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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不緊不慢地走了又有一刻鐘,才來到一座精致的院落前。

庭院外圍有一圈雪白的山石牆壁,磚瓦青灰,內外都栽種著高高的青桐樹,茂盛樹冠上枝椏交錯,寬大的葉片層層疊疊,偶爾有幾縷斑駁日光疏落而下。

前方是青瓦飛檐的寬敞院門,門上牌匾書寫著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

韓曜一眨不眨地看著牌匾︰「樵風院?什麼意思?」

那三個字是一派筆走龍蛇的行草,銳利筆鋒中隱隱透出幾分張狂之意。

「歸舟何慮晚,日暮使樵風,取個好兆頭罷了。」

蘇旭隨口答道。

韓曜琢磨了一下這兩句詩,「有什麼講頭?」

「……」

蘇旭止住了腳步。

本來覺得以他少年心性,得知自己要帶他修行,定然會急不可耐,哪怕不會表現得特別明顯,也不至于再有心情好奇自己的院名典故。

沒想到這家伙還真有閑情逸致。

「昔鄭弘白鶴山拾遺箭、遇仙人,許願但使長風朝南暮北,以載薪歸。」

蘇旭不想讓他問個沒完,只好解釋道,「願成,樵風之意由此而來。」

「你是說,那人遇到了神仙,許下的願望……卻只是改變風向,以方便他送柴?」

韓曜忍不住沉思起來,「他既知道自己遇到了仙人,竟沒提出什麼別的要求?」

「若是你呢。」

蘇旭心中一動。

當時她在書上讀到這一段,也曾考慮過同樣的問題,「你又會許下什麼宏願?」

「大約是讓神仙教我如何成仙?」

少年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唔,我不知道,也興許是佳人美酒吧,人活一世,要麼找到為何而活,要麼就只能活長一些去尋找了。」

蘇旭本來覺得好笑,你這毛都沒長齊還佳人呢。

听到後面,她又覺得有所觸動,「原來師弟也是俗人一個。」

韓曜不置可否,「你又會怎樣呢?」

「沒听見我說‘也’嗎,當年翻書看到這典故,我已入山數載,用不著別人教我如何修行。」

蘇旭漫不經心地道,「若真有機會,有道是醉臥美人膝,醒掌天下權,這日子應該也很快活吧。」

韓曜愣了一下,接著有些恍然,「原來如此,師姐有青雲之志,難怪願得樵風相助。」

「……」

蘇旭不由失笑,「你當真了嗎?我只是開玩笑的,我又怎會踫上能許願的神仙呢,這名字也只希望諸事順遂罷了。」

兩人走入庭院,里面青竹林立,有一座清澈見底的人工湖,湖面的睡蓮浮葉翠綠,金紅錦鯉游弋在水中,一道石橋橫斜而過,連著一座六角飛檐的寬敞涼亭。

蘇旭招呼小師弟到亭子里。

假如魔修真的殺了他的家人,他又真是個魔裔,那他和魔修大概不是同伙,可能只是魔修發覺了他的身份,又想要利用他。

至于韓曜為何要听仇人指使,興許是被迫的。

假如他只是听命進入萬仙宗,本身對周圍的人並無惡意,如今魔修死了,只要魔修沒有其他同伙,他留在這里修煉也沒什麼問題。

哪怕她厭惡他的氣息,也不會因為身份血統而仇視對方。

「坐,給我講講心法修煉有什麼問題?」

蘇旭沉下心神。

無論真相如何,她既然要指點別人修行,就先把亂七八糟的事放在一邊,要做就認真做,在內心里告訴自己對方興許是無辜的。

——反正她很快就要調查這件事,如果姓韓的耍了她,她就親手宰了這家伙。

兩人在一張黃花梨卷草矮桌前坐定,桌上筆墨紙硯俱全。

韓曜低頭打量著桌上的擺件,樣樣玉雕瓷燒精致昂貴,看上去又十分脆弱。

「什麼心法?」

他有些奇怪地問。

蘇旭想過他的各種回答,偏偏沒猜到這種情況,「自然是我宗門人人修煉的天一心訣,你是假的萬仙宗弟子嗎?」

「先前在執事堂的時候,長老們只教過如何引氣入體、從而產生靈力——」

「你竟連心法和功法都分不出來?」

蘇旭難以置信地問道。

每個宗門的心法對于外界來說都很神秘,但在門派內部人手一份都很正常。

畢竟任何人的修煉都不能月兌離心法。

這人怎麼回事?

這一下子,她將旁的問題都拋開了。

「引氣入體的具體過程,如何冥想、吐納、讓靈力在體內周天循環,以及如何掐靈訣將體內靈力以不同的形式放出等等,這些都是行功法門。」

「所以心法與這些不同?既然被稱作心法,是否與精神相關呢?」

蘇旭點了點頭。

「心法是提升心境的方法,教你修身養性,也教你如何認識這世界——在我看來是這樣,興許你也會有別的想法。」

「所以不同的人修煉心法得出的領悟其實不同?」

韓曜追問道,黑若點漆的眸中騰起亮光,「那你能否將心法講給我听听呢?」

蘇旭反問道︰「我記得你是練氣八重吧。」

韓曜搖了搖頭,「先前又修煉了幾日,已經九重了。」

蘇旭︰「……」

因為厭惡對方的氣息,所以她不想仔細感知對方的境界,只是大體知道是練氣境後期罷了。

尋常人修煉三五年能提升一重小境界已是難得。

「練氣一重之後就需要有心法輔佐,否則很容易走火入魔,輕則經脈逆亂、重則靈力爆體而亡。」

韓曜愣了一下。

蘇旭輕輕挑眉,「據我所知,無論內門外門弟子,只要引氣入體,到練氣一重境界,就可以在負責教導新晉弟子的長老處得到心法,你為什麼沒有?」

「王長老並不曾提過。」

「……哪個王長老?秦海的舅舅?」

蘇旭看著他頷首,倒是有些明白了,「那看來是故意的,算你命大,只是……我知道外門的長老並不會特意指點心法,但他們向你們授課教靈訣法術的時候,竟然從未提過?」

「我並不曾听完任何一次課。」

少年微微搖頭,有些漫不經心地說︰「王長老第一次授課時,新弟子有一百余人,他教我們如何練出靈力,他只說了半刻鐘,余下的半個時辰都在讓人練習。」

只要引氣入體,能穩定循環一周天,就會淬煉出靈力,哪怕再微弱,只要有了靈力就是練氣一重。

這听上去簡單,實則每個細節都很麻煩。

許多人僅是入定冥想就要花費數日,再做到引起入體又要一段時間,體內的靈氣要穩定循環游走過全部經脈,可能又會經歷多次失敗然後反復嘗試。

尋常修士進入練氣境一重,花費數月乃至數年都有可能。

這考驗的是心性和體質,與靈根沒有關系,所以內門六峰中,也有許多新弟子,入門數月也未練出靈力。

「其實他甫一說完,我就有了靈力。」

韓曜似乎有些無奈,「可是當我告訴他,他卻並不相信,將我罵了一頓,又讓我出去。」

蘇旭︰「……」

「後來的每次授課,王長老或是其他的長老,都是就講幾句,擺一個靈訣手勢,剩下的時間都在讓人練習,憑他們講了什麼,我看一眼就會了。」

蘇旭︰「…………看會了你就走人?你是不是也從不和別的同門交流?」

少年無所謂地點點頭,接著又搖頭,顯然對兩個問題有不同答案。

「偶爾也和別人聊幾句,只他們甚是奇怪,就說在修煉一道,他們自己做不到,就認為別人合該同他們一樣,若是與他們不同,那就是我在扯謊,當真愚不可及。」

蘇旭輕輕一哂,「幾日不見,師弟都學會用成語了。」

韓曜隨口道︰「和師尊學的。」

蘇旭︰「……」

她听得明白,這家伙說那些人蠢,不是因為他們修煉天賦差,而是他們以己度人,不願相信他人強過自己,還強了十倍百倍不止。

「既是如此,我為你寫一份心法。」

蘇旭輕輕挽起袖子,伸手從豆青釉筆筒中拿出一支狼毫筆,「記住以後就燒了吧。」

韓曜一動不動坐著。

蘇旭︰「……愣著作甚?給我磨墨。」

事實證明,這位是真的不懂該怎麼做。

她只好耐著性子說了幾句,少年倒是很虛心地听了,拿起墨錠開始研磨,只是動作十分生疏而且不標準。

「太快了!」

「太重了!」

「怎麼不加水?」

「這硯滴是龍泉窯,你給我動作輕點!」

「……」

在韓曜認真學習如何伺候人寫字的時候,蘇旭倒是想到另一件事。

魔修不能修煉仙宗的心法,他們無法晉入心法所要求的心態境界——要是可以的話,恐怕也當不成魔修了。

不知道為什麼,她在心里卻從未懷疑過韓曜學不了。

興許是對方先前給她的印象所至,她覺得這人就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她一邊想著一邊在紙上落筆,寫下天一心訣四字。

那四個字鐵畫銀鉤,勁道十足,稱得上力透紙背入木三分,甚至隱隱有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好字。」

韓曜忍不住贊道。

「千江水見月,萬卷經通道。」

蘇旭唇角微揚,旋即又壓住了笑意,繼續下筆。

「世上有千般萬種修行之法,其宗卻不離‘一’之道,若能身心守一,摒棄萬般雜念,方能體悟天境。」

韓曜望著紙上行雲流水般的字跡出神。

蘇旭又寫了一段,歪頭瞥見他盯著自己寫的字,「你都認識?」

後者很認真地搖頭,「大部分都不認識,只是覺得你的字很漂亮。」

此時正值午後,庭院中落滿日光,四處彌漫著一片暖融融的金芒,枝繁葉茂的梧桐樹,水波清澈的湖面,鮮艷的碧蓮紅魚,一切都美如畫卷。

少年抬起頭,年輕的面龐沐浴在炙熱驕陽中,越發顯得英俊無瑕。

「他們說字如其人,原來竟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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