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隨著智慧增長，閱歷增加，少年見過了無數的人和事，知道了自己的異常。
他……仿佛沒有心。
洪荒世界的普遍觀點，有心之人才有喜怒哀樂，而他，就是一個無心無情之人。
他想要有一顆心，想要擁有喜怒哀樂各種情緒。
他做過了無數試驗，隨著他的修為日益增長，在世人面前，他只能用假表情趣表達自己的情緒。
憤怒時，就做出憤怒的表情，悲傷時，就做出悲傷的表情。
他嘗試過各種努力，甚至想過解剖自己，挖開自己的心髒，看看和別人到底有什麼不一樣。
他思考事情的方式永遠是這樣做合不合理，有沒有必要去做，這樣做的下場和結果會是怎麼樣。
而正常人，顯然不會思考這麼多。
在他做了各種測試都失敗後，他遇到了一個人，準確的說，是一個女人，現在他面前這個，穿著淺色衣衫，挽著發髻的女人。
她樣貌稱不上絕美，原本就是一個路人，可因為少年的成就越來越高，在人族也是小有名氣。
八日尚未橫空之前，少年常年居住在客棧里，父母雙亡之後，他再也沒有回過那個家。
少年看著這張熟悉的臉，當初的他們走在街上，擦肩而過，萍水相逢，有生之年，終沒能幸免。
當年的她，還是少女模樣，可現在，卻梳起了婦人發髻，打扮也失去了以往的靈動乖巧，變得成熟穩重。
擦身而過，少年徑自向著自己的目的地而去，少女卻緊跟著他，用著各種方式，一路搭訕。
「你叫什麼名字？」
「你要去哪里呀？我記得這條路是通向斷腸崖的。」
「我叫凌素素，你叫什麼？」
「喂！你這人怎麼不說話啊？」
「你不知道這也很不禮貌麼？」
一路上，凌素素說了很多，但少年卻面無表情，一句話都沒有搭理她。
凌素素最後趕到少年的前面，張開雙臂攔著他，秀眉微蹙，小嘴撅起，顯得有些委屈︰「好吧，我承認我看上你了，不是一見鐘情，是見色起意的那種！」
她毫無掩飾，大膽地表達自己的感情，但卻換來少年很平靜的一句︰「你擋著我了。」
少年臉上的表情，自始至終，都沒有變化過。
在父母健在之時，他尚會做出一些假表情，在適當的時候，來展示適當的情緒。
但在父母逝去後，少年已經沒有必要做什麼假表情了。
沒有人值得他去做這種表情。
「喂，冰山臉，你真的要去斷腸崖？」
得不到回應的凌素素一路跟隨，少年也沒有阻攔，兩人一同，來到了斷腸崖。
在斷腸崖上，少年摘下了一束花，名為斷腸花。
這種花，據說吃了它的人，會感到撕心裂肺，疼痛難忍，想起人世間最悲痛的事情。
然後在凌素素的震驚目光中，少年一口吞下了斷腸花。
「快給我吐出來，吐出來啊！」
她連忙上前，瘋狂拍打著少年的背部，想要幫忙催吐，卻被少年給阻止了。
吞下斷腸花後，少年的眼神依舊清明，根本沒有想起什麼最悲痛的事。
她心中咯 了一下，眼前這個人，是沒有遇到過什麼悲痛的事麼？
斷腸花沒有毒性，唯一的功能就是讓人想起悲痛的事，撕心裂肺，痛苦難忍。
越是悲痛，效果越大，有的人甚至在吃了斷腸花後生生疼死。
「還是沒用。」
少年站在懸崖上，迎著微風，感應了片刻，淡淡搖了搖頭。
「什麼沒用？」
第一次听到少年說話，凌素素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十分欣喜，連忙靠近想要搭訕。
但少年並不理會她，轉身，自顧自地下山，準備回百里城的客棧。
凌素素有些氣餒，自始至終，少年的眼里都只有路，沒有其他人。
她不顧顏面的拼命搭訕，在少年那里，換不來一絲回應。
回到了客棧後的少年並未把凌素素的插曲記在心里。
人一生會遇見無數的人，但其中百分之九十九的都是過客，能留在身邊的，寥寥無幾。
他卻沒有想到，第二天，他居住的客棧隔壁，搬來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又見面啦！」
凌素素巧笑倩兮，趴在窗戶上，對路過走廊的少年打著招呼。
少年掃了她一眼，跟沒有看到一樣，再次走出了客棧。
此後，凌素素每日都會來騷擾他，對他各種搭訕，他沒有回應一句，卻澆滅不了凌素素的熱情。
少年沒有選擇搬離，對他而言，在哪里都一樣。
絕對理性，沒有感情的他，凌素素根本沒有給他帶來任何所謂的困擾。
終于，有一天，少年又準備出門，去尋找一種名為苦果的東西。
「喂，冰山臉，你又要出門了？」
凌素素趴在窗戶上，右手撐著腮，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少年瞥了她一眼，如往常一樣沒有理會她。
「我發現了你的秘密！」
誰知，在少年轉身後，凌素素說出的話讓少年身軀一頓，再次轉身回來，走到了她的窗口。
凌素素眼眸明亮，笑靨如花，十分高興歡喜。
因為這是少年第一次理會她。
「什麼秘密？」
這是她見過少年說過的第二句話，第一句是在斷腸崖上，第二次，是在她的窗外。
「你……是不是沒有心啊，感受不到任何情緒？」
凌素素伸出縴細的壽指，指著少年的心髒位置。
少年沉默了，他也曾一度懷疑過自己沒有心。
但他給自己親自解剖過，心髒鮮活，充斥著鮮血，和尋常人一模一樣。
「我有一個好辦法可以幫你！」
凌素素舉著手，笑意吟吟地看著少年，時間仿佛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
巨猿族外，如今，在這個女人，也就是凌素素的院子外，少年抬著眸，注視著她。
一如當年，她說出能夠幫他後，他也是這樣注視著對方。
四目對視，一瞬間，仿佛回到了當初，回到了百里城的那個客棧，那段靜好的歲月。
「凌素素！你果然在這里！」
一聲怒吼打破了兩人對視，符言冷笑著，同時施展出一道攻擊，狠狠的砸向了凌素素。
「轟！」
凌素素身前出現了一道光幕，憑空擋住了符言的攻擊。
「符言，你不是我的對手。」
凌素素瞥了眼符言，一眼就看穿了對方的境界，淡淡說道。
「悟道境！」
符言瞳孔一縮，雖然早有預料，但對方得到了那本書後，直接突破到了悟道境，依舊震驚了他。
若不是她，這本書，應該是他的！
想到這里，他不由跪了下來，看向了身旁的少年。
「主人，符言無能，只能懇請主人出手，誅殺叛徒！」
他咬牙切齒，這些年來，他最痛恨的，不是她對主人造成的傷害，而是她盜走了那本書！
少年掃了一眼他，沒有說話。
凌素素見此，不由輕笑了一聲︰「你的主人不會對我出手的，這是他答應過的，對嗎？」
深深的看了一眼少年，凌素素笑著轉身，轟地一聲，關閉了大門。
「主人——」
自始至終，少年都沒有出手。
符言跪在輪椅面前，固執不起。
少年搖搖了搖頭，嘆息道︰「罷了，罷了，她都梳起了發髻，我們回去吧。」
時間恍惚，那段時光，在他的心中，如幻燈片一般放映著。
他的心情，此刻似乎蒙上了一層霧霾。
她……成功了，似乎也失敗了。
到現在為止，他只是學會了在哪種環境下，應該發出哪種情緒，但……
並非發自真心的。
她還沒有教會自己如何感受情緒，就因為一本書，背棄了他。
給他下毒，盜走了那本書，留下他一人躺在冰冷的地面上，頭也不回。
百年來，他以為他會憤怒。
他覺得他應該憤怒。
無數次自我催眠，他甚至都覺得自己都已經對凌素素恨之入骨了，但在今日，院子大門打開的瞬間，他才明白。
他錯了。
他對她，從頭到尾，就沒有感情。
哪怕是她偷走了那本書，對他下毒，他依舊對她生不出恨意。
心中始終有一個冰冷的聲音告訴他，天下之事，皆因利益，沒有感情。
遇到的任何事情，心中總有一個聲音，會給他分析地頭頭是道。
對于修行上的問題，晦澀難懂的時候，這個聲音會告訴他最理性，最直接的解決方案。
但對于感情，這個聲音什麼也幫不上忙。
這是它的知識盲區。
後來，他漸漸知道，這個聲音不是別人，而是他自己。
他的內心深處，就是這麼想的。
但，他渴望感情，他想要感情，骨子里有個念頭，告訴他，他需要去經歷這一切。
當年符腦轉世，抹去了一切記憶，只剩下了這道執念。
因為符腦知道，他若轉世，理性佔據一切，若無這股執念，轉世千萬次也沒用。
那注定會是冰冷的一聲，理性的孤獨，對符腦經歷紅塵沒有任何幫助。
在這股執念下，少年接受了凌素素的幫助。
百里城，客棧里，凌素素的窗外，少年點頭，道了一句︰「好。」
窗戶內，凌素素依舊托著腮，睫毛彎彎，盈盈望著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