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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零五章 積極的機斷專行

駐地一側的密林里,清脆婉轉地傳出一聲聲鳥叫。太陽高高升起,斜斜地照在孟佔山腦門上,他覺得自己的腦門已經汗津津了。

他,又病了!

用陸政委的話說就是︰「老孟,你他娘的已經不是拼命三郎了,成了病關索了!」

可不是嘛,眼前他又病了什麼發燒,頭痛、全身酸軟,大量出汗全有了……好在沒打擺子。

軍醫說是上次住院沒調養好,身體太虛,所以感冒了。

他被強制送往師醫院,在高燒和寒戰中度過了兩天。這兩天他時而大喊大叫,時而怒氣沖天。無它,就因為幾個大會小會都在等著他,陸政委卻無論如何不讓他出院。

沒辦法,只好代勞陸政委了。

陸政委臨走前孟佔山安靜極了,目光變得異常冷峻,把一疊材料交給陸政委之後就什麼話也不說了。

那架勢,就好像陸政委是判官,他是竇娥。

一天……兩天……

終于,電話響了。

陸政委知道他心急,直接把電話打到了師醫院。

孟佔山躺在床上和陸政委通話,「老陸啊,你他娘想急死我呀?我都快吐血了。」

「嘿?」陸政委一听就不樂意了,「你他娘的,我才開完會就急著給你打電話,你小子非但不感恩,反而抱怨老子?

得,老子還忙,沒功夫和你扯閑篇,我掛了……」

「哎呀……別呀!」孟佔山頓時蔫了,「伙計,消消氣,我這不是著急嗎?……醫生說我不能再著急,再著急心率就會紊亂。伙計,那我可就有危險了……」

「狗屁,少來這套!說吧,你小子是先听好消息還是壞消息?」

孟佔山一驚,心慌得厲害,他躊躇道︰「那……先听好消息?……」

「好消息?好消息就是你小子如願了,郭仲達按照投誠處理!……

我說,雖然大伙頗有異議,可你小子那份材料發揮了關鍵作用,上級跟冀西軍區核實了,郭仲達確實抗日有功,而且幫助過我軍,所以,就按投誠處理了。

娘的,這個郭仲達沾光沾大了,就他那樣的,還撈了個投誠?

象他這樣的國民黨軍官,投誠和被俘的區別可大了去了,投誠不但能保持人身自由,還能安排工作。

如果是被俘,至少得改造多年,才有可能得到特赦。」

「哎呀,謝謝組織!謝謝領導!……也感謝您,我的老伙計!……我還擔心我沒去你說話不給力,沒想到還辦成了……唉……謝天謝地謝人!」孟佔山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嘴里冒出一連串的感謝詞。

陸政委沒好氣地說︰「……嘿?現在嘴甜了?剛才說啥來著?……告訴你,回去得給老子整幾個好菜,好好犒勞犒勞!」

「那是,那是……一定,一定……」孟佔山眉開眼笑。

「你小子別得意,下面該說壞消息了!……告訴你,今天的會一半都在討論你,你小子都快成了會議中心了!」

「啊?」孟佔山心里一驚,眼皮頓時眨了眨。

好消息听完了,該听壞消息了,他感覺心率像漏了兩拍。

「有兩件事要談!」

陸政委加重了語氣。

「第一,你小子在沒有得到命令的前提下,擅自兵進沈陽,雖然立了功,但如果放跑了廖耀湘,你的罪過就大了。」

「那……那不是沒放跑嗎?」孟佔山弱弱地說。

「那得感謝人家六縱!人家救了你一命!……

唉,會議上亂套了,同志們議論紛紛,有的說你擅自行動,違命行事,屢教不改。有的說你機敏果斷,走出了一招妙棋。還有的說你有功有過,功過相抵……

娘的,本來大會開得挺振奮人心的,卻讓你小子沖了大會的喜氣!……」

孟佔山的臉色有點難看,拿著話筒的手在不住地顫抖。

「唉,討論了大半天,還是沒有定論……最後……上級領導發話了……」說到這兒,陸政委特意頓了頓。

「領導怎麼說?快說,快說……」孟佔山連忙追問道,他突然覺得心跳加速,呼吸也有一點困難。

「嘿,你狗日的,讓老子提心吊膽了一天,還敢催我?」陸政委粗野地罵道。

孟佔山忙陪笑臉︰「哎呀,我該死,我該死……老陸,您老人家跟我計較個啥?您跟了我這個愣頭青,算是倒了八輩子霉,沒少讓您擔驚受怕!」

陸政委被氣樂了,「娘的,這還像句人話。告訴你吧,你小子走了狗屎運!」

「什麼?快說,快說……陸大爺……」

「領導說,要我看吶,這個孟佔山不簡單……

怎麼說呢?他有一套獨特的作戰風格,一是出手快,二是眼光毒,三是膽大包天。他就像一只獵豹,總能最快地捕捉到目標,然後一口咬中要害。

我操,你听听,你听听……領導多夸你……

領導還說,我認為,孟佔山同志很有個性,他是一個有旺盛企圖心和積極機斷專行風格的指揮員。他身上有一些東西給我印象很深,那就是他對戰爭具有充沛的熱情,有強烈的獲勝心。

他能夠在關鍵時刻深刻理解戰役意圖,並能對敵我雙方作出敏銳的判斷,能謀善斷,勇于擔當,敢打違抗命令的勝仗,這樣的人很少見!

你听听,你听听……領導把你都夸出花了……」

孟佔山怔了,先是愣了兩秒鐘,隨即一坐起,然後跳下床習慣性地把雙腳一磕,大叫一聲︰「謝謝領導!謝謝領導!」

「嘿!你小子先別得意,下面說第二件事,會上有許多同志不服,對此提出了眾多異議。

有的同志說,一切行動听指揮,這是戰場上的鐵律,孟佔山擅自攻打靠山屯和奇襲沈陽都有違令之嫌,不值得提倡!

有的同志說,三大紀律第一條就是一切行動听指揮,只有紀律嚴明的部隊,才能打勝仗!……所以,孟佔山的做法不可取,應該受到懲處。

有的同志說,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軍令如山倒,紀律是鐵的,必須執行!

你听听,你听听,凡此種種……那一條都夠你小子喝一壺的!」

孟佔山沉默了,頹然坐回床上,眼楮睜得老大。

這些批評他都太熟悉了,一條一條,幾乎伴隨了他的整個軍事生涯。

這麼多年了,這些批評他都耳熟能詳。可一旦打起仗來,他就會全身心投入,所思所想就完全是怎麼打勝仗?怎麼打大勝仗?……

他會為每一次勝利而歡欣鼓舞,為每一位犧牲者而感傷。

他所算計的總是怎樣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勝利、怎樣抓住稍縱即逝的戰機果斷出擊、怎樣根據情況的變化靈活地執行上級的命令。

凡此種種,形成了他獨一無二的信念︰軍人的天職是打勝仗,打大勝仗。再執行命令,打不了勝仗也不行……

他常常在戰斗之余問自己︰「……我的信念到底是對還是錯?」他有時也會涌出這樣的念頭,「為不讓戰機從身邊白白溜走,去選擇一條可能被槍斃或是撤職的不歸路,到底值不值?」

他發現,他這小半輩子都在忙活一件事——尋找這些問題的終極答案。

這些問題太敏感了,很少有人能夠回答。

所以,他到現在也沒有找到答案。

他動了動身子,換了一個姿勢。他不知道該怎樣去回答,只有保持沉默。

「怎麼不說話?小子!」陸政委問。

「說什麼?我無話可說,紀律是鐵著,我很難說清楚。」

「很難說清楚?首長就說清楚了!」陸政委的語調突然高亢起來,像是一聲驚雷。

「啊?快說……首長是怎麼說的?」孟佔山驚異地問。

「首長說,關于執行命令與機斷專行這一矛盾,要理清它們的辯證關系……

首長說,一方面大兵團作戰,各部的行動都是統一規定的,大部隊行動不能出岔子,否則往往不能同時進入戰斗,故而大部隊在戰斗中一定要執行命令……

首長又說,另一方面也強調積極的機斷專行︰也就是說在情況變化時,不執行命令也是可以的。有些具體情況下,可以不照命令去做,如執行命令,反倒錯了。所以根據情況新的變化機動處理是正確的。

你听听,你听听,首長為你發明了個新詞,叫做積極的機斷專行……」

「哎呀!首長就是首長,我想了這麼多年的事,首長幾句話就說清楚了。可是,什麼是積極的機斷專行呢?」

「嘿!你小子,真雞賊!一句話就問到了要害!我告訴你吧,首長對此專門做了解釋。

什麼是積極的機斷專行?

首長說,那就是在情況變化時,雖然沒有執行命令,但卻是服從了上級總的意圖,這種意圖就是增加勝利,減少失敗,這是最高原則!」

「哈哈,有水平!真不愧是首長,說話就是有水平!

沒想到啊,沒想到!困擾我多年的問題,首長今天居然給出了答案,還講得這麼透徹……我服!」

「首長還說,作為上級領導,要始終站在全局高度,始終圍繞戰役的總目標,在強調大部隊作戰一定要執行命令的同時,在戰場形勢發生變化而自己還沒有完全掌握的情況下,要給下屬留有「不執行命令」的空間,不自以為是,不剛愎自用,及時調整部署,積極順應戰局變化。

我說,遇上這樣的首長,你小子算燒高香了。啥也別說了,想想怎麼犒勞老子吧!」

孟佔山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抬頭望向窗外。窗處,千里冰封,萬里雪飄,一派壯麗的北國風光就在眼前。

幾天來的疲勞和乏力突然就消失了,孟佔山感到熱血洶涌。

他高興地咧嘴笑了。

他簡直想把輸液瓶摘下來扔向窗外的天空,他想放肆的唱兩句戰歌,可一想到眼前的所在,又忍住了。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听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

路漫漫其修遠兮,吾將上下而求索。」

這家伙一通胡言亂語,把陸政委听了個一頭霧水。

「老孟,你瘋了嗎?胡說八道些什麼?」

孟佔山听了哈哈大笑,「哈哈,子曰︰朝聞道,夕死可矣。我老孟終于可以瞑目了。」

「你小子別嘻嘻哈哈,我告訴你,要不是遇到一個賞識你的領導,你小子焉能活到今日?」

「唉,老陸,有道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孟佔山突然就放下了玩笑的語氣,十分嚴肅地說︰

「老陸,你當敢打違抗命令的勝仗容易啊?這句話的關鍵就在于一個勝字……你想想,一旦打了違抗命令的敗仗後果會如何?……你想過嗎你?」

陸政委想了一下,不知怎地,他的腦門竟浸出一層冷汗……

孟佔山就不一樣了,此時此刻,他的心里就像岩漿一樣在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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