她拴在身邊——他早就知曉那所謂的妖窟里只是一群老弱病殘,他也知道你我既不會參與屠殺、也不會袖手旁觀。」
陸晚听著听著神情也漸漸沉下來。
「不錯。」
他冷笑一聲,「他是故意的,他其實是想救那些無辜的妖族,所以才派了你我前去,然而以他的能耐,想解決此事再容易不過,我都能隨便想出十個八個方法,他只是借此將你我趕出去罷了。」
兩人沉默片刻。
「還是說說方才那人吧,」陸晚嘆了口氣,「究竟是誰控制了他,竟還知道你我的身份?」
「那人是慢慢走過來的,他並未蓄意隱藏,我們卻感覺不到他的靈壓,听他所言,他應當還有同伙,可見控制他的人本事極大。」
「大師姐的靈壓依然在山上,顯見她沒事。」
「……」
蘇旭依然跪坐在墳前。
啦啦的燒灼聲中煙霧繚繞,霧氣一縷縷裊裊升騰而起。
灰白的紙錢碎裂開來,飛灰宛如凋零的殘蝶。
墳山上石碑林立,古墓累累,山道上芳草萋萋野花爛漫,松柏碧波悠揚,在風中漾出漣漪。
她站起身來,垂眸望著墓碑上的名字。
恍惚間,蘇旭憶起很多很多年前的事。
那時她還不到十歲,已經掌握了化為妖身,可自由變幻,且羽翼漸豐,就開始跌跌撞撞學著飛翔。
父親深諳許多修士垂涎妖族皮毛骨血,故此每回定居,都會特意選擇那些沒有門派世家駐扎的城池,還常常告誡她,除非當真有生命危險,否則不能在人前變化。
——其實不需要他翻來覆去地說,蘇旭早就知道,一個人但凡表現出異樣就容易受到迫害。
這世上有太多愚蠢且無能的閑人,只得通過排擠辱罵他們眼中的異類而獲得成就感。
她自小就見多了這樣的人。
那時,她化成妖身從家里偷偷飛出去,穿過一條條喧囂熱鬧的街道,掠過一片片碧瓦飛檐的屋脊,自由自在地隨風而行,累了就在樹梢枝頭歇息。
偶爾,她也會去秦樓楚館的窗口處,看著父親教里面的姑娘拉弦唱曲兒。
樓閣里香霧,粉脂金影晃眼,少女們身著彩衣,發間珠釵熠熠,垂下點點流蘇,瑩白的手指掠過琴弦,小調婉轉悠揚,拖著一波三折的尾音。
有一日,她飛累了在樹枝上休憩,心中倏然涌起一陣不詳的預感。
抬頭一看,竟有數道彩光從天際掠來,直接飛入了城中。
蘇旭知道那是修士的飛劍。
不過,後來她才知道,在那些沒有門派世家坐鎮的小城中,大多數修士都頗為恣意甚至放肆,會直接御劍入城。
她想起父親的告誡,急急忙忙想飛回家,卻不小心撞到了樹上,一頭摔了下來。
那條巷子里有幾個正在玩耍的孩子,領頭的男孩生得又高又瘦,活像一根竹竿,然而身上衣料卻比小伙伴們好了許多,顯見家里有些錢財。
那男孩跑過來,在她掙扎起飛前,將她抓到了手中,「看,這烏鴉長了三條腿,定然是個殘廢!」
孩子們先是大笑起來,接著開始嘰嘰喳喳地議論。
「不過她好漂亮,翅膀邊兒竟有金色,是誰染上的不成?」
「——不會是個妖怪吧。」
有個小姑娘低聲道,「我听說妖怪方會多一條尾巴多一只眼楮,並顏色與普通野獸不同的。」
「你害怕就滾遠點!」
男孩撇嘴嘟囔了一句,「就不該帶你玩,女人就是膽小。」
小姑娘皺了皺眉,吐舌頭道︰「屆時你被她的娘親吃掉,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說罷竟真的一溜煙跑回家了。
剩下的幾人圍了過來。
有個人想伸手來模她,那男孩卻阻止了,「不行!這是我撿到的,她是我的了!」
「呃,就算她是個殘廢,她也是烏鴉,若是她不願意,你養不住的,她要麼死掉要麼跑掉……」
前者皺眉道︰「我看她也確實不怎麼喜歡你。」
那男孩低頭看了一眼,發現手中小小的黑色鳥團正奮力掙扎,尖銳的爪子劃過時帶起一陣生疼。
「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東西……」
他用力掐緊了手中的小烏鴉,又笑嘻嘻地道︰「我爹說,對這些玩意兒,只要剖開他們背上的皮,剜去他們的腸髒,塞些棉花竹絲,最後縫起來,就可以像是真的一樣,死了又有什麼關系,我看著好看,來日將她做好,送給宋家小姐,只當是我的聘禮了。」
話音一落,小烏鴉頓時瘋狂地掙扎起來。
這男孩也有十一二歲的年紀,手勁不小,竟生生出了一頭汗,才勉強將她按住,手上鮮血淋灕。
小伙伴們都在往後躲,「天呢,她是不是听懂了!」
「她不會真是個妖怪吧。」
「快放了她吧,若是招惹了妖怪,他們會來報復你的!」
那男孩只覺得丟了面子,一時生氣地大叫起來,一手攥住小鳥的右翼,用力地向外拉扯,「我讓你飛,讓你抓我,我撕了你的鳥翅膀!」
小烏鴉發出了尖利痛苦的嘶鳴,周圍的孩子們紛紛捂住耳朵,然後忍無可忍地跑回了家。
男孩尖叫一聲,手中傳來一陣恐怖的熱意,如同觸到了滾開的沸水!
幼鳥漆黑雙翼間的點點碎金,如同燃燒般變得燦爛明耀,難以置信的高溫向外擴散。
轉瞬間,他的手竟被燒得焦黑,皮肉潰爛,一塊一塊地掉在地上,露出了森森白骨。
男孩痛苦不堪地慘叫著,直接跪倒在地上,淚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淚眼朦朧中,他看到地上翻滾的鳥團子驟然膨脹,竟化出一道人的影子。
那似乎是個肌膚白皙的女孩,赤身luo|體,一頭黑發在風中飛揚,臉容猙獰地向他撲過來,眼眸里閃耀著金輝,「——老子先殺了你!」
她的神情因為疼痛和憎恨而扭曲了,指尖伸出了利爪,徑直剜向男孩的雙目和咽喉。
然後,她腰間傳來一股力道,兩側的景物飛速後退。
整個人被打飛出去。
蘇旭摔在地上,緊接著一件外衣被丟在她的身上。
只是來人用了巧勁,她完全沒受傷,頓時抓著衣服跳起來,只見一道修長人影立在男孩身前。
那是個一手持劍一手捏訣的青年,憨厚的臉上滿是正氣,「你已傷了他,何必非要置人于死地?」
年幼的鳥妖姑娘跳起來,手里提著一件男人的衣衫擋住了大半風景,只是依然可見光luo的肩頸。
修士不太自然地撇開了視線。
蘇旭怒道︰「是他要殺我,他要扒我的皮,掏出我的髒器,將我做成擺件兒,我憑什麼不能殺他!若我是尋常的鳥兒,此時說不定已經被他扯爛翅膀死掉了!」
修士皺眉道︰「若你是尋常禽鳥,定然不會生出三足,也不會翅生金斑,他也不會瞧上你。」
「難道這還是我的錯?!」
蘇旭滿臉厭惡地道︰「你們這些修士果然個個不分黑白曲直,呸!我算見識了!」
話音未落,那跪倒在地的男孩哀嚎起來,「二哥,二哥快救我,我的手沒了!」
修士連忙回過身去,將他抱了起來,臨走前回身看了一眼。
黑發金眼的鳥妖冷冷地盯著他們,目中射出凶戾的寒光,「我必討回此債,我要他不得好死。」
修士听了這話下意識蹙眉,只是對方身上靈壓都很微弱,靈力也散亂不堪,一時沒當回事,抱著弟弟御劍騰空離開了。
蘇旭憤怒地丟掉那件衣服。
她重新化出妖身找到父親,撲到他懷里痛哭起來,哭完一邊抹淚一邊道︰「我要他死,我要殺了他全家!我要將他們每個人都——」
「小九!」
蘇雲遙驚愕不已地打斷了她。
他先是好言安慰了一番,將女兒抱著哄了好久,又任由小烏鴉在手心蹭來蹭去,用指尖溫柔地按梳著細軟的羽毛。
半晌,蘇旭變了回來,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賴在父親懷里不動彈。
蘇雲遙伸手捧住了女兒沾滿淚水的小臉,「你錯了兩件事。」
小姑娘哼哼了兩聲。
蘇雲遙正色道︰「他要殺你,你要殺他,這沒什麼錯,世間萬事都是這樣一報還一報的道理,然而他的家人是無辜的——興許他家人並不是良善之人,然而你並不知道他們是不是,至少你不能因為一個人得罪你,就生出殺他全家的念想,這是不對的。」
蘇旭撇了撇嘴,「我只說說過癮罷了。」
「但願如此。」
男人深深看了她一眼,「你母親也是——哎。」
蘇旭直起身子,方要纏著他問母親的事,又听後者繼續道︰「第二件事,日後切不可圖一時之快而放些狠話。」
她剛要辯駁,蘇雲遙豎起一根手指,「若是對方起了戒心,設了陷阱誘殺你,或是干脆直接跑掉呢?那樣你豈不是無法再報復他了。」
蘇旭一呆。
「另外,今日那修士,你知道你並不是他的對手,卻還當著他的面說要殺他弟弟,萬一他直接一劍將你殺了該怎麼辦?」
小姑娘深深地沉默了。
那日父親就匆匆忙忙收拾了細軟,他們不顧風雨連夜離開了那座小城。
數年後,已然拜入萬仙宗的蘇旭,曾經途徑過那地方,想起幼時往事,不由進城轉了一圈。
她在酒樓中與伙計閑聊時,才震驚地得知,數年前有一家富戶,無故家中起火,所有人都被燒死了,當中甚至有一個修士。
那伙計談起此事,亦有旁人一同感嘆的。
他們嘖嘖稱奇道,那天夜里暴雨傾盆,誰知火焰卻無法澆熄,鄰里也有幫忙潑水滅火的,卻毫無效用,只得眼睜睜看著大火越燒越烈,將整座院子燒得片瓦不留。
待到院落房屋燒盡,那場火也就自動熄滅了。
有人說死者全家犯了邪崇。
有人說他們前世作孽——這戶人家平素里風評不佳,男主人早年就在街頭打死過人,女主人放貸也害了人。
據說孩子也不是個好的,又有人嘟囔說自己親戚家的小佷子就曾被那男孩領著人打了一頓,如今真是報應循環。
蘇旭特意去了那被燒得夷為平地的院落,地面一片焦黑,庭中寸草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