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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探傷兵哀嚎似鬼哭

古時的史冊記載受限于種種因素,總是不盡詳實。

像破敵討虜,平定起義這種事也只是寥寥數筆,記上某年某月XX起兵,旋滅之類。

但即便只是精確到月份,大業十一年的正月也足夠熱鬧了。

諸如宇文述去世、魏刁子起義、甄翟兒伏誅、李淵任太原留守、新羅與扶余等二十余國遣使入朝、瓦崗軍破右驍衛等等大事件,全擠在了這個月。

只看此等內容,怕是後世的專家們想破了頭,也想不到這些事件之間居然還能有因果關系。

大戰過後的收尾,總是繁瑣且忙亂的。

焚燒尸體的黑煙飄過黃河南岸,亂石谷眼下已成了亂尸谷,入眼滿是血色。

破損的戰旗斜插在地,散落的殘器破甲與尸體混雜,在血色的泥濘中翻滾、消融。血腥與土腥交織一起,連空氣都充滿著腐敗壓抑。

沒人說話。

幸存下來的瓦崗軍士兵只是麻木的自泥濘中翻出尸體,扒下戰甲與兵器,抬去扔進熊熊的火堆里。

王伯當拄著鐵槍坐在一處斷岩邊,直勾勾的看著火焰,思緒飄飛。

他想起了恩公曾提過的一個詞語,叫「賢者時間」。據說是男人獨有的一種空虛情緒,完全提不起心情做任何事,只想放空自己。

他覺得,他眼下就是名「賢者」。

大戰過後,毫無喜悅。

徐世勣機關算盡,瓦崗軍佔盡了天時地利人和,最終卻還與隋軍拼了個二比一的戰損。也就是兩名瓦崗軍士兵,換一名隋軍士兵。

俘虜並不多,亂戰之中為了自保,多數士兵會殺盡眼前的敵人。場上被集中起來的隋軍降兵還不到三千。這也意味著,瓦崗軍損失近半。

按此戰損,瓦崗軍居然還能保持不崩,倒算得上是強軍了。

不知如今再比八風營如何?

王伯當莫名又想起了張須陀。

大抵是因為房崱的緣故。這個倔強到以血肉之軀撞上他槍尖的瘦弱文官,讓他想起了當初的老張。

「話說最近是不是有點太多愁善感了?」

王伯當模了模臉上的胡子,又想起某恩公所謂換副面孔換個心情的說法。

嗯,改天把胡子刮了試試……

便在這時,身後有腳步聲靠近,扭頭就看到翟寬的心月復王儒信氣喘吁吁的跑來,一見他便喊道︰「伯當,你怎地還在此躲清閑!此戰傷兵甚多,翟大哥令某喚你去幫手呢!」

「治傷啊!」王伯當精神一震,槍桿一撐便跳了起來,「此事某擅長!」

說著,便跟在王儒信身後向外側的兵營走去,半路忽地道︰「對了,你帶針線包了嗎?」

前者當場愣住,額頭緩緩浮起一排問號。

誰特麼上戰場帶那玩意兒?

有人就帶了,還帶了很多。

介休城南,巡營的李世民剛靠近傷兵營的範圍,就被里面傳來的慘叫聲驚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實在是,那叫聲太滲人了? 殺豬一般,不知道的還以為里面是在凌遲。

「這是怎麼了?在戰場之上都沒見叫的這般慘烈。」

望向右手邊的始作俑者? 李世民的臉上帶著探究。

城南的傷兵營一共有三處,分屬府兵、募兵與降兵。傍晚老李分派的時候? 李大德就自告奮勇的接下了募兵營的醫療任務? 還信誓旦旦的保證他的手下都是專業的。

而眼下,兩邊的傷兵營都安安靜靜,偶有申吟傳出。就只中間這處,簡直是生豬屠宰場。

「這也沒辦法嘛!手頭沒有麻藥,過程難免疼了些!不過都是皮外傷? 好治,出不了事了的!」

夜色下的少年去了外甲? 披著一個黑色披風。如果不是臉上的巴掌印影響了形象? 倒是堪稱豐神俊秀。

類似的巴掌印? 李世民也有一個。

這是某杠精在看見他爸爸的第一時間得到的,起因是老李剛夸完他來的及時? 他就提了個錘子指著親爸爸? 嫌他多管閑事給他定親。

當時要不是李世民抱著老李的大腿,他這會兒已經被揍成豬頭了。結果就是,他二哥也得了個同款的巴掌印。

「麻藥?你是說麻沸散?那種傳說中的東西? 到底存不存在也是難說。但只皮外傷的話? 就算沒有麻沸散? 也不至于叫成這般吧!」李世民還是疑惑。

便在這時,前方突然一陣騷亂。

朦朧的夜色中,只見一個衣衫半露,前胸有著半尺長血口的傷兵哭喊著從一個帳篷里沖了出來。後面追出一個胳膊上纏了白布的壯漢,惡狠狠的喊著什麼。隨後便有一隊士兵沖了過去,七手八腳的把那名傷兵按住。

「松開!松開俺!俺不治了!死就死了吧!俺不受這種折磨!娘啊,救命啊!」

傷兵哭的那叫一個淒慘,鼻涕拉得老長。此時爆發出的力氣,幾個人都按不住。于是便又有一隊士兵奔過來加入,硬扛著給拖回了帳篷里。

地面上留下一道長長的血印,過不多時,帳篷里就傳來陣陣不似人聲的慘嚎。

旁邊有個捂著胳膊,正往一處帳篷里走的傷兵看得眼楮都直了,當場就被嚇的腳軟,被戰友架著才能走路。

「嘶……」

李世民嘬著牙花子,倒吸一口冷氣。

「咳,這個只是意外情況!」一旁的李大德訕笑一聲,仰臉做憨厚狀對他說道︰「二哥你是了解我的,沒把握的事我從來不做!相信我,他們都是專業的!」

「某相信你……個錘子!」

李世民轉了身,直奔那處透著血色的帳篷,嘴里說道︰「某要進去看看!這些可都是上了陣的勇士,三郎你可不能拿他們的性命開玩笑!」

「哎呀,二哥你怎地不信我!」

李大德追了過去,口中還待勸說,前者卻是不管不顧,掀開帳簾就闖了進去。

一片刺眼的燈光瞬間晃過,令他忍不住眯起了眼楮抬手遮擋,同時吸了吸鼻子。

預想中的腥氣撲面並不存在,整個帳篷里充滿著一股濃烈的酒氣。

慘嚎聲就在耳邊,已然沙啞了許多。

身側一暗,李大德已然跟了進來,只瞧了一眼,便「噫」的一聲偏過臉去。

李世民皺眉看去,只見之前看到的那名傷兵正被綁在一處木床上,還在兀自掙扎。床邊散落有斷掉的麻繩。

幾個魁梧的壯漢分別壓著他的肩膀和大腿,另有一個瘦小的身影俯在他胸前,小心的擦拭著什麼,手里還拿著個水囊,不時的往傷口上倒下。

每當此時,帳篷里的酒氣便更重一分,而那名傷兵的慘叫聲也更劇烈。

「為何……噢!」

李世民正要發問,忽地想起年前在永濟時李成對他說過的,他們攜帶烈酒用以取暖和消毒的事。

不過他倒沒親身體驗過,很難知曉用烈酒洗傷口是個什麼感覺。眼下看來,好像很酸爽的樣子。

「呼!」

便在這時,清理完傷口的身影抬頭呼出口氣,擦了擦額頭的汗水。李世民看著那蒼白的小臉卻是一愣,下意識的看向某杠精。

這不是他身邊那小侍女麼?

「看我做什麼?桃兒她師父可是神醫,外科聖手!都說了是專業的嘛!」李大德聳肩說道。

便在這時,卻見小桃兒瞥過兩人的方向,勉強笑了笑,隨即接過旁邊一人遞給她的針線,小臉嚴肅的把眼前的傷口合攏,抬手扎了下去。

「啊~~~赫赫赫~~」

木床上的傷兵瞪圓了眼珠子,呼吸變得急促,看著胸前的場景劇烈的抖了兩抖,然後兩眼一翻,被嚇暈過去了。

「哎呀,這廝可算是暈了,俺這胳膊都按酸了!力氣還真大……」

幾個床邊的壯漢松了口氣,兀自抱怨。而門口的李世民已是張大了嘴巴。

「這……也是那神醫教的?」

「Emmm~」李大德眨了眨眼,略一遲疑,便肯定的點點頭︰「沒錯!就是他教得!二哥我跟你說……吧啦吧啦~」

一通什麼傷口要經過消毒才能預防感染啦,縫合起來是便于愈合,同時避免二次傷害等等理論砸了過去。李世民听得雲里霧繞,不明覺厲。

兩人轉身向外行走,李大德的聲音還在不斷傳來,卻在臨出門時悄悄丟給桃兒一個大拇指。後者鼓了鼓小臉,笑出一口白牙。

李大德沒想到他這個小侍女也會親自上手,本以為小姑娘會嚇得尖叫來著。

實際上這會兒醫護營中的主力,乃是郭通為首的偵查隊和那幫子粗胚壯漢。這位「神醫之徒」才是真正的菜鳥。

「不知道柳瑛那小妮子有沒有被嚇哭……」

某杠精的眼神飄向兵營深處。而與此同時,某處帳篷里,馮月娥正無奈的輕拍著小蘿莉的後背。

「吐吧,吐著吐著也就習慣了!」

「嘔~!」

兩人身後,被幾個壯漢按著的傷兵,看著自己胳膊上縫得歪歪扭扭的傷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他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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