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樹和霍威去中環告羅士打大廈的路上,還看到有警察正從一家鐘表店內朝外抬著尸體,附近一群人在指指點點的交談,顯然應該是昨夜鐘表店遭遇了搶劫,一家人在昨夜遇難。
「這種事在香港常見嗎?」盛嘉樹看著一具明顯是兒童的尸體被警察抬出來時,及時收回了目光,開口問道。
霍威握著方向盤對旁邊的凶殺案現場視如不見︰「常見,剛來時我和盛先生你的反應差不多,太亂了,比上海灘都亂,還沒上海租界大的地方,一晚上幾十起搶劫殺人。」
「上海那時候不亂嗎?」盛嘉樹低頭取出香煙點燃,問道。
「賣兒賣女,搶劫殺人,黃浦江每晚都有人被丟進去,但是不會這麼人心惶惶,在上海灘,死個人,街坊會知道,不關自己的事,死掉的人干了些不該干的事,這里死個人,街坊只會擔心,下個是不是自己,因為一個鐘表行老板,能干什麼不該干的事,殺人的人,就是求財而已,在上海灘,求財要拜碼頭,听安排,敢自己搶劫殺人,不用警察查案,地頭的老爺子就已經先讓人料理了他們。」霍威單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抖出香煙叼在嘴里說道︰「所以,香港無論是有錢人還是白相人,都是鄉巴佬,上不得台面,白相人連自己地頭都震不住,怎麼會讓人怕。」
盛嘉樹不置可否的點點頭︰「有道理,上海灘怎麼做的?」
「我也不知道,我要是知道,還會靠打打殺殺混飯吃,早就幫裁法先生打理生意了,不過上海灘好像杜老板,黃老板那些一等聞人,做事有分寸,一邊殺人一邊活人,先是告訴外來人,到了上海灘不準隨意殺人,不然就是死,隨後呢再出手相幫,有難處開口,黃賭毒三樣生意,總能有一樣安置對方吃一碗茶飯。」霍威點燃香煙,嘴里冒出一股煙霧說道︰「裁法先生現在也是這樣做法,很多三山五岳的人跑去麗池,想要搞些錢,裁法先生告訴他,錢可以給,兩種給法,一是殺了對方,錢用來買棺材,一就是對方跪下叫一聲爺叔,錢用來裝口袋,以後是自家兄弟,不準再出去干殺人搶劫的事。」
看到盛嘉樹沒有再開口,霍威主動繼續說道︰「香港本地幫會對外地流竄來犯案的人,沒有約束性,不聞不問,只懂收規費,出事又真的罩不住……盛先生,對不起,我沒有瞧不起令尊和和盛堂的意思。」
「你說的沒錯,為什麼要怪你,我父親在世的時候,也只能約束和盛堂他那些手下的成員,沒辦法去制定香港整個江湖的地下秩序。」盛嘉樹靠在後座靠背上吐出一口煙霧︰「世道太亂,會讓人不敢做生意。」
到了中環告羅士打大廈,沒費什麼時間,盛嘉樹就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律師,一名已經四十多歲,身體臃腫發福的英國鬼佬,雖然擁有一間自己的律師辦公室,可是卻沒有什麼屬于自己工作室的業務,只能在其他大律師行里客串幫閑的角色,這位給自己取名潘青天,本名大衛布奇的英國鬼佬,得知盛嘉樹能在一段時期內雇佣自己為對方提供法律方面的服務,雖然臉上還禮貌且倨傲,但是那肥臉泛出的紅光和稍顯蓬亂的胡須顫抖,都能讓人看出他得到這份工作的興奮和愉悅。
「全家被殺?天吶,真是太慘了,不過我能幫您做點什麼?」潘青天動作麻利的切著面前的牛排,嘴里問道。
盛嘉樹則用調羹嘗著玉米濃湯︰「你認識偵探嗎?或者真正懂刑偵手段的其他人,只要願意客串偵探,我都願意雇佣,最好是英國人。」
潘青天抬起頭,看向盛嘉樹︰「偵探?查案?查凶手?」
盛嘉樹點點頭︰「需要去警察局查資料時,我想偵探不能自己直接去警察局查閱資料和遺留物證,這時候需要一名律師配合幫忙與警察局交涉,對吧?」
「你對這套流程很了解,先生。」潘青天叉起一塊牛肉送進嘴里,囫圇嚼了兩下就咽了下去,端起餐酒順了一口︰「你就是因為這件事才聘請我的,對吧?英國的確有家屬對案件偵破速度不滿,而聘請偵探幫忙調查的慣例,不過,這種事在香港很少見,香港沒有偵探,恕我直言,先生,香港,沒有,偵探。」
盛嘉樹盯著潘青天的眼楮︰「沒有偵探?那你的工作到這里就可以結束了,我可以考慮去找家美國人開的律師行,讓他從芝加哥幫我聘請兩個偵探過來調查。」
「不不不,讓美國佬走遠一點,我還沒說完……我要說的是,先生,你很幸運,遇到了我,你看到我的時候,我的確有些狼狽,就像你看到的那樣,那不能怪我,在香港做法律工作,不外乎幾種,做法官,我沒能讓殖民部選中我的能力,做大公司的法務部負責人,我沒有該死的商界人脈,更沒有大法官或者高官好友,那就只剩下最後一種,做律師,做律師需要什麼呢?只需要有一些和我一樣有糟糕經歷的人,互相關照,我剛好認識一個糟糕經歷的人,蘇格蘭警場走出來的真正偵探,香港警隊的督察,因為得罪了警務處長,他剛剛被人從警隊調去了一個神秘部門……「
「大衛先生,故事不用講那麼久,你是想說你認識一個現在在政治部做苦力的失意英國人,你這段故事我只有一點疑問,他為什麼得罪了警務處長?」盛嘉樹不耐煩的打斷潘青天的嘮叨,直接問道。
潘青天顯然對盛嘉樹打斷自己有些不滿,但是看在對方是雇主的面子上勉強壓了下來,沉默了片刻聳聳肩說道︰「因為兩個月前,警務處長的府邸被賊匪打劫,听說損失慘重,警務處長積攢了多年的財富,被洗劫一空。」
盛嘉樹了解的點點頭︰「干得漂亮,無法無天。」
「是的,無法無天,警務處長自然要限期破案,然後,雖然罪犯找到了,但是損失也追回,但是其實是假的,罪犯是華人警察找來的替死鬼,損失也是他們自己想辦法湊齊的,這本來是皆大歡喜的局面,劫匪得到了財富,處長也沒有損失,案件也如期偵破,沒有人為此受責,除了那個傻瓜,他在結案會議上,指出這個案子沒有偵破,因為替死鬼們甚至說不出自己是用什麼完成了搶劫,刀,還是槍,他讓警隊所有人面上無光,于是,處長夸獎了他,重重申斥了參與案件的其他人,寫了一封誠摯的推薦信,讓他高升加入了政治部。」潘青天說到激動處,甚至握著刀叉比劃著動作,配合自己的語言描述︰「那家伙本來能關照我一些法律援助方面的業務,推薦一些受害人家屬來做我的客戶,但是現在,他什麼都做不了,或者說,他介紹生意給我,我也接不下來,我上次和他去酒吧喝酒,我問他,有沒有什麼生意關照下我,我現在已經要每天只吃該死的黑面包和蛋黃醬,甚至每天只能晚餐才舍得點一份湯,他說,我有很多業務,你願意做嗎?比如,某個中國國民黨的將軍被暗殺,你願意當那個將軍家屬的律師,然後做些什麼嗎?我說不……」
「說重點,大衛先生,說重點。」
「沃爾特-漢普登,三十五歲,中文名夏奇,政治部高級督察,如果你想查案,他可能是香港最適合干偵探的人。」潘青天深吸一口氣,忍下雇主第二次打斷自己,簡單的介紹道。
「我要付他多少錢?」盛嘉樹看著潘青天問道。
潘青天灰藍色的眼珠轉動了幾下︰「他的價錢會很高,也許……兩千英鎊?」
兩千英鎊折合近四萬港幣,絕對是個天文數字,但是盛嘉樹並不覺得這個價格很夸張,如果對方真的像面前這個胖子說的這樣出色,這個價錢很值得,有一個政治部的鬼佬調查這件案件,能讓自己與真相的距離縮短很多。
「兩千英鎊我可以付,我也可以額外付給你一些費用,但是,我需要他先展現一下,是否具備價值兩千英鎊的偵探能力,你要知道,在英國,幾百英鎊你就能讓一個偵探事務所圍著你團團轉。」
「這里是香港,奇貨可居,不過請相信我,絕對會物有所值。」潘青天听到盛嘉樹居然同意了這個報價,興奮的拍了一下雙手。
「政治部會讓他的工作人員出來賺外快?或者說,他願意賺這筆錢嗎?」盛嘉樹說出最後一個問題。
潘青天詫異的看向盛嘉樹︰「先生,這難道還要我一個英國人告訴你答案嗎?只要你出得起價錢,整個警隊都能為你所用。那個家伙之前因為購買香港會的債券,已經負債累累,不然為何面對這種被排擠的高升而無能為力,因為,這里是香港!一切皆有價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