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戰後開始,一些有些社會身份,或者有些積蓄的人,就把九龍塘當成自己定居的首要選擇。
在香港選住宅,第一當然是太平山山頂,與港督大人的港督府為鄰,可惜,華人沒什麼資格能住山頂,風景絕佳的幾處別墅都被鬼佬佔據,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太平山半山,很多華人大族可能自己不去住太平山半山,但是一定都會有套別墅在那里,證明自己的身份。
半山之外,選擇性就多了些,放著太平山半山區別墅卻不去住的有錢人多半佔據其他港島九龍等地其他山頂,比如哥賦山,加多利山等等享受一覽眾山小的風景,稍差一些的,則在港島西環,灣仔一帶置地,比如一些中小型工廠主,某位知名探長,某洋行知名華經理等等,再差一些,就是馬金貴此時定居的九龍塘。
這里雖然也建了許多別墅洋房,但是臨近九龍城,很多有錢華人並不屑去與窮人為鄰,可是二戰後,局勢趨于穩定,大批戰前逃回英國,戰後重返香港的鬼佬,卻發現九龍塘是個好地方,因為臨近城郊,綠茵成片,環境清幽,一大批英國人紛紛住進了九龍塘這一帶的別墅洋房,認為這里空氣清新,遠離喧囂,能享受生活。
被鬼佬們帶動下,大批華人買辦,華人探長,華商也紛紛涌入,成功把九龍塘炒成新的豪華住宅區。
馬金貴能住在九龍塘的獨棟洋房別墅,並不是因為他曾經有意識想為了在警隊內更進一步,花重金買下別墅,與鬼佬上司比鄰而居,當然,他就算這麼想,也拿不出錢來,而是他這套洋房別墅,是在戰後鬼佬們還沒返港,九龍塘還沒成為新豪宅區的時候,先買了下來,那時候的價格,比此時要便宜許多,不然馬金貴一個探長的收入,最符合身家的,應該是在港島買下一棟唐樓自住順便出租。
馬金貴逢人必炫耀的三件事,一是有江湖猛人盛四海做他大佬,二是有鬼佬高官在九龍塘跟他做鄰居,三,有個國民黨少校參謀做兒子。
雖然江湖上說馬金貴膽小怕事貪財酗酒,出了名的沒擔當,但是無論同僚還是江湖人,看到馬金貴,還是要客客氣氣稱呼一聲貴哥,最多背後調侃一句,馬金貴能有今天,全靠當年幫盛四海拉過皮條。
換作往常,馬金貴早早就睡下了,這兩年國民黨潰兵和躲避戰火的大陸百姓,潮水一樣涌入香港,警隊處理的各種案件堆積成山,就算把一些不打緊的案子壓下去,可是還有大批讓鬼佬上司頭痛的案件等著偵破,往往鬼佬上司頭痛的,多半就是知名華商家中遭遇搶劫,或者某鬼佬官員的太太上街時被搶了首飾,總之,苦主背後都有強大背景,鬼佬搞不定,自然就會催促手下這批華人探長,所以馬金貴每天回家,能躺在床上,就絕不會坐著休息。
但是今天馬金貴一反常態,家里的老佣人蘇州佬看著自家老爺在客廳里不斷踱步,茶幾上的香煙也下去了多半盒。
「難道是三位夫人今晚都不方便?」蘇州佬搓著下巴,在客廳的角落看著馬金貴踱步,自言自語小聲嘀咕了一句。
隨後他就把這個念頭打消,三位夫人不可能一天來月事,難道是老爺在為警隊里的公事犯愁?也不太可能,他太了解這位老爺,能偷懶就偷懶,從不會為了公事頭疼,用他的話說,鬼佬給的薪水,犯不上他幫忙頭疼,能每天去差館報個道,就已經對得住這份薪水。
想了一圈,蘇州佬突然眼前一亮,想明白了馬金貴為何煩惱,于是端起參茶,朝著馬金貴湊近幾步︰「老爺,是不是又瞧上了哪個女人,我悄悄幫老爺您安排車輛?再幫您在幾位夫人面前解釋幾句?」
「滾~」馬金貴听到自家下人一副跑過來幫自己排憂解難的德行,沒好氣的罵了一句︰「我堂堂正正,是那種尋花問柳……」
話說了一半就停住,蘇州佬跟在自己身邊多年,自己那兩房姨太太能進門,都是這狗腿子出的力,在他面前說自己正人君子,好像沒什麼必要。
「老爺我是為了盛哥的家事頭疼,這都已經深夜,不知道阿蟹怎麼樣。」馬金貴接過蘇州佬遞來的茶水喝了一口︰「真做了和盛堂的龍頭,只會害了他。」
原來是為了盛家的事煩躁,蘇州佬听完之後一副了然的模樣,盛家與馬家算是通家之好,盛四海與馬金貴兩人更是托妻獻子,升堂拜母的交情,這個世界上,如果馬金貴還能為一個外人的事而煩躁,那也就只剩下盛家了。
「盛家的三少爺做龍頭,那不是好事嗎?子承父業。」蘇州佬在旁邊說道︰「再說,還有老爺你關照,還怕三少爺坐不穩這個位置?」
馬金貴吐出一片參片,語氣不耐煩的說道︰「你知道什麼,阿蟹是讀書人,大好前程,怎麼能卷到這池髒水里去,我要是罩得住,還用在家里踱步?」
外面通向自家別墅的道路上,亮起了兩盞車燈,馬金貴透過客廳的窗朝外望去︰
「阿坤回來了,去開門吧,再讓春姐去廚房幫阿坤預備些飯菜。」馬金貴以為是自己兒子馬坤深夜回來,對蘇州佬說道。
蘇州佬答應一聲,走出客廳,小跑向別墅大門,可是等看清楚外面的車之後,又一路小跑進了客廳,對馬金貴說道︰「老爺,外面不是少爺的車,來人說是盛家三少爺,您……」
沒等蘇州佬繼續呱噪,馬金貴放下茶盞就沖出了客廳,走過別墅院落站到大門口,果然,盛嘉樹正立在門外,笑著看向自己。
馬金貴自己動手把大門打開︰「阿蟹,你……」
「貴叔,帶了宵夜來陪你喝兩杯。」盛嘉樹舉起手里買來的宵夜,對馬金貴說道。
「進來,進來。」馬金貴攬住盛嘉樹的肩膀,和他一起朝著客廳走去。
剛轉過身,遠處一輛車急匆匆開了過來,直直停在盛嘉樹的福特車後面,沒等車停穩,司機就從車上跳了下來,扯著嗓子朝馬金貴喊道︰
「貴叔,坤哥出事,被西營盤的兄弟抓去了差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