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浩的臉上並未流露出一絲喜悅,滿是憂愁,他是鳳族異類,從出生的那一刻起非議就伴隨自己左右,在流言蜚語中,在旁人異樣的眼神和指指點點中長大,讓年僅十歲的吳浩顯得有些怯懦。
吳浩將這些侮辱自己的人打落水中,心里雖然舒坦了幾分,但是旋即想到了後果,他就高興不起來了。
鳳亦飛可是鳳族最年輕一代的嫡傳子弟,尤其那胖墩的形象更是深得鳳族老人喜愛,而鳳亦飛在大人面前是一張面孔,到私底下面對自己又是另一張面孔,吳浩深受其擾,苦不堪言。
而鳳亦飛能有如今的萬千寵愛更是因為他不僅有鳳族嫡傳血脈,更是根骨奇佳,是這一代少年中最有希望躋身飛升境。
吳浩將鳳亦飛揍了,自然是討不到好,自己那個便宜老爹哪里會為自己說話,這些年吳浩只覺得在爹眼里自己不過是累贅罷了,成為他執掌鳳族權柄的障礙。回頭爹知曉了此事哪里會听自己辯解,還不是不分青紅皂白狠狠將自己責罰一頓。
這些年來,吳浩早已養成了隱忍的性子,一般的侮辱他從不計較,但是唯有旁人侮辱他的娘親,說自己是賤種他就忍不住出手。
奈何自己修為太弱,毫無天賦,莫說打架沒贏過,就是罵架也沒贏過。
悶葫蘆吳浩呆呆站在溪邊,一時間只覺天大地大,竟無自己立錐之地。
徐天然輕輕一肘子頂在吳清風肩膀上,輕聲笑道︰「怎麼,覺得這孩子根骨不錯?」
吳清風搖搖頭道︰「按常理而論,這小子根骨一般,雖然體內竅穴寬闊如湖泊,主靈脈也如一條大河,只是主靈脈中間怎麼好好的就收緊了,導致頂尖的天賦被攔腰折斷,天賦十不存一。」
徐天然在吳清風耳畔輕聲道︰「若是你看上了這小子,收他為徒,我有法子幫他一把,只是要吃些苦頭。」
吳清風並不知道徐天然曾經只是凡人之軀,是經過了千難萬苦才疏通了體內支靈脈大瀆,數次面臨生死關頭,都是咬著牙撐過去的,比起吳清風修行順風順水,他不知道徐天然修行之路的坎坷曲折。
若是吳清風走入光陰長河,見過了徐天然硬是從懸崖峭壁硬是走出了一條修行的康莊大道,他也要為姓徐的所折服。吳清風也不能理解徐天然所說吃些苦頭有多苦,于徐天然而言確是只是一些苦頭,而對吳浩而言卻是生不如死。
吳清風確實起了收徒的念頭,這名背影孤寂的少年,若是疏通了主靈脈中段的堵塞,根骨奇佳,而身上更有鳳族精血,體魄更加強韌,又有人族血脈,是個人間少有的修行天才。
吳浩厭倦了梧桐城,他厭惡這座處處都是梧桐樹的城,討厭這怒江八百里山谷,連那無辜的怒江水他都投以厭棄的眼神。
吳浩思索了良久,轉身就要離開這個傷心地,不過,吳浩約莫走出百余步,想起了那名幫自己的人,回過頭來,環視一周,在人群中,他猛然看見一襲白衣清澈的眼神。
那股溫暖的聲音唯有這副極其俊美的皮囊才配擁有,吳浩朝一襲白衣深深一揖,眼神滿是感恩,旋即,踏步流星而去。
一個小胖墩在水里掙扎了許久,終于從溪水里爬出來,鳳凰一族本就不善水性,連續兩次落入溪中,鳳亦飛惱羞成怒,撂下狠話道︰「吳浩,你完了,我這就稟告刑堂長老,狠狠治你的罪。」
風無痕二品境修為在年輕一輩之中也算是佼佼者,今日竟然在大庭廣眾下被區區賤種侮辱,恨得牙癢癢,聯合那幾名成年鳳族劍客,一同說道︰「吳浩傷害族人,依鳳族律例該斬去傷人之手。」
吳浩回頭,惡狠狠瞪了那幾只落湯鳳,小胖墩指著吳浩,臉上滿是懼意,佯裝鎮定道︰「姓吳的,有本事別走,我等下回來收拾你。」
鳳無痕靈力流轉,渾身白色霧氣蒸騰,不多時渾身衣物就干透了,他總不能真的毫不要臉出劍欺辱吳浩,心中再有不滿,也只能轉身離去,直奔刑堂,一定重重嚴懲吳浩。
吳浩朝小胖墩鳳亦飛做了個鬼臉,把鳳亦飛嚇得撒腿就跑,身後一眾小跟班也跟著狂奔,鳳亦飛逃跑的腳步極快,不愧是鳳族最年輕一代的希望。
忽然,只見一道肥碩的白影被石頭絆倒,摔了個狗吃屎,鳳亦飛雖然肥碩,卻也靈活,立即鯉魚打挺起身,仿佛啥事沒有一般玩命狂奔。
吳浩心如死灰,就要奔向橫斷山脈深處,一名十歲少年,在妖獸橫行的橫斷山脈,如何能活?
徐天然輕輕一推,把吳清風推出數步,笑道︰「還不追,扭扭捏捏可收不到徒兒。」
「你為何這麼想我收徒?」
「想你欠我人情。」
「怎麼還?」
「還沒想到,先欠著,哪天想到了再還。」
吳清風也沒想那麼多,身形一閃,出現在吳浩身後,悄無聲息跟了一盞茶功夫。
吳浩才發覺白衣公子跟了過來,道謝道︰「多謝公子相助。」
「舉手之勞。」
說完,陷入尷尬的無言以對的局面。
徐天然看得直搖頭,這小吳子嘴這麼笨,將來和媳婦兒吵架可是要吃虧的,像自己多好,連吵架的膽都沒有,就不吃虧了。
吳浩再躬身作揖,然後,朝著最快的一條山道進山。
吳清風終于開口打破寧靜,「你要上山?」
南
宮千白下馬,走到徐天然跟前,輕聲道︰「打個賭?」
「怎麼個賭法?」
「再幾步,吳清風能將這小子騙回來?誤差小者勝。」
「彩頭?」
「輸的請喝花酒。」
「不賭不賭,誰請都不去。」
「你怕了?」
徐天然鄙夷地看了眼已經黑瞳的千白,「想不到你是這種人?」
千白笑道︰「都是男人,何必壓抑自己的天性。」
徐天然打了個冷顫,原來這世道,看著越是正經的人越不正經。
「還賭不賭,不然就要錯過了。」
徐天然想了想,反正身在妖界,天高皇帝遠,怕啥,「賭,五百步。」
千白掐指一算,「一步。」
徐天然眼楮都掉地上了,「你故意放水?」
千白笑而不語。
只見,吳浩原本一個人,只覺得氣憤,而此時身邊有人關心自己,頓時,心酸和委屈立即浮上心頭,眼淚決堤了,想用袖子擦拭干淨,卻總擦不干,淚水止不住。
吳清風問了句上山,這不就是廢話,但是吳浩卻听見了白衣公子對自己的關心,人只會在自己信任的人跟前露出軟弱的一面,在敵人面前都是維持著凶狠的一面。就這短短一瞬間,吳浩哭泣了,這麼多年他第一次感受到旁人對自己的那股善意。
徐天然還在一步步數著小吳子的步伐,才數了十來步,就見吳浩蹲在地上嚎啕大哭,不停地抹眼淚。
吳清風停下了腳步,也不多言,就靜靜看著吳浩哭泣。
倆人都不是善于言辭之人,唯有無言的陪伴。
徐天然雙掌籠成半球狀,在小聲嘀咕道︰「站起來,走起來。站起來,走起來……」
反反復復就是這麼六個字,千白低頭淺笑,「你請喝花酒。」
徐天然也無所謂,反正花的是千白的金葉子,「只要小吳子敢去,我就敢去。」
「一言為定。」
良久,吳清風平靜道︰「你想離開這。」
吳浩輕輕點頭。
「我帶你離開。」
「嗯。」
「你當我徒弟吧。」
「嗯。」
「那咱們先回去,等我事了,在一起走。」
「好。」
徐天然見少年起身,不過,兩人卻往回走,徐天然對千白越是佩服,他知道吳清風收徒十有八九能成,但是沒想到這麼快,千白說了一步根本就表明他勝券在握,懶得在一兩步上糾結。
白衣小童領著管彤回來,就見著了吳清風領著吳浩一同歸來,管彤和蕭慕容皆是大包小包,看來是滿載而歸。
管彤倒是沒買胭脂水粉,似乎這個年紀的姑娘還不知如何打扮自己,都是買了些妖族稀奇古怪的布偶、詭譎的面具等等好玩的物件,而白衣小童更是過分,整個人背著一個比自己大了許多的大包裹,估模著雜七雜八沒用的東西買了一堆。
徐天然搖了搖頭,一人買三樣,一人買五樣,回過頭來,沒用一人遵守,以自己的性子真做不來賬房先生,若是大黑炭在的話,就不會這樣了。
不過,呂小布摳門有余,看著錢袋子還勉強合格,但是若是自己開創了宗門,不僅僅要守著錢袋子,更要錢生錢,那呂小布就不夠格了。
徐天然看了眼天幕,自己一人行走江湖,逍遙自在,但是真要開宗立派了,煩事瑣事一堆,自己手頭上這些人連草台班子都搭不起來,談何運轉起偌大宗門。
這些事,不想則已,一想就讓人頭疼。
還是先好好積攢身家,若是口袋空空談何開創宗門。
管彤心情大好,見義父領了個哭哭啼啼的小男孩,瞧著比自己年歲還小的樣子,笑眯眯道︰「干爹,怎麼一轉眼你就拐了個愛哭鬼回來?」
管彤能看透人心,一眼她就知曉了來龍去脈,而且管彤的先天感知更比徐天然來得厲害,徐天然更像是趴在窗口窺探人心,一旦境界比自己高就像窗戶拉上了窗簾難以看透,只能听著里頭的動靜感知善意和惡意。而管彤是先天感知的能力,仿佛一開始就置身于房屋之中,更沒人能察覺她的存在,陸地神仙境以下修士的內心可以肆無忌憚感知。
不過,管彤並不知自己能力的極限在哪兒,被師父看穿了自己的天賦之後,就不敢輕易感知人心,而干爹是自己人,偷偷瞧兩眼無傷大雅,就是干爹知道了自己撒撒嬌,至多干爹臭罵自己一頓,再發個毒誓,再也不偷看干爹的秘密。
只是,管彤覺得奇怪,明明干爹境界比師父還高,干爹似乎沒發現自己能感知內心,但是師父怎麼就知道了呢?
徐天然已不像小時候那般不懂事,肆意窺探旁人的內心,除非有必要,否則他對這個天賦極為克制,也曾告誡過管彤,不要沉迷于窺探他人內心,每個人心里都有屬于自己的秘密,都不願被他人窺探,一旦哪天看走眼了,看見了不該看的東西,又是自己惹不起的人,就要吃大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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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彤從此也謹慎了許多,隨師父這近半年來,過了新年,管彤也長了一歲,已經十二了,不再是十一歲的孩子了,自然也愈發成熟了。
管彤的性情與徐天然倒是比較相近,除去自己內心深處潛藏著的悲傷和秘密,總的來說還是相當開朗,倆人都能見人說人話
,見鬼說鬼話,但是內心都有自己的底線,只要旁人不觸踫這底線,都好相處得很,可是一旦有人觸踫了這底線,可就不好相處了。
哭鼻子的華服少年瞧見了滿載而歸的管彤,初次見面就說自個兒是愛哭鬼,立即像被驚嚇的小貓一般豎起了尾巴,收起自己脆弱的一面,露出了自己的小爪子,「我哭我的,與你何干?」
管彤本心情大好,被吳浩這麼一刺激,立即怒氣升騰而起,大步上前,一把揪住吳浩的耳朵,笑道︰「我虛長你一些,快叫姐姐,怎麼能沒禮貌,要不要姐姐好好教你。」
吳浩可憐兮兮看著吳清風,心里想著︰難道我這是才出狼口,又入虎穴嗎?
管彤一時好奇沒有忍住,看見了吳浩的內心,覺得自己過分,但是又不能拉下臉面,只能故作深沉道︰「姐姐我就不跟你計較了,我叫管彤,靜女其孌,貽我彤管的管彤。」
吳浩揉了揉發紅的耳朵,輕聲道︰「吳浩,口天吳,浩劫的浩。」
吳清風微微一笑,還是本家,看來真是有師徒緣分。
一行人聚齊了,就一同進梧桐城。
在城外就能見到梧桐城中央那一顆遮天蔽日的梧桐,傳聞梧桐宮就在梧桐之上,居住在梧桐城房屋里的皆是其他妖族,而鳳族皆棲息在這棵萬年高齡的梧桐。
好歹也是一方大妖,雖從未來過梧桐城,但是對梧桐城還是有幾分耳聞,開始介紹道︰「傳說,梧桐宮這棵梧桐乃天下梧桐之祖樹,說是一棵樹,根本就是一座巨大的宮殿,宮殿共有百層,鳳主居百層,其余鳳族皆按照身份地位安排院落。」
管彤眼楮直放光芒,「在大樹上建一百層宮殿,那是把樹里頭挖空了嗎?那樹還能活嗎?」
繼續說道︰「鳳翱翔于千仞兮,非梧不棲,但是他們也並未將梧桐祖樹挖空,而是在祖樹外頭修建環形宮殿,听說極為宏偉,尤其是百層之上,目力之所及,景色之壯麗,難以用語言描述。」
說起語言,突然管彤想到了,為何妖族也說中原官話,來了妖族這麼久,為何硬是要將帶著身邊,就想圖他能做翻譯,而今看來,妖族之中說的就是中原雅言,文字也是中原文字,除了各地妖族口音各異,溝通交流毫無障礙。
管彤問道︰「,為何妖族都說中原官話呀?」
這麼一問,連徐天然也覺得奇怪,平靜道︰「當初無影陛下統治妖族,就開始在妖族興辦學塾,統一文字、語言,皆未采用妖族語言,在白發提議之下采用中原官話,足見當年白發野心之大,不僅要一統妖族,更要席卷天下。」
其中秘辛,千白自然了然于胸,白發當年所作所為並不像要席卷天下,明明當年珠穆一戰,白發能夠將當代天機閣閣主殺死,卻選擇了在珠穆刻字,他娘親的名字歷經千年仍舊隱藏在珠穆厚厚積雪之中,這也成了天機閣的恥辱。
千年來天機閣都有不少人提議將那名字徹底抹去,但是白發當年留下了陣法,想要消除那個名字,就要將整座珠穆徹底毀滅,那麼居于珠穆之巔的天機閣也要推倒重建,連祖師堂也得拆了。
足見當年白發力量之強大,在珠穆刻字之舉所耗費靈力不比傾力一擊來得少了,甚至遠遠比旁人預料得更多。
十余年來,千白和爺爺數次推演白發此舉的深意,至今都無定論,難道白發只是為了羞辱天機閣?
其中緣由,估計也就白發自己知曉。
白發姓甚名誰,連天機閣檔案里也刻意抹去,而他娘親的名字永遠烙印在珠穆之巔。
一行人浩浩蕩蕩步入梧桐城,千白隨便問了個城門路過小妖,「敢問兄台,梧桐城最有名的青樓是哪一座?」
吳清風震驚到眼珠子差點掉下來了。
徐天然悶不吭聲,楊小兵興致盎然,也是蠢蠢欲動。
管彤長嘆一聲,「這年頭世道亂了,干爹帶著閨女,師父帶著女徒弟逛青樓,這在天下也是獨一份了。」
小妖見一行人的氣勢,也著實害怕,語焉不詳道︰「仙狐閣。」
吳清風瞥了眼姓徐的,「你敢去?」
「你敢我就敢。」
「我可是單身漢,有何不敢,你可是有媳婦兒的人了,回頭子柒妹子若是知道了,你不得月兌層皮。」
徐天然悻悻然道︰「沒法子,願賭服輸,反正听千白的,有鍋他來背。」
吳清風意味深長看了眼千白,嘀咕道︰「人不可貌相呀。」
南宮千白去青樓並不是為了喝花酒找樂子,青樓皆是魚龍混雜之地,想要在人生地不熟之處最快掌握情報去青樓是最佳的地方,而且,千白心里還有一番驚天的謀劃,現在還不足為外人道哉。
仙狐閣,听名字就知道里頭漂亮的姑娘大多都是狐族的狐媚,的哈喇子都流出來了,看來這些年在昆侖也是饑渴壞了。
徐天然硬著頭皮徑直去往煙花柳巷,仙狐閣。
千白是沒經驗,但凡是一地最好的青樓,必是燈火最為輝煌的那一座,哪里需要問人?只要到煙花柳巷遠遠一瞧,就八九不離十了。
一馬當先的一襲白衣,剛在仙狐閣駐足了片刻,就被涌來的狐媚子拖進了仙狐閣,這下,眾人不得不皆下馬,心里默念︰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昂首挺胸,赴死一般進了仙狐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